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班馬把衞冕冠軍幹得頭破血流，這種事不常有。
如果是貝爾薩，便不意外。
一個執教三十年，榮譽寥寥、卻信徒遍地的老頭，與一朵白玫瑰正準備在英超綻放。
聽過太多次3313與6秒定律，見過太多篇對「瘋子」的描繪。
但，什麼才是貝爾薩？
文｜曉曉曉曉航丶L
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若熱·格里法。
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是貝爾薩執教的領路人，兩人的關係始於他出道的地方——紐維爾老男孩。
妻子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貝爾薩生活的人，但涉及到足球以及如何面對足球，格里法才是真正的貝爾薩「懂王」。
在搭檔期間，貝爾薩「瘋子」的名號已經開始叫響了，當然這僅僅流傳在他的朋友之間，因為即便狂熱如阿根廷人也很難完全理解貝爾薩對足球到底傾注了怎樣的心血，以至於做出那些讓人費解的舉動。
特別是在比賽失利後，格里法會把躁動不安的貝爾薩鎖進廁所，讓他一個人慢慢冷靜下來，因為一旦讓貝爾薩與球員、工作人員接觸，天知道他會做點什麼。
就像格里法説的：“事實上，他只是很難尋找到一個方法來控制情緒。”
也許，日後在辦公室裏不停踱步就是貝爾薩想到的妙招，年紀增長迫使他學會自我消解這種輸球后的負面情緒。
若熱·格里法 圖源網絡
但必須強調的是，這種不理解絕不意味着不認同，在紐維爾老男孩球迷的心目中，貝爾薩是絕對的「神」。
如果有幸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定記得去老男孩的主場看看，體育場正上方那一排大大的字「Estadio Marcelo Bielsa」（馬塞洛·貝爾薩體育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的狂躁呈現在比賽中時，可以換一個説法，激情四射。毫不掩飾且絕不羞澀，比賽走勢就刻在貝爾薩的臉上，而他的一舉一動也從某種程度上反應了足球在心中的比重。
據説，在最初執教時，某場比賽輸球后大批球迷圍堵在貝爾薩的家門口要求其下課，暴脾氣的貝爾薩徑直衝出家門與球迷正面對抗。對了，他的底氣可能源自手裏握着的一枚手榴彈。
當他率領老男孩拿下聯賽冠軍後，開始了四處遊蕩的執教生涯。
而這是貝爾薩的另一個神奇之處，所有他待過的地方，都有着極為深刻的「貝爾薩烙印」，無論如何輾轉，球迷都會記得這樣一個人，哪怕這位球迷是總統也不例外。
2010年南非世界盃執教智利時，時任女總統巴切萊特就在探班之後對媒體説：“他身上散發着非一般的吸引力。貝爾薩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他的俊朗和神秘對每一個女人來説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馬塞洛·貝爾薩體育場 圖源網絡
絲毫不用懷疑貝爾薩對足球的「極端」，這種投入，除了情緒化的外放表現外，還造就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專注。
在某次與妻子、岳父母外出度假時，剛剛抵達酒店貝爾薩就問前台要了兩台錄像機，掏出隨身懈怠的視頻資料開始研究下一個對手，而岳父成了他的記錄員。
整個週末，貝爾薩甚至沒去過一次沙灘。
畢竟一個二十五年時間觀看5萬場比賽錄像，能在一個夏天觀看1800場比賽集錦的男人，幾乎等於把靈魂都改造成了一個黑白色的球體。
所有與貝爾薩共事的人都會接收到這樣的訊號，拒絕偏差，無論是俱樂部還是球員特別是自己。本是非人力能夠避免的東西，卻是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目標。
這種嚴苛讓他看起來像個「神經質」，或者稍有不慎就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你永遠無法避免偏差，就像你永遠無法讓貝爾薩滿意。
「瘋子」絕對是最貼切的綽號，這個詞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會讓人有不同的認知，譬如貝爾薩。
至少球迷們會覺得，這個詞異常的···美麗，且充滿魅力。
老男孩球迷將貝爾薩文在身上 圖源網絡
2.瘋子的反差萌必須承認，離開了球場的貝爾薩是個相當靦腆的人。
這種另類的反差萌通常表現在他的新聞發佈會上，一個剛剛還暴跳如雷的主教練，突然開始絮絮叨叨的闡述比賽總結，搖身一變成了隔壁那個修剪草皮的普通老頭。
媒體們總是不厭其煩的關注着這些奇怪的點，至於那段長長的比賽總結，在結果已定的情況下，沒有哪家主編指望着能從貝爾薩的嘴裏撬出一句大新聞。
執教里昂時，有人向他提問如何看待「瘋子」的綽號。
貝爾薩答道：“我不能通過暱稱來定義我的處事方式，我認為我是個普通人，生命當中並不缺少什麼。”
説到普通人這個詞時，他抬了抬眼睛，又聳聳肩。這個回答其實沒有任何營養，甚至有些答非所問的意味，可聯繫上他作為主教練的一系列表現，卻又顯得極有內涵。
馬賽俱樂部新聞官曾這樣描述自己眼中的貝爾薩：“當他説話的時候，他從來不會看着記者，這已經成為記者們討論最熱烈的話題了。他們認為這是缺乏尊重，同時也缺乏勇氣的表現。但事實上，這不是貝爾薩，他是靦腆和力量的結合體。”
貝爾薩在新聞發佈會上 圖源網絡
某些時刻，貝爾薩也會一改自己的靦腆，帶着豁出去的架勢真刀真槍幹上一仗。
2015年8月8日，時任馬賽主教練貝爾薩突然宣佈辭去主教練職務。
球員們一臉震驚，沒人料想到貝爾薩會在發佈會上做出這樣的舉動，好似裏皮在世預賽不敵敍利亞後的發言，但在説出這句炸雷一般的話前，貝爾薩還是鋪墊了一番，確切來説，只是完成了主教練最後的工作。
走進新聞發佈會，貝爾薩開始了長達十五分鐘的比賽總結，關於和卡昂比賽的結果。他甚至專門説到了球員的移動，接着開始朗讀手中的辭職信，然後轉身離開。
“起初，這只是一場普通的主場比賽。比賽結束後，我去找他（貝爾薩），並且把他帶到新聞發佈會。我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把頭探進去，我看到他神色凝重，一直在辦公室內踱步。每當遭遇失利，他確實會這麼做。但我看到翻譯的臉色煞白，我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了。”俱樂部新聞官如此描述當天的見聞。
離開馬賽兩年後，貝爾薩重返法國，這一次換成了里昂。
貝爾薩在新聞發佈會上 圖源全體育
在新聞發佈會上，他第一次抬頭看着台下的記者們，驕傲地向他們表述了自己改變的原因：“我妻子要我儘可能正視你們，並保持微笑，好的，我開始這麼做了。這是我職業生涯邁出的一大步。”
可僅僅幾個星期後，這種情況開始發生變化。
戰績與記者們的刻薄問題讓貝爾薩很難保持笑容，他在新聞發佈會上發脾氣，雙手比劃，面目猙獰。
除此之外，他的視線越來越多看向了自己的鞋子。
貝爾薩從來都是這樣，他做出的任何改變在後來都成為了他是無法被改變的最好證據，就像他的足球，永遠帶着衝鋒至死的果決，那種該死的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
老頭唯一痴迷的東西就是足球，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會像貝尼特斯一樣熱愛交流，與一個剛剛相識的人都能深入研究到「接、化、發」這種極深的基礎理論。
反倒是，相熟的人，那些長年累月在貝爾薩身旁傾聽的老熟人們，才更容易得到這樣的機會。事實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貝爾薩幾乎沒有接受過任何媒體的面對面專訪。
就像他剛剛去到馬賽時一樣，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新聞官：“別給我安排任何一對一的採訪。”
貝爾薩 圖源全體育
3.理想至死如果你嘗試以傳統的視角去對待貝爾薩，那麼從一開始就錯了。
頂尖的教練毫無疑問是頂尖的溝通者，如果貝爾薩是個教授而非教練，那麼他那些看起來有些特立獨行的舉止一定會被人解讀為「獨特」，這是人們對天才的優待，但同樣的，也能看出主教練這門職業到底需要承受多少區別對待。
他的足球理念是極度理想化的，以至於能説出那句著名的：“如果球員們不是人，我就不會輸。”
所有人都會記得那個瘋狂的3313，儘管在2002年世界盃上，這個陣型留給阿根廷的只有巴蒂的眼淚。
他會為失利負責，但不會對戰術懷疑。八年後，當他帶隊智利時，你仍然能看到那個孤傲的3313。
貝爾薩的變通，全部建立在核心理念不變的基礎上。
不管是在阿根廷或隊智利國家隊還是老男孩、馬賽、里昂、畢巴，貝爾薩一直堅定地奉行着自己空間解讀的哲學。
即使，弟子們有時並不能理解到底為何要這麼踢。
貝爾薩執教畢巴 圖源全體育
執教紐維爾老男孩時，他在當賽季決賽中遇到了博卡青年，由於美洲盃的徵調，雙方都遭遇了主力球員缺失，甘博亞的離開讓貝爾薩被迫對防線重組，他的應對策略是找來年輕的中場球員利奧普，並詢問到：“你能踢清道夫嗎？”
顧不得球員點頭，貝爾薩已經開始安排分組訓練。
一線隊全新的陣容架構被預備隊虐的體無完膚，然後就是熟悉的看視頻與針對性指導，精確到球員面對哪個方向的來球要跑到什麼樣的位置。
兩堂訓練課後，帶着滿腦子問號利奧普在決賽中登場了，然後贏下了比賽。
在一種神秘的混沌感中贏下比賽後，人們開始嘗試分析所謂的陣型，但除了鑽進他的腦子裏，否則永遠別指望真正明白他的每一次沉思是在腦海中做了怎樣的角力。
執教畢爾巴鄂，是他在歐洲取得俱樂部榮譽最近的時候。
歐聯杯雙殺曼聯挺進決賽，國王杯也一路奏凱，15天內巴斯克雄獅將迎來兩場決賽，對手分別是馬競與巴薩，兩位主帥恰好是貝爾薩的兩個弟子，西蒙尼與瓜迪奧拉。
賽前新聞發佈會上，貝爾薩如是説：“我知道，壓上進攻會冒風險。但我仍然會爭取比對手更多的控球率和射門次數，我們一直都這樣做，也應該這樣做。”
兩座亞軍，這是理想的代價。
貝爾薩的3313 圖源全體育
貝爾薩依舊執着於自己的判斷，並在一份被泄露的錄音中説到：“如果球隊不遵從我的指令，並因此輸球，我沒責任。但如果是因為我沒教會我的球員應該怎麼做，那我必須負責。”
里昂的技術顧問查爾斯·布里對此印象深刻。
“貝爾薩很容易出現挫敗感，哪怕是在訓練中，當球員出現問題時，他會比球員更加難受。他會開始思考究竟是自己哪裏不對，導致隊員做錯了。”
事實上，很多時候，貝爾薩的極端情緒表達中都包含着對自己的不滿，他的想法極為複雜，但這僅僅針對足球。
如果要提起其他方面，那一切都變得簡單。
譬如在利茲聯的日子裏，他把自己當做一個徹頭徹尾的鄉下人，獨自上街購物，揹着包溜達，在快餐店思考問題，跟教練組成員隨便找間咖啡店開始討論戰術。
他的理想化裏只有追求，而非「錢」或者別的什麼，哪怕利茲聯的老闆在他剛剛赴任時就為他訂好了高級酒店的長期套房，但貝爾薩為了離訓練基地近一些，獨自租住了一個單身小公寓。
據説，還為此跟房東磨了很久租金。而現在，作為整個城市的驕傲之一，如果房東想要把房子送給貝爾薩也絲毫不覺得意外。
貝爾薩在利茲聯 圖源網絡
4.業界標杆假使有人在一名中場大師面前指指點點侃侃而談，不是班門弄斧那麼十有八九也是個瘋子，剩下的那一個就是貝爾薩，當然，他也是個「瘋子」。
很難説，馬塞洛·貝爾薩的腦袋裏到底裝着什麼，一個「瘋子」同時又是諸多頂尖名帥爭先拜訪的對象，並以向他討教為榮，且推崇備至。
瓜迪奧拉稱其為全世界最好的教練。
事實上早在2006年，瓜迪奧拉走上執教之路前，他就特地飛往阿根廷，跟貝爾薩來了一場長達11個小時的深入心靈的碰撞。利茲聯重返英超的那天，瓜迪奧拉告訴世界：“最好的教練來英超了。”
齊達內同樣如此。
在見到貝爾薩後，立馬摘掉帽子，露出鋥亮的大光頭。即使貝爾薩先對那次碰面表現得顯得受寵若驚，可並不妨礙他在對話中完全佔據主導地位，在關於足球這件事上，可能也是齊達內第一次完全扮演一個學生的角色。
談話結束後，貝爾薩向齊達內展示了自己如何分析球隊的一場失利，以及在訓練時通過分組練習直接模擬對手在比賽不同階段所做的事情，讓首發球員提前瞭解第二天比賽中可能面對的情況。
貝爾薩與齊達內 圖源網絡
足球歸根結底是由人為主導，可貝爾薩執拗於框架的構建與線路的規劃上，精益求精永不滿足，他堅定地認為只要按照對的方向走，那麼球隊不會輸球。
所有對其推崇備至的教練，多多少少都會沾染這種信念，這也是名帥的先決條件之一——堅持自我。
但無論是瓜迪奧拉還是齊達內，波切蒂諾或者西蒙尼，他們都在各自的球隊踐行理念的同時加入了許多變動。
比方説，B計劃。
這是貝爾薩永遠都不會去想的東西。執教利茲聯第一個賽季時從高歌猛進到功敗垂成，人們也會詢問的貝爾薩緣由。
評論家們各抒己見。
只聽貝爾薩説：“與疲憊無關，只是進攻效率下降。”
“那麼為何不調整呢？”人們又問。
貝爾薩回答：“沒有B計劃”。
貝爾薩在場邊 圖源網絡
從1990年開始執教到現在，貝爾薩兜兜轉轉了三十個年頭。
他還是喜歡蹲着或坐在冰桶上觀看整場比賽，一個業界公認大師卻始終與豪門無緣，甚至連緋聞都極為罕見。
記者們對他保持了剋制，還是，豪門對其敬而遠之？
也許二者皆有。
他只有一個奧運會冠軍，一個阿甲冠軍，但身後卻是滿世界的信徒與財富。
天哪，這就是「瘋子」貝爾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