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新枝Twigs(ID:gh_8448ad119f2e)
作者丨張緯傑 王怡
在俄羅斯空降兵衝向基輔安東諾夫機場的那個周,一位VC投資人終於意識到自己正活在歷史中。
頓悟來自一場募資會議。在香港中環花園道3號的一間會議室裏,這位頂着疫情赴港的投資人拜訪一位英國老牌家辦負責人,後者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問起了對俄烏地緣的看法。在沒有聽到“滿意”的答案後,英國人起身離去。
一級市場投資人不習慣“活在歷史中”,但當下卻必須接受。中概股的困境、境外上市的堵塞、創業潮的降温、地緣關係的動盪,讓全行業的氣壓迅速降低。清科的數據顯示,2022年上半年國內美元基金的募資金額下降了60%[1]。
風投行業流年不利,但馬太效應卻比以前更明顯。
頭部機構幾乎在“橫掃”桌上所剩不多的糧草。就在今年上半年,紅杉中國完成了90億美金的募資,啓明創投則募到了32億美金,凱輝在上海解封后的兩個月裏連續宣佈5只基金募集成功,而曹毅也在上半年把70億人民幣收到了源碼囊中。
頭部仍然有火,腰部以下則全是冰。去年硬着頭皮拿錢的管理人,焦慮的同時又感到萬分慶幸;沒趕上最後一班車的機構,需要祭出2‰~1%的提成發動全員找錢。
而很多剛提VP的才俊們,則是前年投消費,去年投芯片,今年投簡歷。
對金主的重視自然前所未有。在VC/PE這門生意裏,基金的管理人和出資人被縮寫成GP和LP四個簡單字母,General Partner(普通合夥人)和Limited Partners(有限合夥人)的關係古老而悠久。在資本主義的迷霧裏,他們之間的甜蜜、博弈、爭執和分道揚鑣一向是個永恆的話題。
環境日益乾燥,LP羣體如同吐魯番戈壁上的坎兒井,每個人都想抱緊它們。
GP一向是聚光燈下的主角,他們在媒體前侃侃而談,擁有密集的飛行計劃和論斤稱重的BP,他們去紐約或香港敲鐘,喜歡議論Midas List和40u40,朋友圈裏則塞滿了被投企業的融資新聞和PR文案,以及略顯塑料感的各類恭喜。
相比GP,LP是一個隱秘的羣體。比如人們熟悉紅杉和軟銀,但未必聽過Adames Street和磐石基金;人們知道晨興投小米賺了866倍,但對其最大的LP香港陳氏家族卻甚少了解,後者更廣為人所知的,是南京西路上的恆隆廣場。
一位80後投資人回憶起第一次接受頂級LP盡調時的場景,“手心都是汗,全程都在被chanllage,比高考還緊張。”他最終收到這家常春藤大學捐贈基金的確認函,“這是一張上牌桌的門票,每年新拿到的中國人不會超過20個。”
人們通常以為台前的GP推動了創業和創新,但追溯錢的流向,藏身幕後的LP們才是真正的「氪金者」。過去二十年中國創業熱潮一輪接一輪,誕生了無數商業英雄和投資明星,氪金的LP們雖然隱身不見,但他們確是蛋糕最大的分食者之一。
這些人既可能是中東某一個產油國的主權基金,也可能是珠三角一個剛賣掉工廠的廣東老闆。數量並不大的「氪金者」們操控着幾萬億美金的VC/PE,VC/PE再去決定無數創業公司的命運,而創業公司們則去重塑數十億人的生活。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江湖?
風投是個啥在1998年,除了位於西城區三里河的財政部,中國幾乎找不到願意「氪金」創新的錢。
那一年金融風暴席捲亞洲,長江洪水肆虐南方,朱老闆帶着“地雷陣”的金句走馬上任,而樓部長和周行長還只是副部級,日後影響深遠的“朱樓周”體系尚未成型,中國經濟連自身何去何從都沒想好,風投更是玄幻概念。
1998年馬化騰跟四個朋友創辦騰訊,馬雲則帶着沮喪的團隊去爬長城;劉強東在中關村賣光盤,王興在清華念大一,而他的龍巖老鄉張一鳴才剛上高中。未來的科技新貴還沒有對資本感到“飢渴”,GP和LP更是蹤跡寥落。
成思危在這一年提出的《關於儘快發展我國風險投資事業的提案》的“1號提案”,被視作中國風投行業的起點。但做風投的第一要務不是發文件,“募投管退”四部曲裏,“募”首當其衝。找不到願意出資的LP,一切都白搭。
那會兒連四大行都接近“技術性破產”,誰又敢把錢往沒聽説過的「風投」裏砸水花呢?
美元基金倒是很早就來了。1993年,風投教父熊曉鴿帶着IDG創始人Patrick McGovern給的1000萬美金,回國成立“太平洋風險技術基金”,但長達7年都沒有項目退出,以至於被IDG內部諷刺“中國風投? 聽來就像往牆上扔大糞。”
湖南大學外語系時期的青年熊曉鴿(左一)
圖片來源:《遇見大咖》
不過麥戈文一直力挺熊曉鴿,而他自己也算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早在1980年3月,麥戈文就在中國成立了第一家中美合資企業——計算機世界傳媒集團,《福布斯》甚至尬吹麥戈文“在中國的讀者比《人民日報》還多”[2]。
熊曉鴿給行業上的第一課就是搞定LP有多重要。要是擱現在7年沒有項目上市,LP溝通羣恐怕早就變成維權羣了。
美元基金要搞定老外,人民幣基金則要依靠市長。1999年7月,前申銀萬國總裁、上海灘“證券猛人”闞治東,在深圳副市長莊心一推薦下主持籌建深創投。募資方式接近紅頭文件:計劃總金額10億,深圳政府出5億,本地國企出5億。
但就連當時見多識廣的國企老總們都對風投聞所未聞,有的對剛剛倒閉的中創和廣國投心有餘悸,覺得政府又在挖坑。最後,日後出任證監會副主席的莊心一以政府名義把他們請到辦公室,才好説歹説湊齊5億中的2億。
不過闞治東也不負所望,他通過一系列騷操作不僅穩住了LP,也在一級市場開創了許多開先河的玩法。比如在A股行情好時積極打新,3個月內狂賺2000萬,給國企LP分了紅,第二年大盤又漲50%,深創投又賺1個億[3]。
論利用A股賺錢,闞治東的確內行,但論風險投資,他卻備受爭議。當時闞治東奉行“差一步”模式——只投差一步(就上市)的企業。這種只搞pre-IPO項目、穩健不容易翻車的模式顯然是深諳國資LP屬性的人才能想出來的策略。
深創投開業儀式,1999年
當然,也有的國企老闆主動撥款辦風投,比如湖南電廣的董事長龍秋雲和日後大名鼎鼎的達晨創投。
達晨創始人劉晝原本在湖南廣電中心做財務科長,參與過“中國傳媒第一股”電廣傳媒的上市。2000年,電廣傳媒董事長龍秋雲找到他,“給你一個億,去開個風投公司”,於是湖南電廣成為了達晨的第一個,也是當時唯一的LP。據説劉晝在辦達晨前找了個風水先生算了一卦,把達晨的總部定在了深圳[4]。
風水先生肯定沒算到龍秋雲的命運。2019年,龍秋雲因涉嫌腐敗被判刑十四年。早在出事之前,他違規持有達晨股權的事情便鬧得沸沸揚揚。而無獨有偶,闞治東在離開深創投後也曾短暫入獄。兩人的經歷,是中國資本市場野蠻年代的一個註腳。
無論如何,中國最早期的LP陣容逐漸有了自己的模樣。但他們剛一入場,便遭遇了寒冬。
2001年美國互聯網泡沫破裂,同時國有股減持工作啓動,A股進入4年熊市。同年創業板計劃擱置,國內創投退出渠道被阻斷。到2004年,深圳本土的創投機構倒閉了90%,深創投自己也瀕臨倒閉,直到2005年股權分置改革後才重煥生機。
美元基金熬的時間稍短一些。到了2003-2004年,IDG投的騰訊、攜程、百度紛紛上市,與投了新浪的華登、投了網易的霸菱、投了盛大的軟銀等最早入華的美元基金盆滿缽滿,也讓一眾美元LP首次嚐到了“long China”的甜頭。
2004年,硅谷銀行組織了一次6天行程的來華考察,25人團裏包括紅杉之父Don Valentine,KPCB的John Doerr等一眾風投大佬。考察後,大部分人都做出了入華的決定。多年後,他們會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無比慶幸。
1998年-2004年對創投來説是萌芽期,對中國來説則是新舊交替,迷惘和焦慮在此時常態,但在普遍的彷徨下,一些新時代的枝芽也在生長。倒回到2004年,沒有一個GP和LP能意識到那股即將來襲的新經濟浪潮,會有多麼猛烈。
扶我上青雲與大開大合的1998年相比,2005年顯得像是個平平無奇的小時代。但小時代,有時反倒是好時代。
這一年,青藏鐵路全線鋪通,神舟六號上天落地,兩千年的農業税被廢除,國內GDP連續第三年兩位數增長。中國出口藉着世貿東風席捲世界,全球資本紛紛將目光投向這塊奶與蜜之地,創投江湖的LP數量和種類都在增加。
這一年,股權分置改革落地,國內創投的退出渠道被打開。原本瀕臨倒閉的深創投在“南帝”靳海濤帶領下起死回生。在金融危機後的2010年,有26家被投企業IPO上市,創下了全球同行業年度IPO退出的世界紀錄,至今無人超越。
但靳海濤更大的貢獻,是推動政府引導基金從概念落地為現實。
其實,早在2002年,中關村創業引導基金就作為政府引導基金的雛形初現,但由於各種細則不明,存在感微乎其微。
但靳海濤認為,中國各級政府不僅有財政基礎,而且對經濟因素的掌控力冠絕全球,拉政府入夥,依託政府布點,顯然比自己一城一地地啃性價比更高,也能形成與國際同行的差異化打法。
於是從05年開始,他頻繁往返各地,最終在2007年1月牽頭深創投與蘇州政府及民營資本共同出資3個億,成立了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政府引導基金,併成為軟銀中國的LP。翌年,發改委聯合財政部和商務部共同出台《指導意見》,政府引導基金在制度層面日漸成熟,逐漸成為人民幣LP江湖中一位影響深遠的重磅玩家。
而在海外風投大佬們來華考察後,2005年,美元基金也開始批量進入中國。
這一年,紅杉找到沈南鵬和張帆,同一時期DCM找到在新浪上班的林欣禾,SIG(海納集團)找到UT斯達康的王瓊和龔挺,紀源資本(GGV)找到集富亞洲的李宏瑋和德豐傑的符績勳…… 一批美元GP,找到了各自的駐京辦主任。
不過,當時沈南鵬們並不需要直面海外家辦、捐贈基金、養老金、FOF母基金等美元LP,而是借道其母公司成熟的LP網絡和募資系統,間接完成募資。當然,代價就是分錢分的少——這也為日後VC2.0大裂變埋下了伏筆。
但當年同一時間成立的一批新VC,則已經開始走向獨立積攢LP的道路。
2005年,由於對股權安排不滿意,軟銀亞洲的閻焱與孫正義分道揚鑣,軟銀亞洲也改名軟銀賽富;霸菱資本的徐新在同年去職,創辦今日資本;33歲的張磊也在這一年帶着耶魯基金會的2000萬美元,回國創辦高瓴。
求學時代的徐新
這些人的背景都難以複製。要麼在美元GP工作時業績突出,成為進入美元LP視野中的第一批中國人;要麼乾脆就在頂級LP裏工作過,張磊就屬於此列。
凱輝基金(Cathay Capital)蔡明潑的經歷更戲劇化,蔡明潑出生於福建,20歲時留法,30歲創辦石材企業Stonest,把老家福建的石材賣到法國,為此蔡明潑跑遍了法國大小上千個村鎮,也因此與法國前10大家族中至少一半建立了緊密聯繫。
之後礙於行業增速和天花板,蔡明潑轉型做風投,這些富家大族也順勢成為凱輝的第一批LP,第一期基金就囊括了賽博、歐尚等家族企業。後來法國排名前100位的家族中,超過三分之一的家族是凱輝的長期投資人。
跟經歷獨特的大佬們相比,大多數本土VC在“募”的方面困難重重,尤其是當年資本市場還尚未成熟,成功退出項目很少,IRR(內部收益率)都不靠譜,更別説DPI(投入資本分紅率)了,本土GP很難用數據向LP兜售自己的份額。
一些幫GP募資的第三方機構服務也在此時應運而生。
2008年,創業板開市在即,嗅覺敏鋭的紅杉中國和IDG開始佈局人民幣。在2007年,紅杉中國對一家叫諾亞財富的公司進行了投資,而之後,諾亞財富便協助紅杉中國完成了第一期人民幣基金的募資,此後雙方一直保持緊密合作。
同年,達晨投完了最初的1億人民幣,也在為募資感到焦慮。在深圳一場投資論壇上,達晨合夥人邵紅霞得知諾亞正在幫紅杉募資,於是也找到諾亞幫忙,合作打造了“達晨創富”,開始第一次市場化募資。邵紅霞在2個月裏跑了近40場路演,最終募了4.63億人民幣,主要LP都是民營企業家和高淨值個人。
被三方機構帶到LP圈子裏的高淨值個人,他們的體驗並不總是甜蜜。一位累計向頭部VC基金投了5000萬的個人客户向新枝吐槽道:“募資的時候被銷售拉去跟VC合夥人吃了頓飯,後來就很難直接聯繫上了,發微信從來都不回。”
民營企業家可能看的更開一點。一位佛山老闆在KTV裏跟筆者歷數他的LP經歷:7年時間投了8家,收回的錢大概只佔本金的30%。不過他投的最多的一家VC錄用了他的海歸女兒做實習分析師,“心理層面挽回了一點兒損失吧。”
財務投資人之外,產業資本LP也開始崛起。
2011年,剛經歷了“3Q大戰”的騰訊成立了“騰訊產業共贏基金”,從自建業務,轉向通過投資、收購搭建生態圈。互聯網大廠戰投部等產業資本LP由此進入大眾視野,也拉開了巨頭之間代理人戰爭的序幕。
2005-2013年是中國創投行業的初步發展期,主權基金、家族企業、捐贈基金、產業資本、政府引導基金、市場母基金、高淨值個人等LP圈的玩家都已經陸續登場。儘管在GP的眼中,不同LP的“分量”,顯然是千差萬別。
不過在一部馬力強勁的電梯裏,站着的人、躺着的人、坐着的人、蹲着的人,大家都能賺到錢。
朋友圈募資從2013年到2018年,一級市場所有人都在數錢。
阿里、美團、微博、小米、快手、頭條、滴滴、B站、拼多多、陌陌、虎牙、鬥魚、YY、餓了麼、知乎、小紅書、獵聘、映客……等一大批公司的上市或崛起,讓中國創投行業從2004年的用手數錢,變成了2018年的用運鈔車拉錢。
這是移動互聯網的黃金時代,也是美元基金的黃金時代。2017年10月趣店上市,當天市值摸上了100億美元,周亞輝的投資筆記刷遍朋友圈,羅敏也豪言趣店目標是500億美元。現在回想起那時的浮華和瘋狂,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忙着計算Carry的GP們猛然發現:GP賺錢了,LP賺錢了,FA賺錢了,但要論房間裏的有錢人,怎麼能忘了創始人呢?
因此,LP圈子迎來了一個新羣體——成功上市的創始人們。他們扎堆在科技和互聯網行業裏,財富乾淨,普遍年輕,人脈廣闊,熱衷參與感,喜歡用投資來增殖財富,但更希望能借此保持對行業的敏感性——這簡直就是完美的LP。
而恰在此時,大量美元基金1.0時代的明星投資人準備單飛。2014年,原IDG合夥人張震、高翔離職成立高榕資本;原紅杉中國副總裁曹毅創辦源碼資本;前阿里戰投部和鼎暉創投的屈田成立蝙蝠資本……美元基金的2.0時代冉冉升起。
剛剛創辦源碼的曹毅,2014年
從一開始,VC2.0們就瞄準了那些剛剛上市或者套現的科技新貴。
2013年,曹毅在紅杉內部會上給“嗓子都説啞了也沒人投他”的張一鳴站台,力推今日頭條,雖然未果,但與張一鳴建立了長期聯繫,而他更是在2006年王興的校內網時期就與其成為好友。2014年春節後想單飛時,曹毅第一個找到王興,在他家樓下的上島咖啡館從晚上10點聊到凌晨2點半[5]。
源碼成立時,王興張一鳴各給500萬美元,成為源碼第一批LP。
實際上,曹毅還在清華唸書時,就極其擅長資源連接。2004年,還在讀大四的曹毅問已經在搜狐做工程師的王小川:“你什麼時候創業?我幫你找人”。現網易高級副總裁周楓當年從伯克利回國,在五道口建實驗室時,早期團隊幾個人也是曹毅幫忙張羅[5]。
靠這種八面玲瓏手,曹毅後來乾脆辦了個“碼薈”,利用源碼的平台,把LP和被投攢到一起,互通有無,王興、張一鳴、姚勁波、李想都是碼薈成員。募人民幣時,有的地方官員提出以見張一鳴為附加條件,碼薈也能發揮作用。
源碼辦“碼薈”,高榕則定位成中國的Founders' Fund ,甚至取名高榕也因為“榕樹最大的特點是由主幹和很多氣生根構成,無限延展,構造成一個獨特的生態網絡。”
“朋友圈募資”是VC2.0時代美元基金的鮮明特點。這並非真的在朋友圈發條狀態募資,而是通過經營LP與被投企業的圈子,形成資本的“內循環”,甚至以這個圈子本身作為槓桿撬動外部資源,減小募資成本。
“圈子”之所以成立,一方面是因為彼時的互聯網發展催生了大批科技新貴,讓創投圈裏的玩家數量足以形成“圈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技術的發展,圈內溝通更簡單易行。“圈子”不僅可以穩住LP,利於募資,還能挖掘到好的被投。
2014年年底,剛成立不到一年的高榕喊了20多個被投和幾個LP一起來吃火鍋開年會,其中LP也包括MFund的胡澤民及其當時的管理合夥人黃崢。席間聊起黃崢在做的拼好貨,張震當場拍出6000萬美金估值,嚇得胡澤民和黃崢同時鬧肚子去廁所,15分鐘後出來就答應了,那會拼多多甚至還沒上線[6]。
除了把錢直接交給這些2.0版的VC,靠地產和互聯網致富的新貴們有的乾脆自己成立了家辦。龍湖吳亞軍有雙湖資本,他的前夫蔡奎有佳辰資本,馬雲和蔡崇信的有藍池資本,張旭豪把餓了麼賣給阿里後也成立了鯊魚資本。
同一時期,移動互聯網戰場上烽火連天,自帶流量和資源的大廠戰投部門為了財務回報和保持戰略嗅覺,既想做GP,也想做LP,騰訊就陸續成為紅杉、高瓴、鐘鼎、高榕、真格背後的LP,甚至還投了跟阿里關係密切的雲峯基金。
“雙創”之後,人民幣市場也是烈火烹油。
2014-2016年,各地新設的政府引導基金目標規模井噴,從3271億元飆升到3.73萬億元,翻了10倍。井噴的引導基金給GP的人民幣募資帶來了更多選擇,2017年源碼的第三期人民幣基金中,除了母基金和大型央企,也首次出現了國家級引導基金的身影。
但是,一些引導基金因為吸引不到足夠社會資本,開始向銀行以明股實債的方式募資,增加了地方政府的隱性債務;而為了吸納高淨值個人作LP,VC/PE與銀行、信託、券商、保險、第三方理財等機構合作開展通道業務,積累着金融系統性風險——這都為之後的強監管埋下了禍根。
2014年-2018年,一批功成名就的互聯網新貴開始反哺其曾經的投資人,LP圈子的重要性凸顯;政府引導基金的爆發,也給人民幣市場送去了大量彈藥。這是中國創投圈的高光時刻,也是遍地黃金的盛夏時節。
轉眼時間到了2018年,盛夏的狂歡戛然而止。
鏖戰人民幣對於一級市場而言,2018年的關鍵詞不是中美貿易摩擦,而是一個叫做《資管新規》的東西。
這部強監管的法規於2018年4月出台,切斷了銀行理財通過資金池進入了一級市場的通道。同時,大幅度提升了合格投資者參與VC/PE的門檻,並進行穿透視監管,各類金融機構和母基金的募資受阻,人民幣LP江湖驟然轉冷。
相較而言,美元基金仍然沉醉於夏末的歡愉。2018年,美團、拼多多、B站、虎牙紛紛上市,一幫美元基金成功退出;2019年,新氧、雲集、鬥魚、房多多緊隨其後,美元基金募資額比2018上漲874%。
一些人民幣基金看着都眼紅,洪泰基金的創始人盛希泰就在當年年底的年會上對員工和LP們喊話[7],“不做美元基金沒有飯吃。”
新冠爆發後,美聯儲開動印鈔機給市場投放無限彈藥,以至於在2020年-2021年上半年,國內美元基金的募資更上一層樓,10億美元的單期規模都屢見不鮮。在投中2021年的閉門會上,有LP直言:這一年的業績頂過去三年。
但美元基金從盛夏到凜冬的轉變,也幾乎只在一瞬間。
2021年7月,“雙減”出台,滴滴事件發酵,5個月後美國《外國公司問責法案》落地,中概股退出前景晦暗,靠赴美上市退出的美元基金也受影響。2022年一季度,投資中國的美元基金募資額約14億美元,只有去年四季度的1/3[8]。
這種背景下,大量美元GP開始焦慮如何募人民幣。同樣是募資,募美元和募人民幣幾乎是兩種不同的玩法,前者需要在陸家嘴或中環的會議室裏展示IRR和DPI,後者則可能需要對着一名處級幹部引用十四五規劃和政府工作報告。
頭部基金大都能同時駕馭美元和人民幣,比如紅杉、啓明、源碼等。在創投寒冬中,無論是美金還是人民幣,份額都在迅向頭部集中。
紅杉你學不會,凱輝則成為拆解對象。在上海解封的兩個月裏,過往頗為低調的凱輝連續宣佈五隻基金募集成功,其中包括首關16億的人民幣二期基金。但跟蔡老闆的石材生意一樣,凱輝對LP的長期經營也很難被複制。
比如凱輝有一個專門的ER(Ecosystem Relationship)部門,給LP提供諮詢、對接等一系列服務。以某個長期LP為例,凱輝單數月為其介紹歐洲項目,雙數月為其介紹美國和東南亞項目,還給其家辦看食品飲料和海外SaaS方面的機會。享受這種服務LP自然願意掏錢,哪怕在逆勢的環境裏。
當然,美元募資難的原因除了環境因素外,最重要的是國內一級市場的大環境經歷了“移動互聯網 - 硬科技”的範式轉變。與移動互聯網相比,硬科技賽道的退出週期更長,回報卻更低。美元LP面對如此落差,自然意興闌珊。
所以,某種意義上講,美元基金在募資上的困境,最終只能靠增募人民幣來解決。但資管新規後,人民幣市場趨緊,目前市場上的人民幣LP主要分三類:政府引導基金、產業資本和高淨值人羣(家辦)。每一類的特點和訴求各有不同。
相較財務回報,政府引導基金更重視地方招商引資和產業升級,因此往往帶有返投要求。以某直轄市的政府引導基金為例,其明確要求返投的金額上不低於出資額的2倍。這對習慣了投資不受約束的美元GP來説,無疑是一種負擔。
除了政府引導基金,這兩年在硬科技的浪潮下,來自實業界的人民幣LP,也在快速崛起。
以寧德時代為例,其不僅自己下場做投資,在機器人、新材料、新能源等領域出手闊綽,還成為高瓴、博裕、晨道、上汽恆旭等投資機構的LP,而高瓴還是寧德時代定增的最大參與者。這種“內循環”,把寧德試圖通過投資來保持產業嗅覺的想法,展露的一覽無餘。
與財務投資人相比,人民幣產業LP對硬科技更感興趣,也更在意產業鏈的融合。但無論是實業經驗,還是與地方政府的關係,都恰恰是美元GP們的短板。頭部機構家底厚實,尚可以補課上車;腰部以下機構,則困難無比。
換句話説,美元的斷供和人民幣的不適應,標誌着一級市場最大的“供給側改革”已經拉開了帷幕。
前路夜未央曾幾何時,LP圈子裏存在着一條隱約可見的鄙視鏈。
主權基金、捐贈基金、頂級家族等站在這條鏈的頂端,他們的出手往往意味着最高等級的背書;500強公司和科技新貴緊隨其後,他們帶來的除了錢還有產業鏈資源;市場化母基金緊隨其後,其是VC/PE最喜歡的LP羣體之一。
政府背景的各類基金——產業基金、引導基金、扶持基金——等通常排外靠後,因為其往往跟隨着一些硬性條件;後面跟着的是純財務投資的民營企業,其也不是GP們的首選;而只能投幾百上千萬的個人LP,通常位於鏈條的最底端。
在劇烈變化的這兩年,一切老舊的鏈條都不再靠譜。一位以前沒募過人民幣的美元GP問自己的投資者關係專員:“陪領導時要喝白酒嗎?”
但無論是誰鄙視誰,LP們的利潤來源卻都是一致的:公司的成長,產業的崛起,國運的興盛。在過去二十年裏,LP們的豐厚利潤必然是來自於互聯網、消費、科技、新能源、先進製造、現代服務等快速崛起的行業。
氪金二十年,變革時刻也已經來臨。移動互聯網創業潮的降温、平台巨頭戰略收縮、風口賽道日趨減少……這些變化都指向一個結論:在資產配置重要組成部分的一級市場,LP們想要獲得跟過去一樣的靚麗回報,的確不容易了。
預期回報下降,並非意味逃離就是聰明的選擇。中國雖然送走了史無前例的互聯網創業浪潮,但在科技、製造、甚至消費領域的結構性優勢仍然存在。正如一位美元母基金負責人評價的那樣:“全世界都在擺爛,翻來覆去也只有中美能投。”
而從更高的層面上看,中國向創新的深水區進發也離不開這些「氪金者」。中國的利用外資史就是半部改革開放史,在非敏感行業過於執着地去區分外資、民資、還是國資,跟聽黑膠唱片時講究是火電還是水電一樣荒誕。
別讓「氪金者」跑了,是任何一款遊戲設計手冊必須置頂的規則。在中國轉型升級的“吃勁”時刻,還有很多產業嗷嗷待哺,還有很多公司急需糧草,而整個社會層面的創業心氣兒仍然強勁,這種時間窗口並非會永遠都開着。
活躍的GP、LP和創業者,是一個國家經濟活力的象徵,只有極少國家能夠集齊這三大羣體。比如全球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LP是沙特,其國內創業環境幾乎是零,只能投給海外的GP——比如日本軟銀,而軟銀最大的投資目的地是中國,而非日本。
因此,無論是GP還是LP,在中國還有着遠大的前程。但只有那些能夠接受新範式的GP/LP們,才能熬過眼前的未央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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