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李鴻章六百多字參倒豪門重臣,晚清第一奏摺,藏盡頂級權謀話術!

由 完顏翠琴 釋出於 經典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二十四歲的李鴻章高中進士,列二甲第十三名。

在此期間,有樁軼事挺有意思。

會試時,李鴻章的房師為當時的名士孫鏘鳴。發榜後,孫鏘鳴見自己這一房只考中了李鴻章、沈葆楨兩人,頗有些失意不悅。有一日,孫鏘鳴帶李、沈兩位得意弟子去拜見自己的老師翁心存,此人即是翁同書、翁同龢兩兄弟的父親。

曾是咸豐老師的翁心存頗善風鑑之術,也就是會相面。孫鏘鳴將兩位得意弟子領進門後,老帝師先看李鴻章,驚呼:“此人功業在我輩之上!”再看沈葆楨,亦是讚譽:“此人當為名臣!”

聽到老帝師這番話,孫鏘鳴大感欣慰,原來自己這房出的是人傑,難怪人數這麼少。

多年後,老帝師的話應驗了,李鴻章繼曾國藩之後成了晚清第一臣,沈葆楨也入名臣之列。只是世事滄桑,讓老帝師翁心存沒料到的是,李鴻章正是腳踩翁門踏上遠大前程的。

還有讓老帝師更沒料到的,自己竟是間接死於李鴻章的“晚清第一折”。

為曾國藩寫出“晚清第一折”之前,四十歲的李鴻章正處在發跡的前夜。此前,他的經歷頗為蹉跎,三十歲前一直在翰林院、武英殿、國史館舞文弄墨,三十歲後開始回鄉跟隨呂賢基等人辦團練,抗太平軍。

原以為這是一條創大業之路,結果三十五歲時被陳玉成打成了喪家犬,就連李氏祖宅也被焚燬一空。

走投無路下,李鴻章只好去投奔昔日恩師曾國藩。但因其性情傲慢懶散,又多有己見,在與曾國藩磨合的起初幾年,李鴻章的境遇並不太好,在曾門幾進幾齣,少有真正的大作為。

但自與曾國藩祁門之爭,負氣出走又明智迴歸後,像是一夜之間的頓變,他不僅和曾國藩的關係變得極其融洽扣手,而且展鋒露角的大機會緊跟著就來了。

孔夫子說四十不惑,但在李鴻章這裡,是四十而立。

同治元年(1862年),掛邊四十的李鴻章在晚清歷史上留下了極其濃重的兩筆,而且是一文一武,文的即是他為曾國藩寫下了彈劾翁同書的“晚清第一折”,武的便是在這一年他獲得了獨立統兵徑赴上海的時運大機會。

歷史之震撼人心,之巧合,有時候就需要這樣的梳理,李鴻章文韜武略,一朝盡顯,正印證了那句話,是真金,定有綻放光芒那一刻。

咱們今天不聊武的李鴻章,只聊文的李鴻章,聊他那只有六百多字的“晚清第一折”。這六百多字可是不簡單,足夠品,也很值得品——

不妨從當時的時局說起。曾國藩決意要彈劾翁同書,是在同治元年的正月間,這個時間意味著慈禧聯合恭親王剛剛取得辛酉政變的成功。

新局面剛開始的時候,不光老闆可以點新火,位高權重的關鍵人物也可以。

此時的曾國藩早已是總攬東南全域性的兩江總督,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翁同書丟失城池,誤對苗沛霖並謊報軍情的“惡性”事件。

此事極壞地影響了曾國藩在安徽的佈局。

在這裡有必要簡單說一說苗沛霖這個人。此人也算晚清的一位梟雄人物,不過很無恥。他早年間曾舉辦團練,與捻軍作戰。勢力日盛後,便投靠勝保賺得了清廷的紅頂子。但骨子裡,此人是首鼠兩端的賊人,1860年,趁著第二次鴉片戰爭,他賊心頓起,趁亂相繼將翁同書、袁甲三等人驅逐出了安徽,之後便投靠了太平天國。

1862年,他又暗中降清,並藉此誘捕英王陳玉成獻給了勝保。這邊剛投機完,因心有不滿,未過多久,他竟又一次舉兵反清,終在1863年被僧格林沁擊殺。

說回翁同書,因他一人之誤,壞安徽大事,這怎能不讓曾國藩憤怒,於是乎,兩江總督決意要彈劾。

選在這個時候,彈劾這麼一位“門第鼎盛”的人物,曾國藩其實是在新朝面前展現他中興能臣的作為與威嚴,當然,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須有擊倒此等人物的手段與智謀。

在當時,這並不容易。

一切只因為翁門的確鼎盛,翁心存不光是咸豐帝師,也是正當政的恭親王老師,此外翁心存歷任工部、戶部尚書,在朝中頗有威望、實力。

所以,在決定彈劾翁同書之後,曾國藩極其慎重,他知道,沒有其他的權謀動作,僅靠一紙彈劾奏章,稍有欠妥,自己點起的新火很可能演變成引火燒身。

曾國藩本人也是文字權謀,寫奏章的高手,但為了這一紙奏章,他幾乎發動了府中的所有幕僚,最終,李鴻章的那六百多字不僅讓他折服,亦折服了整個朝廷。

下面咱們就來品讀品讀這六百多字的頂級文字權謀。(晚清的官樣文字,感覺文言,其實只要有些耐心靜氣,讀起來其實很過癮。)

再, 前任安徽巡撫翁同書,咸豐八年七月間,梁園之挫,退守定遠。維時接任未久,尚可推諉。乃駐定一載,至九年六月,定遠城陷,文武官紳殉難甚眾。

上來,李鴻章是大刀開路,直奔主題,毫不客氣地興師問罪,並且在丟失定遠,致使文武官紳殉難的大罪之外,還捎帶上了翁同書一年前“梁園之挫”的不作為。可謂是一箭雙鵰,攻勢凌厲,第一時間就把翁同書逼入了死角。

該督撫獨棄城遠遁,逃往壽州,勢窮力絀,復依苗沛霖為聲援,屢疏保薦,養癰貽患,紳民憤恨,遂有孫家泰與苗練仇殺之事。逮苗逆圍壽,則殺徐立壯、孫家泰、蒙時中以媚苗,而並未解圍。壽城既破,則合博崇武、慶瑞、尹善廷以通苗,而藉此脫身。

大刀把彈劾之路劈開後,李鴻章跟著開始義正辭嚴地擺事實,講經過。翁同書身為一省巡撫,封疆大吏,面對危局,先是棄城遠逃壽州,後是依附賊人苗沛霖,苟安保命。結果怎麼樣?不僅把苗賊引入了壽州,更導致了壽州團練與苗賊之間的仇殺。(徐立壯、孫家泰、蒙時中為壽州團練首領,皆與苗沛霖有仇。)等到苗沛霖將壽州圍住後,翁同書非但沒能及時醒悟,相反殺團練首領,討好苗賊。

結果,苗賊根本不買賬。

壽州被苗賊攻破後,翁同書更是愚蠢無為,聽信讒言,居然夥同博崇武、慶瑞、尹善廷三人通賊保命。

結果,苗賊還是不買賬。

膽怯逃跑,獻媚殺人,愚蠢通賊,短短數語,三宗罪的大釘子就算把翁同書釘死了。

苗沛霖攻陷池,殺戳甚慘,蠶食日廣。翁同書不能殉節,反具疏力保苗逆之非叛、團練之有罪。始則奏稱苗練入城,並未殺害平民;繼則奏稱壽州被害及婦女殉節者不可勝計,請飭彭玉麟查明旌卹,已屬自相矛盾。

三宗罪的大釘子釘完,李鴻章隨即站到了氣節道德的制高點上,開始把翁同書朝恥辱柱上綁。

城破身陷,目睹賊人殺戮,身為封疆大吏,不能殉節,這是大罪之後,大節有虧。

投靠拉攏不成,奏事自相矛盾,道德人品慘不忍睹,這是大罪之後,人品敗壞。有時候,罪可說,恥難駁,李鴻章要的就是這個難駁難翻身的效果。

至其上年正月奏稱苗沛霖之必應誅剿一折三片,膾炙人口。有“身為封疆大吏,當為朝廷存體制,兼為萬古留綱常。今日不為忠言,畢生所學何事”等語,又云“誓為國家守此疆域,保此殘黎”,儼然剛正不屈,字挾風霜。逮九月壽州城破,翁同書具奏一折二片,則力表苗沛霖之忠義。視正月一疏,不特大相矛盾,亦且判若天淵。顛倒是非,熒惑聖聽,敗壞綱紀,莫此為甚!

接下來的李鴻章就更毒辣了。興師問罪後,將罪人綁在氣節道德的恥辱柱上,什麼才是最有力的進一步鞭伐?

讓對方自己扇自己耳光。

李鴻章即是這麼做的,我不鞭伐你,我拿你自己說過的話鞭伐你。

鞭伐完了,還不能完,一定要加點“危言聳聽”的效果。

所謂“熒惑聖聽,敗壞綱紀”即是恰到好處的危言聳聽。危險聳聽這種話術輕易不能用,但關鍵時候恰到好處地拿出來,往往就是一把殺人尖刀。

不信翻看歷史,很容易就能找到個把死於“危言聳聽”的。

李鴻章的這晚清第一彈章,第一段到此就結束了,到了這個份上,想袒護翁同書的人已很難開口為之說話了。

但李鴻章的文字權謀遠沒有結束,更精彩的還在第二段。

若翁同書自謂已卸撫篆,不應守城,則當早自引去,不當處嫌疑之地;為一城之主,又不當多殺團練,以張叛苗之威。若翁同書既奉諭旨,責令守城,則當與民效死,不當濡忍不決;又不當受挾制而草奏,獨宛轉而偷生。事定之後,翁同書寄臣三函,全無引咎之詞,廉恥喪盡,恬不為怪。

攻擊討伐他人,最怕的就是搞倒他人的同時,卻給其他人留下了刻薄奸險的壞印象。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打倒了對手,自己也成了小人。還有更糟糕的,你的小人印象激起了眾人的反感,好端端的正確正義轉臉就能變成挾私報復,小人沒打倒不說,自己反倒成了被打倒的小人。

第二段一上來,李鴻章高明就高明在這裡,咄咄逼人,殺招迭出之後,決不能給朝廷留下挾私打擊異己的壞印象。

所以,李鴻章的話鋒變了,變得很設身處地,很推心置腹。

啥樣的話術才是最設身處地,推心置腹的呢?

為對方一個個地情景假設。

而當對方在各種假設情景中一錯再錯後,勢必就會形成這樣的效果,李鴻章(彈章中的曾國藩)很君子,並沒有挾私憤攻擊翁同書,實在是因為翁同書一無是處到了廉恥喪盡的程度了,所以必須秉直而言。

總之,攻擊別人的正義感是呼之欲出。

軍興以來,督撫失守逃遁者皆獲重譴,翁同書於定遠、壽州兩次失守,又釀成苗逆之禍,豈宜逍遙法外?應請旨即將翁同書革職拿問,敕下王大臣九卿會同刑部議罪,以肅軍紀而昭炯戒。

帶著這種很有正義感的攻擊,接下來,李鴻章就沒有客氣的必要了,扣扳機的時候終於到了。瞧這扳機扣的,先設一個犯此罪無人能逃脫的前提,再來一個豈宜逍遙法外的反問,此等大義凜然下,還有誰敢站出來發雜音,還有誰敢說這是挾私打擊報復。

彈劾直接弄出了了正義宣判的效果。

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聖鑑訓示。謹附片具奏。

結尾這句“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最精彩,最為後世稱讚。

如同巨石託底一般,這一句不僅把曾國藩拔得高高的,更徹底斷了朝廷遲遲不決的退路。那氣勢姿態,在翁同書這個問題上,誰再瞻顧遷就,誰就是愧對社稷,辜負天下——

如此一來,同治新朝再無法照顧翁門帝師,不久,翁同書即被判了斬監侯。

拜李鴻章所賜,“可憐”那老帝師翁心存聽聞長子獲此大罪後,又憤又急,不久便在憂憤中撒手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