語音驅動的 Clubhouse:內容支撐社交,社交引導內容

編輯導讀:説到 Clubhouse ,有人認為它是一款創新性的產品,有人則認為它不過是一款意外爆火的平平無奇的語音產品。但是不可否認,它現在的火爆程度是有目共睹的。本文系統地分析了 Clubhouse 產品的內在邏輯與設計細節,指出 Clubhouse 本身是一款語音驅動的社交產品。

語音驅動的 Clubhouse:內容支撐社交,社交引導內容

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 卡爾·馬克思《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

本文系統地分析了 Clubhouse 產品的內在邏輯與設計細節,指出 Clubhouse 本身是一款語音驅動的社交產品。其關鍵邏輯是:內容支撐社交,社交引導內容。本文前半部分主要論述了 Clubhouse 如何藉助語音給社交體驗帶來質的變化,使其成為一個完整的社交場所,而不只是一個社交工具;本文後半部分利用前文框架,針對一些重要的話題進行了分析。

自從 Elon Musk 親自站台使用了 Clubhouse 這款產品,它就走上了大火之路。即使最近在國內市場經歷了大起大落,但熱度在互聯網依然未減。國內據説已經有多個產品在模仿,而大家也都在關心,Clubhouse 的流行究竟象徵着 5G 時代新的移動互聯網社交的風口,還是隻是一次意外的復古狂歡?這其中又對於我們有着什麼樣的啓發?

一、Clubhouse 本質是一款新時代下內容引導的社交產品

至今,人們對 Clubhouse 的標籤就是:高質量的用户人羣+疫情封閉下的環境催化+硅谷的資本推動,似乎這款產品的所有精髓和要訣就在這裏。此前網上也出現了不少的分析文章,大家觀點也主要集中在名人效應、邀請制和瘋狂的用户增長速度等方面。大家似乎都只看到了表面的現象或者局部的營銷/產品細節,卻遺忘掉了這款產品主頁上對自己最精煉也最重要的一句定義:

Clubhouse is a new type of social network based on voice—where people around the world come together to talk, listen and learn from each other in real-time.”

語音驅動的 Clubhouse:內容支撐社交,社交引導內容

Clubhouse 本身是一款基於語音的社交網絡,這才是其本質和關鍵所在。如果要明白 Clubhouse 的獨特之處和成功之精髓,我們就一定要從社交本身講起。

社交是作為社羣動物的人類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需求之一,最原始並最自然的社交在史前人類羣落內就已經發生。隨着科技進步,人們不斷利用各類技術去嘗試跨越地理位置等條件的鴻溝,追求更高質量和高效率的社交。從基於文字的書信,到電報,再到互聯網時代的各類文字通訊軟件,人們優先選擇利用技術提高跨時間、跨地理位置社交的效率,最終效率在早期互聯網時代達到了極致。

同時人們也意識到,在基於文字的社交提高效率同時,人們的社交質量反而下降了,因為本身文字是一種會壓縮信息,提高人之間的信任門檻,並使得社交不斷失真的載體。在這之後,人們利用數字技術改善發展方向,便從提高效率轉向了儘可能地復現甚至改善線下的社交體驗。Clubhouse 正是利用移動端設備的普及、4-5G時代下的低費率的流量和成熟的實時語音技術,給人們創造了全新社交體驗的一款產品。

二、本質:社交工具 vs 基於內容的完整社交場所

社交是什麼?很多人認為如短信和微信這樣的產品就算是社交了,但這類產品從本質上還是有很強的工具屬性,嚴格地來説並非完整的社交場所。

所謂完整的社交場所是指:在這個場所裏,人和人之間不僅可以根據彼此已有的社交網絡相互聯繫,同時還能提供一個完整的、供大家結交朋友、同時動態地形成社交網絡的場所 —— 用流行的話來説,好的社交場所需要提供一個“社交關係推薦系統”,即你有契機在這個虛擬世界中和不同的人發生碰撞,並從中選擇合適的人結交,沉底出新的社交關係。在這個過程中熟人與陌生人的邊界是模糊的,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脱離對線下場景的依賴,將整個社交過程遷移至線上。

回頭來看,微信和微博這樣的產品儘管構建了一些社交場景,但還是具有很強的工具屬性,例如微信往往被用來和已經結識的朋友聯繫,而微博作為一個觀點平台/娛樂資訊社交媒體,從來沒有形成過把陌生人網絡轉化成朋友的流暢路徑。即使我們也可以在根據具體需求找朋友推薦其他人的微信名片加上好友,或通過微博搜索關鍵字來認識有共同話題的人,這些都是不太自然的社交方式和場景。

從本質上來説,微信和微博這樣歷史悠久的產品,受限於出現時的產品理念和技術限制,人為構建了一些場景,並利用工具屬性作為切入點,但沒有做到真正地打通陌生人和朋友間的概念界限,從而提供給用户一個完整的社交場所。因此,我們的線上好友仍主要來自線下結交,而線上認識的陌生人一般很難成為真正朋友圈的一部分。

你在使用 Clubhouse 的時候,感受最大的一定不是語音導致的溝通效率的提升,而是你會發現這款產品真正提供了一個社交場所閉環,你會在小 room 裏慢慢形成社交圈子(就像三到五個朋友在酒吧、或者十幾個朋友在聚會飯桌上閒聊),你也能在大 room 裏體驗到真實世界中的 panel session 和嘉賓問答環節的感覺。這種體驗你是無法從 WhatsApp 這類移動端時代早期出現的社交產品中獲得的。

三、關鍵:中心化 vs 去中心化

談到社交,另一個逃不開的話題是中心化與去中心化,Clubhouse 靈活的房間形態非常好地處理好了兩者之間的關係。首先,進入房間前,我們獲得的房間推薦主要來自於我們關注的人(主要包括平台大V)—— 基於關注的內容推送機制使得平台大V對我們能看到的內容有較大的影響(“中心化”);而進入房間成為發言者之後,我們和平台大V之間的關係被拉進了,大家一起置頂的頭像似乎暗示着一種話語權上的平等(”去中心化“)。

更進一步來説,Clubhouse 房間內外有兩種完全不同的邏輯:在房間外部,由於 Clubhouse 採用了基於社交鏈的推薦機制,大V能帶動很多人進入他所在的房間;一旦進入房間內部,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在主持人的引導下:所有人有着相同的機會發言。這種中心化和去中心化的巧妙結合是大家感嘆與大V和各路明星零距離感的最本質來源。

事實上這種中心化與去中心化的有機結合,也非常符合實際線下社交的邏輯。在我們的真實生活中,影響力絕非是固定的,話語權絕非是天然的:每個人最初都是平等的,在每一場溝通中,所有的人都需要用自己的觀點和表達去帶動大家。

話語權本質是一種權力(影響力):在微博這樣的純粹中心化的社交網絡中,大V把在平台外獲取的知名度(話語權)帶到了微博內,而這種外來的權力結構成為了微博大V觀點傳達廣度的決定性因素;然而在 Clubhouse 中,每個人在每一場溝通中沉澱下來的影響力只能帶來即時的關注,很難成為這個人在其他房間裏講話的背書。

更具體地説,在微博這樣純粹中心化的社交網絡中,一個人觀點傳播的廣度和他的觀點的深度可能難以匹配,且一旦中心化的節點形成,其他的非中心節點很難再去搶奪用户有限的注意力,長期下來整個節點關係也會變得僵化。而在 Clubhouse 房間裏,一個人觀點的深度直接決定了他在這個房間裏的影響力,形成一種把人的觀點深度作為主要評判標準的環境(也就是 Ray Dalio 在 TED 演講中提到的所謂 “ideatocracy”)。

這樣的溝通環境,即讓人感覺到平等,又讓人能夠感受到獲得影響力後的成就感。Clubhouse 能平衡這兩點,靠的是靈活的房間溝通形態:房間內的平等交流和房間外的推薦機制有機結合到了一起,併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四、最大的功臣:當語音成為主要的溝通載體

回頭看來,你將發現 Clubhouse 的精髓非常清楚,社交產品的體驗本質就取決於上述兩個維度:能否提供完整的社交場所;中心化與去中心化是否可以有機結合。Clubhouse 做好了這兩點,便創造出了接近線下社交的絕妙體驗。

語音驅動的 Clubhouse:內容支撐社交,社交引導內容

但是在文字為主要溝通載體的 App 裏,這兩點卻是非常難以做到的。

首先我們來看看“提供一個社交場所”這一點。

要提供一個好的社交場所,就要求產品本身可以讓兩個陌生的用户能打破隔閡,交流出內心的觀點,從而再形成社交關係。而文字在這一方面卻存在天然的弱點:一方面來説,文字的表達力有限,很多微妙的情緒難以表達出來;另一方面是,文字本身其實是一種異步溝通。所謂異步溝通,即雙方在對話中無法實時地快速相互反饋。即使兩人同步在線,兩人的對話依然是:一人發完一段文字後,等待另一人花幾分鐘回應一段文字,而語音溝通的話,一人説完話後,另一人可以快速的緊接上進行反饋,語音對話的雙方可以快速的來回反饋就一個概念和觀點達成一致,且雙方可以快速地修正對彼此態度的理解和預判,使得對話更加坦誠而不是猜忌。

這兩個方面綜合起來,最終就導致了:

  1. 相比於語音,文字更難打破陌生用户間的隔閡感。以微信為例,儘管微信從社交工具轉變成了一個優秀的社交網絡平台,我們仍然會感受到一種不信任和對於誤會的恐慌:我們仍然會糾結髮送語音會不會對接收者不禮貌,我們仍然會斟酌”哈哈“和”哈哈哈哈哈哈哈“之間的巨大差別,我們仍然會在聯繫老朋友時不知道怎麼開場。這些原因疊加在一起,讓人難以敞開心扉。
  2. 相比於語音,文字更難讓用户熟悉彼此。如果你在一個微信羣裏聊天,哪怕長期參與對話,等到你實際與羣裏好友見面時,你依然會感受到落差。人通過文字聊天表現出的形象相較於真人本身的形象差別巨大;而在 Clubhouse 裏則不同,由於 room 裏的平等語音對話機制,誰的語氣比較激烈,誰的語氣洋溢着懶散的感覺,誰相對來説比較愛表達…這些因素在進入 room 不到幾分鐘後便能獲得直接的印象。

相比於文字,語音由於其高表達力和天然的同步溝通屬性,使得用户之間可以更快的打破隔閡,且更生動充分的在短時間內瞭解彼此。從而讓社交關係的建立成為了可能。

我們再來看看“房間內的去中心化”這一點。在基於語音的實時羣聊中,主持人能高效靈活地調動 room 內的交流氣氛。實現平等的、去中心化交流很大程度上依賴語音的高效率;否則在基於文字的羣聊中,由於表達速度有限,且反饋較慢,討論氛圍很容易陷入到部分人中心化輸出的結局:用文字聊太累了,不如直接看羣裏的KOL發言吧。羣主看着羣裏的氣氛走向怪異,卻也發愁無法用文字靈活、及時地引導聊天走向。

載體從文字到語音的轉變,絕非僅僅是提高了溝通效率這樣的量變,而是直接重新塑造了整個線上社交的過程,帶來了性質上的質變。

五、聊一聊 Clubhouse 的產品細節

當然,僅靠語音作為主要的溝通載體,恐怕 Clubhouse 不能擁有現在的用户體驗。Clubhouse 在許多產品細節上,都花足了功夫。而這背後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社交關係的建立變得更加容易。

之前提到,隨着技術進步,人類不斷創造出各種工具,希望能跨越線下距離復現出如同線下般的真實社交,甚至有些時候希望比線下社交做得更好。如果説剛剛我們討論的是“Clubhouse 如何藉助語音+基於 room 的產品形態”更好地復現線下社交,我們進一步來看看有哪些設計細節幫助 Clubhouse 彌補了線下社交往往存在的問題。

對線下社交場所的改進首先體現在聽眾的角度:聽眾可以自由地、無負擔地離開當前的房間,避免了線下場景裏中斷談話離開時的尷尬。這樣在本質上降低了聽眾嘗試不同房間的門檻,使得用户互相之間的觀點碰撞機會變得更多,而隨後的結果便是用户可以更加高效地形成自己滿意的社交關係。

這種改進還體現在發言者層面(尤其是針對較大的 room),作為發言者,你會發現 Clubhouse 希望讓你有一種只有發言者在場的感覺:發言區的頭像明顯要比聽眾區的頭像大;進入房間後界面不會顯示當前房間總人數;聽眾無法通過(如文字留言等)任何的形式與發言區溝通;一部分目的在於避免發言者有當眾演講的感覺,而更像日常溝通。(這對恐懼當眾説話的人更加友好,可以降低發言門檻,提高參與對話的人數)。

此外 Clubhouse 對整個社區的氛圍引導也強調真實。在註冊界面的一開始便是“在 Clubhouse 裏,大家一般使用真名”;而大家也習慣在個人簡介裏寫上 LinkedIn 風的個人 title,使用自己的真實照片做頭像,並鏈接上自己的 Instagram 和 Twitter。一方面來説,這使得整個社區的社交更多偏向於真實的線下社交,而更重要的是,發言者可以互相快速形成對彼此的第一印象,從而在隨後的觀點交流中快速辨別出合得來的人,進行 follow(形成社交關係)。

而與此同時,Clubhouse 也避免了很多無關信息對發言者彼此產生印象的干擾。首先是其採用了音頻而非視頻形式,這就使得我們只會關注對方的語音,而不是如對方的年齡,服飾品質等無關信息。我有一次和一個朋友聊了很久的天,才得知對方已經比我要大整整十歲。如果是在線下的社交場景的話,我在一開始可能就會潛意識避免和年齡差較大的人交談比較深度的話題,因為過去的刻板印象告訴我,年齡差大的人共同話題大。而在 Clubhouse 裏,我們可以更加關注對方的觀點本身,而不是其他的無關信息。

很多人誇獎 Clubhouse 的設計簡潔,但這句誇獎還是太模糊了。更加一針見血地説,Clubhouse 讓你聚焦到基於觀點的交流本身上來,甚至讓交流變得更容易開啓,而不是關注一些會影響到社交過程的其他無關因素。

六、Clubhouse 是一款社交軟件,還是一款內容軟件?

關於 Clubhouse,一種常見的誤區是這個產品實質上是播客的一種衍生。但事實並非如此:雖然 Clubhouse 擠佔了用户使用播客的時間(就像播客可能擠佔用户聽歌或聽書的時間),而且 Clubhouse 的用户和播客聽眾有很大的重合,但這兩種產品在本質上是不同的。

首先,播客是一種高效地傳遞系統化知識和觀點的形式,而這是 Clubhouse 不具備的屬性。從信息的輸出者角度來看,播客內容的沉澱能帶來信息傳播邊際成本的下降,也就是説後期加入的聽眾去收聽往期播客的行為不會給內容輸出者帶來任何工作量上的增加。而在 Clubhouse,由於其自身社交聊天產品的定位和“聽後即焚”的產品設計,其內容難以沉澱,內容輸出者必須不斷地輸出內容才能獲得信息傳播的效果,因此無法降低信息傳播的邊際成本,導致用 Clubhouse 大範圍傳播信息並不划算。

另外從聽眾的角度看,由於 Clubhouse 房間內聽眾流動性較高,後面加入的發言者往往會在收聽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提問,因此相當一部分的信息都具有重複性和碎片性。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Clubhouse 的房間主持人往往會傾向於限制發言者的發言時間,同時儘可能去激發觀點碰撞,而不是像播客一樣深入地探討某個具體問題。在傳達具有深度的內容方面,一個流暢、結構清晰並經過專業剪輯的播客給人帶來的獲得感和吸收效率遠遠比一個七嘴八舌的來回討論要效率高。(這就好比聽一桌酒席的人討論一些早有理論解釋的問題,還不如安心地看一本相關的書籍學的快)。

由於聽眾轉為發言人的機制,Clubhouse 內容創作過程實際上是去中心化的:這一點播客無法實現。Clubhouse 的互動性體驗適合一些前沿的、時效性的或開放性的話題討論,甚至能在一些情況下超出討論的範圍,成為辯論或是具有娛樂性的表演形式(這種情況下 Clubhouse 就更不像播客了),例如一些房間復現了真人秀劇場或古裝戲。這種去中心化的實時內容創作機制的魅力來自於產品特性帶來的靈活性 —— 聽眾可以隨時變成內容創作者,而內容創作者又可以隨時回到聽眾的位置。

總結起來,播客和 Clubhouse 在內容屬性上有完全不同的定位。前者是中心化的,系統知識的分享;而後者是去中心化的,針對前沿的、時效性的或開放性的話題進行共同的內容創作。

七、內容雖不是本質,但卻是社交的靈魂

首先我們説:內容並非 Clubhouse 的產品定位,社交才是。聽一次內容只會讓大家在 Clubhouse 上停留幾小時,而內容交換與思想碰撞形成並鞏固的社交關係卻能讓用户反覆打開 Clubhouse,去關注之前認識或互相關注的人又在聆聽和表達什麼內容。對於“聽後即焚”、無法沉澱內容的 Clubhouse,對社交關係的沉澱和利用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然而,內容在 Clubhouse 社交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日常生活中社交關係的內核有很多:基於事實上的合作關係的(如同事),基於某類共同活動的(如一起爬山);而在 Clubhouse上,所有的社交關係基本上是基於內容交換而形成並鞏固下來的。這也是所謂的內容支撐社交:大家因為共同的話題聚集到一起,又因為相似的觀點而互相關注,併產生對彼此的第一印象,甚至隨後達成共鳴。

而與之對應的是,社交關係也在不斷地引導新的內容。這點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你在主頁上看到的房間都是 Clubhouse 根據你的社交關係推薦的;而另外一方面是,你最終聽得的內容,全部是你所在房間的用户共同創造表達出來的,內容的屬性取決於房間內用户的畫像。而房間內的用户,根據 Clubhouse 的推薦機制,就是關注你的用户(一級人脈)和關注他們的用户(二三級人脈)。

這點和我們的真實生活中高質量社交的邏輯非常相似:我們因為內容(話題、知識或觀點)上的共鳴和對方成為好友,而好友進一步帶我們參加更多的討論,並最後讓我們獲得更多的優質內容,同時結識更多的新朋友。這種推薦機制以此往復,讓你不斷地獲得新的社交關係 —— 內容交換本身支撐着社交關係的維持,而社交關係又進一步引導你所將獲得的內容。

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基於內容的社交能讓用户獲得非常好的社交體驗, 因為用户和所接觸到的陌生用户本質上是有潛在共同話題或思維方式的。例如對於作者而言,如果遇到的其他用户也有很強的分析思維,就能聊得很深入。這背後的根本原因是內容讓相似的人聚集到了一起;內容也是最精準、最靈活的用户畫像生成器。在其他的配對式語音社交中,用户更難遇到這樣一拍即合的聊天對象。也因此我們並不擔心隨着用户量的增長,Clubhouse 的使用體驗會下降:因為等同於真實世界的運作邏輯,即使世界上的人繁雜多樣,我們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社交 bubble。

八、Clubhouse 會懼怕傳統的社交產品嗎?

在認同 Clubhouse 的本質是社交的前提下,很多人會有一個問題:Clubhouse 上形成的社交關係最終會不會還是轉移到微信等傳統成熟的社交平台上?答案其實是 NO!Clubhouse 非常自信地鼓勵用户在主頁上綁定自己的 Twitter 和 Instagrams 賬號,這個行為也能表露 Clubhouse 的信心:其原因依然是 Clubhouse 和基於文字的社交軟件本質上屬於兩類完全差異化的社交賽道。

相比起傳統的社交網絡,Clubhouse 更像一個集會場所。舉例一個很常見的用户行為:通過 Clubhouse 加了微信好友的朋友要找我們聊天時,我們不會選擇微信語音電話,而是説“我們去 Clubhouse 上開個房間聊吧”。從用户心理出發,如果單獨約微信電話,其實依然是一件有心理門檻的事情:針對性的撥打電話的行為,會讓你產生一種“我在佔用對方的時間”的感受(當然這可能和90後普遍不喜歡打電話有一定關係);而相比之下,如果是約在 Clubhouse 中就會給人感覺更類似於線下生活中的“我們去一個咖啡廳見面吧”這樣的體驗。用户打開 Clubhouse 給人感覺不像是針對某個特定用户的行為 —— Clubhouse 本身是個公共場所,而非指定性的對話通道。發出邀請的用户心理壓力就會減小很多:“我只是讓他打開了 Clubhouse 而已,他還可以去聽其他房間”。進入 Clubhouse 後,雙方私聊的行為更像“公共場合打個招呼站在一起聊天”的感覺。

由於設計強化工具屬性,微信這類產品的用户有意無意地會去追求交流的實用性,結果導致主動聯繫弱關係好友的心理門檻較高;而 Clubhouse 來説,其本身的品牌定位便是一個公共的社交活動空間,這樣會使在 Clubhouse 上形成社交關係的用户依然更願意在這個空間裏保持之前形成的社交關係。

另外一方面來説,微信這類傳統的文字社交軟件,慢慢的也會找到自己的社交細分定位。文字本身擅長的是異步社交,例如對於某些工作交接確認和簡單的生活詢問,異步的對話是更加高效的。這點是 Clubhouse 做不到的;而對於 Clubhouse 來説,他會更加佔據同步的實時社交場景。甚至有人説,因為 Clubhouse的低溝通門檻,想在自己的公司裏推行通過 Clubhouse 進行實時的工作溝通,這也説明了 Clubhouse 更容易讓人產生實時的社交聯繫。

九、Clubhouse 是完美的嗎?

如果我們下定論:Clubhouse 完美復刻了真實的線下社交體驗,這樣對嗎?其實目前看來 Clubhouse 的確有些潛在的問題。

首先一個問題是,Clubhouse 的關注閾值會遠遠的要比真實生活中認識朋友或在微信上添加好友低:從正面來看,這意味着用户更容易在 Clubhouse 上結交比真實生活中更多的好友;從反面來看,由於用户通常不會對關注列表進行積極的管理,而且 Clubhouse 根據好友所在房間進行推薦,導致的一個結果是我們主頁上的房間也會隨之越來越雜亂,且不一定符合用户興趣。在真實生活中,因為對人際關係的主動管理,人們有更高的概率從親密好友那獲得內容與社交推薦,從而避免了上述的問題。對於 Clubhouse 來説,如何使用户的社交網絡變得更加立體,會是一個長期的議題。兩個潛在的解決方案:

  1. 根據用户間在 Clubhouse 裏的互動頻率,來給用户間的連接加上權重,根據權重來選擇性地推薦房間,這樣會使得整個體驗更加逼近線下社交。
  2. 根據用户自身在不同的 Clubhouse 房間裏的發言或停留時間,利用算法識別語音內容並幫用户篩選 —— 這種方式能依賴的數據點更多,同時為平台利用廣告變現創造了可能;然而這種方式可能會導致算法推薦常見的一些副作用出現,更重要的是,會引入 Clubhouse 偏離自身社交定位的風險。

第二個問題是:真實的社交是會分不同圈子的,人們也會根據好友所屬的共同圈子,來去挑選性地分享內容和社交關係。例如一位職場上的父母,他/她會選擇性地給同事分享工作領域進展和新的工作人脈,但不會隨意地給同事分享自己的育子煩惱和最近認識的好的興趣班老師。單純的基於社交關係的內容和社交推薦還遠遠無法保證推薦質量,給社交關係打上對應的圈子標籤才更能帶來好的推薦質量。

而 Clubhouse 最近也的確出現了類似的潛在問題。例如很多人吐槽,在 Clubhouse 上會被好友視奸自己的活動軌跡,這本質上就是社交關係破圈的問題,我們不希望所有的好友都能看到我們在一特定話題下的活動;房間的內容推薦也實際存在類似的問題,我們因為投資話題的房間而關注的一位好友可能最近天天都在戀愛苦情史主題房間,但這並不一定是我們感興趣的。要解決這個問題,一個可能的思路是:給用户的好友打上圈子標籤(可以是用户自己打,也可以是通過用户共同進入的標題的語義分析來後台自動打標籤),並且根據標籤去適當的推薦房間。

總而言之,線下的社交關係會更加立體一些,如果 Clubhouse 想更好地實現線上的社交場所,就需要更多的讓其社交網絡變得立體一些。

十、Clubhouse 對其他的產品的啓發

簡單看看國內的語音社交賽道上的產品,我們有這些觀察:

第一個觀察是:國內的產品更加偏好於基於新鮮感和荷爾蒙驅動的陌生語音社交,如某款產品,男女雙方通過一段實現錄製好的音頻進行心動配對。看這個產品的設計就知道它主打的是基於音頻帶來的撩人和心動感受而開啓的社交關係。這樣的方式可以快速開啓一段溝通,但問題也比較明顯,也就是短音頻自身傳達的信息很有限:對於收聽者,短音頻缺少信息導致匹配後雙方找到長久的契合點的概率較低;對於平台方,缺少信息導致難以使用算法進行匹配。

第二個觀察是:國內一些同類社交產品更多偏好於通過內容分區,用户標籤進行社交關係的推薦,而並非是基於思想交流和社交推薦的機制。這樣問題也非常明顯,內容板塊固然是一種不錯的切入點,但這種推薦角度不夠靈活也不夠高效。相比基於社交過程中產生的內容所沉澱社交關係,和基於社交關係的內容推薦機制,內容板塊的產品設計也會降低產品本身的趣味性。

第三個觀察是:Clubhouse 精簡併純粹的設計很值得大家參考。像前面有提到的,我們希望 App 中能少一些無關信息干擾,讓用户(尤其是 speaker)能更專注地根據觀點進行社交互動。我們看到一款同類產品,甚至提供了聽眾區的留言機制,這個產品特性會干擾討論者使用真實的一面去討論,也會吸引討論者的注意力,減少討論者間注意彼此觀點從而形成社交關係的可能。

總體來説,Clubhouse 的設計是非常有野心的:精簡的設計和靈活的 room 形態賦予了它非常廣的應用場景。在音頻社交領域,這樣的產品的確有可能成為實時社交場景的一個底層設施(從大家議論的很廣的應用潛在場景便可以看出來)。相比於一些聚焦到某個細分賽道的語音社交產品,Clubhouse 的思路的確值得品味和借鑑。

十一、來回頭説説 Clubhouse 的最終體驗

如果説前面是理性角度的分析,那麼這一節從我(特指作者 Silicon)作為一個用户的角度來談談直觀感受,看看上述所有的產品邏輯結合到一起,到底發生了怎樣奇妙的化學反應。雖然下面的體驗和我個人的背景和性格也有很大關係(我個人性格比較外向,涉及的話題也比較廣,商業和科研是我比較關心的話題),但是我相信一些體驗背後的一些共同的微妙之處,是大家應該都能感受到的。

從打開 Clubhouse 這個產品的第一秒起,我就止不住地上癮了。接下來的4天裏,我每日每夜的一直在上面各個房間裏傾聽、表達並結交好友。可以説是整個人除了吃飯,就是在 Clubhouse 裏活動。當你放下手機的時候,你甚至會覺得:相比於在 Clubhouse 的虛擬世界中不斷結識的各類有趣的人,他們的觀點,以及隨之而來的精神共鳴,線下世界中的人與事驟然變得平淡無奇起來。

我在進入 Clubhouse 的第一個小時內便收穫了這個虛擬世界中的第一批好朋友。我們一開始是在一個大房間的討論中聽到對方發言後互相關注的。而在產生對彼此的第一印象後,我們陰差陽錯地進入了一個小房間,隨後大家就放開的聊了起來,從學業再到生活。小房間不像大房間那樣會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更像是一個安全的小咖啡桌。大家由於此前對彼此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第一印象,又加上本身又有某些共同特質(如留學和科研背景等),互相的交流一下子變得非常容易和有深度,最後我就這樣在 Clubhouse 的世界中獲得了第一個小圈子意義下的好朋友。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之後:我又嘗試主持了一個小的話題房間,本意原本是探討 Clubhouse 的產品設計。隨後比較戲劇性的是,當其中一位新朋友介紹起自己是在影視行業工作後,大家的興趣突然就轉向了她在影視行業的工作體驗。但不同於普通人聊影視時八卦的聊天風格,由於這個房間的討論話題的沉澱,以及此前的社交鏈所篩選出來的用户思考特質,大家的聊天思路出奇的一致:都在去理解影視行業的工作流程和背後的底層邏輯。於是這位朋友就從11點自我介紹的那一刻開始,從影視作品創作、落地流程,到劇組的拍攝管理,再到行業人才現狀,一直和大家了凌晨四點。

雖然我們所處的行業完全不一樣,但是由於這個 App 的社交推薦機制,我們帶着相似的思維方式和跨行業興趣聚焦到了這個朋友的行業分享上 —— 我們聽到了從未接觸過的、如此係統與真實的行業分享。這種信息衝擊和思維快感,是很難在線下的社交世界中遇到的。畢竟要打破自己的社交圈層,認識到其他行業的人就很不容易了;要再能找到一批思維方式類似,能按照特定風格一起交流討論的人,更加難上加難;而在以文字為載體的線上社交產品中,也同樣存在問題。即使可以通過互聯網認識到其他行業的人,由於文字的信息損失等導致的表達高門檻,人們依然很難迅速地建立起信任並找到好的溝通模式,從而開啓這樣一段深度對話;且由於文字的異步特點和低輸出速度,整個對話最後非常可能淪為一場分享者的個人中心化輸出,缺少了羣體的多視角反饋與社交共鳴。

一個彩蛋是,在凌晨四點昏昏欲睡地結束對話,第二天我起來後,發現昨晚遇到的朋友們居然又重新開了一個新房間,繼續聊着影視行業的話題。這次不同的是,一個新的朋友加入了,這個人是一個原聊天成員的好朋友,也是一個Sass賽道的創業者。大家延續着昨天的影視行業分析思路,進一步聊起劇組協作過程中的信息統籌與交換流程,以及有無可能通過協作SaaS 來提升這部分流程的效率。做產品和創業的人不斷拋出問題,影視行業的朋友不斷地回答。大家最後甚至得到了一份完整的 BP:切入點、行業現狀等一目瞭然。整個對話來得非常深入和細緻。

社交的最高境界,就是達成精神上的共鳴。而 Clubhouse 就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相比於線下社交和傳統的基於文字的線上社交,在 Clubhouse 上由於本身的產品設計,基於人脈鏈的房間推薦機制,還有語音這個載體等因素,大家可以非常高效地遇到內在一致的人,並迅速打開心扉,最後達成觀點與靈魂上的共鳴。

這也是 Clubhouse 最吸引人的一點。雖然抖音等短視頻產品都有着令人上癮的機制設計,但是和短視頻上癮後的空虛與負罪感不同,在結束使用 Clubhouse 後,你甚至會有一絲絲疑慮:“上癮clubhouse到底是不是一件壞事?”。因為論使用時間,你的確上癮了;但論具體的使用體驗和收穫,你會感受到是你自身在控制自己去參與聊天、討論,並也從中獲得了非常真實的知識/社交技能/人脈收穫,整個過程你是積極的,能動的。

衡量一款社交產品的重要方面,不僅是社交的效率提高了多少,還有人們從中能得到了多少社交共鳴,找到了多少知己,在社交過程中獲得了多少認可和被認可。Clubhouse 非常好的做到了這一點,而這一點的背後,便是前面幾個板塊我們所提到的產品的內在邏輯和設計之間所產生的奇妙化學反應。

十二、END:哲學迷思 —— 論異化的終結

當然,我們不能説 Clubhouse 的成功僅僅依賴於產品理念和貼近社交本質的產品形態,我們認為 Clubhouse 的偉大之處在於終結了之前的線上/線下社交對用户的異化。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各類社交產品和社交社區的成功都在一定程度上基於對人的社交行為的異化。文字引發的猜忌異化了用户的表達,用户在文字中所傳達出的內容很多是精心修飾過的;中心化的網絡結構異化了普通用户的話語權,在KOL面前,普通用户成為了沒有意志的盲從者;垂直社區異化了人們的溝通設定,職場社交軟件中,人們想盡辦法朝着職場精英的人設去片面地展示自己;基於算法內容分發的社交平台異化了人們的時間和注意力,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陷入了”單向時光機“一樣的短視頻流,而不是進入真正的社交溝通。

天下苦秦久矣,真正的社交絕非如此,there are other possibilities:

Alexandre Kojève 在《黑格爾導讀》中提出過:”Human history is the history of desired desires”,如果我們把這個帶有歷史決定論色彩的宏大觀點翻譯成更直白的語言,我們可以説:”Human history is the history of desires that are desired by other people”(別人的欲求塑造了我們的欲求,並從而進一步決定了我們的動機以及人類歷史的進程)。Kojève 認為,自我意識驅使人類參與非理性的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追求承認的鬥爭),而對承認的追求會使我們去欲求其他人所欲求的事物(也就是 “desired desires”),甚至驅使我們成為其他人慾求的客體。

我們認為,形式上多種多樣的社交網絡之所以能脱離純粹的功能屬性,重點在於滿足人對承認的追求和 desired desires(參見電影《社交網絡》)。無論社交網絡形態和用户行為怎麼變化,社交網絡的成功的前提在於滿足人對承認的追求和 desired desires,甚至直接幫助用户成為其他人 desire 的客體:Instagram 用光鮮亮麗的照片來滿足用户對承認的追求,微信用朋友圈的點贊來滿足用户對承認的追求,知乎用精英標籤滿足用户對承認的追求。不同的是,Clubhouse 滿足用户對承認的追求依靠的是用户自身在 Clubhouse 平台內外的人際關係和互相的思想碰撞,並最終獲得社交中的靈魂共鳴 —— 這一切都比幾個標籤或幾張精心修飾的照片來得要更本質。

致謝:本文部分觀點受到 Clubhouse 上與網友們的討論啓發。

作者:羅熙康 Silicon,劉家華 Jar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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