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故事丨“有的狗性子烈,會與野豬同歸於盡”

江西省上饒市婺源縣,每年至少有200頭野豬會登上振飛護農狩獵社的“死亡名單”。10支槍,12名隊員,180條獵狗,是狩獵社的家當。狩獵社從2006年開始申請組建到2018年掛牌成立,為集齊辦社資質,前後用掉12年時間,從而成為中國最早一批可以合法持槍的護農狩獵隊伍之一。

“這就是我的理想,護農狩獵,從這個叫法也能看出來,我們的主要任務不是打獵,是為了護農。”54歲的王振飛是狩獵社創始人兼社長,作為曾經的一名武警戰士和農村子弟,他希望能用槍保護鄉親們的農田免於野豬糟蹋,還希望中國的狩獵事業能越來越專業規範。

獵人故事丨“有的狗性子烈,會與野豬同歸於盡”

54歲的王振飛和打到野豬。受訪者供圖

山裏鄉親從豬口奪糧

王振飛在婺源縣秋口鎮長大,“以前那地方很窮,這裏山、鳥獸和荊棘都多,森林更是密密麻麻,深山幽谷中好不容易看到的一塊平整土地,就是鄉親們謀生的農田。”王振飛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家裏窮,父親在外面勞動,一年才回幾趟家,我們姊妹五個被母親拉扯大,哥哥姐姐們都沒念完書。”

王振飛記得,當年家裏那一兩畝水稻,收成好的時候才畝產三四百斤,一家六七口怎麼能夠吃?“那會兒,總要想方設法找吃的填飽肚子,下河抓魚,上山打獵,在山上摘野果子,都是經常的事兒。”

耕地是寶貴的,對小鎮上的每户人家來説都是如此,那些年,每家的成年男子需要輪番去“守山”。披着鬃毛的野豬成羣從山上呼嘯而下,拱着長長的嘴巴,將稻田踐踏成淤泥場。“令人意外的是,野豬拱起的嘴巴好像是收割稻穀的機器,偷吃之後,地上會留下整整齊齊的稻秸。”

“鄉親們那會每天凌晨兩三點起來敲鑼、放鞭炮,要把野豬驅趕走,但人剛回到家,野豬就能在四點,再接着下來繼續糟踐莊稼。現在山上少了虎、狼、熊、豹這些天敵,繁殖起來根本攔不住。”有位將近60歲的狩獵隊員説,在生活窘迫的年月,一羣野豬就能讓一家老小忍飢挨餓,“山裏的人,千百年來都是從豬口中奪糧食吃啊。”

1990年,王振飛從部隊退役,來到家鄉一家銀行工作,“當兵的時候,開過汽艇,年年評上‘優秀射擊手’”,但王振飛還是選擇在2003年離開原單位選擇創業。“當時有一個想法,把家鄉的土特產賣出去。”王振飛每年向村民們收購約25萬斤竹筍,再通過木炭烤,“木炭烤成的幹竹筍更有口感”,加工成2萬斤左右竹筍乾,銷往江蘇等東部沿海省份。

在家鄉從事土特產加工、銷售,讓王振飛感到很有成就感,“那會兒,每年營業額在300萬以上,能讓自己致富,還能讓家鄉產品走出去。”王振飛説,婺源是全國最美麗的地方,全域都是3A級景區,那兒出產的竹筍清涼甘甜。

尤其是溪頭鄉出產的筍質量最好,一度能佔到所採購原料的八成。“但是,幹筍也就賣了3年多時間,發現收上來的筍越來越少,個頭也越來越小。”王振飛後來去鄉里一詢問才得知,是野豬將沒冒地面的嫩筍,都給拱了。

“野豬嗅覺太靈敏,它們能從竹筍還在地下的時候,就開始掀起鼻子拱,大豬啃,小豬滾,它們從冬天一直吃到春天,一個村裏成片成片的筍田都給糟蹋了。”王振飛聲音一頓,“所以,和野豬的戰爭終有一日會打響”。

狩獵社成立一波三折

中國是嚴格控制槍械流通的國家,王振飛用12年時間才完成獵槍資格認定。2014年,江西省出台《關於開展規範狩獵試點工作的通知》,將武寧縣、萬載縣、資溪縣、遂川縣、婺源縣5個縣正式列為全省野生動物狩獵試點縣,允許成立護農狩獵隊。“從這一年起,我們感覺離目標近了一步。”王振飛説。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江西省公安部門開展“收槍”行動,將村民的獵槍(銃)以及鐵夾子等捕獵工具全部收繳,到2015年時候,地方基本上沒有獵槍;另外,在資金缺乏、政策瓶頸等制約下,各地執行“野豬獵殺令”更是力不從心。

2018年,王振飛獲得了一批齊齊哈爾產的單發獵槍,“這種槍的好處是輕便,一把5斤重,隊員背起來不累。”王振飛親自把關槍支、子彈的進出情況,“一天下來,不管隊員們打沒打到獵物,晚上都要去繳槍,而且彈殼每天都需要回收上繳做台賬,回收比例至少在80%左右。”

隊員都是本地農民,“我要求隊員必須要有狩獵經驗,身體條件好,而且還得通過政審考核。”在招收到人後,王振飛發現資金問題赫然擺在眼前,“以前,我們打到的野豬可以售賣換錢,用來補貼槍支保管、車輛維修等花費,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國家明令禁止食用野生動物,我們打到野豬也不能換來任何收入,現在完全是公益性運轉。”

損失了幾十條獵狗

“狗是最忠誠的戰士。”王振飛介紹,除了人和槍,很多時候起到關鍵作用的是狗,狩獵隊養了180多條狗,有本地的土狼狗,也有廣西獵犬、太倉狗、虎斑犬,“這些狗比較靈活,能鑽灌木叢,敢咬敢殺。野豬跑時它們會追,野豬衝過來它們也能躲,但是偶爾也會受傷。我發現,越兇的狗越容易在搏鬥中受傷,有的狗性子烈,會直接跟野豬同歸於盡。”

幾條獵狗一起撲上去撕咬野豬。視頻由受訪者供圖提供

一頭兩三百斤的公豬,獠牙能有十幾釐米長,因為平時專刨土啃硬物,兩隻牙磨得跟銼刀一樣,頂到狗身上就能開腸破肚,但是人在這種時候還不能上前幫忙,只能在後方一步一步地裝彈、上膛,瞄準、射擊。

“每次狩獵都是獵狗在前面嗅蹤跡,隊員們在狗後面跟着走,見到野豬就開槍,“捱了槍子的野豬照樣兇猛。打獵這些年,我們已經損失了幾十條好狗。”王振飛説,獵狗看見野豬中槍後,會一起撲上去咬,但終究和野豬在體型上有差異,有的狗就在搏鬥中“犧牲”了,“每次見到狗不行了,都心疼得要死。”

人、狗和野豬要在近距離碰見,便是分秒必爭的生死時刻。前兩年,一名隊員將一頭野豬擊倒,野豬在倒地之後被獵狗團團圍住,本以為野豬已經一命嗚呼,結果那畜生忽然騰地而起,瞪着眼,衝開獵狗向人竄來,隊員慌忙向旁邊閃躲,瘋了的野豬一頭撞到樹上、滾到山坡下,該隊員連忙衝上去,再補一槍才將野豬打死。

10月10日,狩獵隊打到了兩頭野豬。“但並不是每次接到村民求助,我們就能找到野豬。運氣不好,哪怕在滿是荊棘的山上蹲守一星期也抓不着。”王振飛介紹,野豬一般天黑之後,才下山吃莊稼,白天就跑到山上躲起來。水稻抽穗的時候,膽大的野豬傍晚就下田了。狩獵隊要根據野豬的腳印、糞便等痕跡,判斷出野豬的體型和出沒時間。

“野豬比家豬皮糙肉厚,也沒家豬那麼憨。野豬面貌猙獰,那鬃毛就跟鋼針一樣,用開水都燙不掉。”王振飛説野豬還特別聰明,人離它哪怕還有一二公里遠,它都能覺察到,“有的野豬被人打傷了,能趁夜間跑到兩百里地外的地方躲起來。”

狩獵是一種事業

王振飛介紹,江西省每年會給各個試點縣下發狩獵指標,一個試點縣會根據豬患情況調整獵殺數量,一般從200頭到400頭不等。據江西省林業局消息,截至2021年5月,全省已有11個縣(市)組建狩獵隊,配置獵槍192支,下達野豬獵捕量限額12萬餘頭。

但王振飛告訴記者,今年自己至今還沒打死過一隻野豬,“有一次,離野豬隻有一里地了,我放了一槍,但沒擊中,還是讓它跑了。”在狩獵社日常工作中,王振飛更多是一個組織者、協調者的角色,“作為曾經的一名武警戰士,我做事更講究紀律和細節,在保管槍支、培訓隊員方面,不能含糊一點,要求會比較嚴格。”

王振飛擁有自己的視頻賬號,他在視頻中説,“社會上很多人都有這種‘天真的善良’,他們不知道農民辛辛苦苦種的西瓜,因為怕被野豬偷吃,不等成熟就摘掉,該有多可惜;也不知道一個村子兩百畝地,每年被野豬偷吃損失十幾萬元是什麼感受。能理解我的人,大概只有那些遭受豬患的村民吧”。

王振飛近年還受邀到安徽、浙江、湖北、廣東等地的護農狩獵試點考察。“我不想成為一個名人,也不想成為一個英雄。我只是一個農人,對莊稼抱有深深的情感。”王振飛説,更希望外面的人們能站在農民立場上去思考狩獵的意義,而不是想當然以為“打野豬就是危害野生動物”。

王振飛甚至更希望狩獵會成為一個事業,他告訴記者,希望退伍軍人能成為狩獵隊的中堅力量,一方面,退伍軍人體能、意志素質比較好;另一方面,狩獵事業可以為退伍軍人提供更多就業崗位。

目前狩獵隊員們的平均年齡在60歲左右,“年輕人離開了莊稼地,去往城市的寫字樓,只有中老年人還在土地上耕作、守候。”王振飛説,狩獵需要強健的身體,等這一代人老去了,希望村莊裏仍有拿起獵槍的人,保護祖祖輩輩耕種過的土地。

新京報記者 趙利新

編輯 唐崢 校對 李世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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