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詞是中國古典文化世界中,兩朵爭奇鬥豔的奇葩。其姿容光耀千古,其芬芳醉人無數,雖然後世總是詩詞並提,但兩種文章體裁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就從大致的功能來說,前人有詩言志、詞言情的區分。
所以大部分詩都是文人對社會現實生活的反映,對事業上能一展宏圖的期待,對懷才不遇的無奈,對人生宇宙的思考等等。
大部分詞,則多是描寫一些生活雅趣、憂傷,抒發離愁別恨的傷感,描寫宴飲狎妓的場景心情,或是一些閨怨之情,細膩而婉約的個人情感。當然,以詩為詞的文人也有不少,他們擴寬了詞的功能內容。我們熟知的詞人,有蘇軾、辛棄疾等,他們的詞,無所不寫,前者多人生感悟,後者多家國情懷,二者詞風更是大氣豪放。
其實,在南宋時期,有不少詞人感家國之恨,寫下了許多蕩氣迴腸的詞作,比如文天祥。對於文天祥,我們在第一時間就會想起《過零丁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兩句詩,振聾發聵,激勵了無數的後人。文天祥把錚錚鐵骨和一腔熱血留給了詩,但對家國命運的擔憂,對時局的悲痛,被他寫入了詞中。
公元1278年,文天祥被元軍俘虜,次年鄧剡也被俘,二人一起被押往燕京,同年六月,文天祥鄧剡被押到了金陵。鄧剡因病就醫,被留在金陵,而文天祥要繼續被押至北上,臨別之際,文天祥寫了一首《念奴嬌》: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
蜀鳥吳花殘照裡,忍見荒城頹壁。
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
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
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里,屬扁舟齊發。
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衝冠發。
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看見這座古都,文天祥想起了三國時期,曹操率數十萬大軍南下,東吳覆滅在即,但孫劉聯手,卻大敗曹操,一舉奠定了三國鼎立的局勢。
金陵有長江天險,當年,東吳就是憑著這天險對抗曹操,取得了勝利。南宋也有長江天險,卻不能將敵軍打敗。在三國那場戰役中,詩人都將“借東風”以點帶面,作為代表東吳勝利的因素,就如杜牧有“東風不與周郎便”之句。
所以文天祥說恨東風,不幫助南宋的英雄豪傑。
接下來文天祥,又著筆被戰火波及的金陵城,蜀鳥吳花,有物是人非之意,象徵著亡國之景。“殘照”夕陽西下,正暗示了南宋的命運。詞人不忍看見這斷壁殘垣啊!金陵,是南宋極為繁華又重要的城市,其尚且如此可見南宋早已國之不國。
銅雀春情,同出杜牧的《赤壁》,金人秋淚,則出自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序》,前者是借用“銅雀春深鎖二喬”之句,暗指南宋嬪妃被俘,後一句暗示國家文物被奪。這種屈辱,與靖康之恥無益,文天祥仰天長問,誰能挽回著過破家亡的局面。文天祥其實心裡清楚,南宋滅亡大勢所趨,他堂堂一個丞相兼樞密使,都回天無力,還有誰能光復山河呢?
上闋最後一句典故出自《張華傳》,牛鬥之間有紫氣,張華雷煥看到以後說是寶劍之氣上衝,後來果真在古豫章一帶挖到了一雙寶劍,王勃也曾用這個典故來形容過豫章,也就是南昌。文天祥出生於廬陵,古屬於豫章郡,所以說是劍氣衝斗牛之地。然而文天祥沒能力挽狂瀾,覺得辜負了國民的期望,其言論中充滿了自責。其實南宋的局勢,早已危如累卵,豈是文天祥的責任?
可他仍把責任歸咎到了自己身上,這足見文天祥的擔當擔當,以及他那種“大丈夫以天下為己任”的偉大志向。
下闋,文天祥寫到了自己的命運,江海餘生,難行萬里,是說他第一次,初始元營被扣留的後來得以逃脫,此次被俘,他覺得不能再像上次一樣逃離了,所以用了“哪信”二字。最後的結局無非是一死報國。都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但文天祥卻坦然面對,他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接下來“吞嬴”、“走懿”說的是藺相如完璧歸趙,以及諸葛亮死後嚇退司馬懿的典故。
詞人想用這兩個典故表達自己,即便是死也要輸死鬥爭,讓自己死得其所,再為國家做一份貢獻,文天祥這種想法,無論最後其行動結果,有沒有達到預期,但憑這番話,這一份心,足以讓人肅然起敬。最後一句,則是文天祥送給友人鄧剡的。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能陪伴你度過那一個個無眠之夜了,有的也只是秦淮河上的孤月。最後的孤月,也暗喻不折皎潔與光芒。
這首詞,是用了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原韻,一句一典,雖然是被俘時所寫,但意境開闊,陳延焯說此詞悲壯雄麗,陳子龍說此詞氣衝斗牛,絲毫沒有萎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