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除了關寧鐵騎外,還有一支“加里森敢死隊”,號稱“夜不收”
特種兵是在特殊條件下執行特殊任務的兵種,他們訓練嚴酷、體魄強悍,有著超越常人的心理素質和異常敏銳的觀察能力和反應能力。他們可以利用所掌握的多種戰鬥技能襲擊敵方重要的政治經濟目標,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獲取關鍵情報。他們規模不大,卻擁有驚人的戰鬥力,在戰爭中,他們的行動往往能力挽狂瀾,顛覆戰局。
在中國歷史上,出現過許多著名的特種兵,如魏國的武卒,東漢的陷陣營、唐朝的玄甲軍、南宋的背嵬軍等。而明朝軍隊中的關寧鐵騎大家都知道,但明朝真正的特種兵叫做“夜不收”。有明一代,“夜不收”是邊防力量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們在與蒙古和後金的作戰中做出過重要貢獻。
“夜不收”的主要任務是偵查、瞭望、追蹤、捕俘、滲透、騷擾、破襲、燒荒等等,與美國陸軍的“綠色貝雷帽”相似。
“夜不收”最早在元代已經出現了,明代臧晉叔的《元曲選》中有一折戲叫《漢高皇濯足氣英布》,其中有臺詞:“貧道已曾差能行快走夜不收往軍前打探去了 。”
“夜不收”一名的來源有多種說法,但基本都指向他們在夜間活動的特徵。《金瓶梅注評》解釋為:“夜不收,古代軍隊中的探子,因為徹夜在外打探,所以叫夜不收。”
《詩詞曲小說辭大典》則說:“夜不收,軍隊中的探子,因為探子晚上可能回不了營地,所以稱他們為夜不收。”從這些解釋來看,“夜不收”很像晝伏夜出的日本忍者。
“夜不收”還有其他別稱,比如“墩夜”、“直撥”、“橫撥”、“遠哨夜不收”、“哨撥夜探”、“撥夜”等等。
“夜不收”的兵源主要從邊軍和衛所中選拔,也會招募熟悉地形的當地邊民,還有遷徙到邊關附近的蒙古人或女真人,目的是利用他們熟悉敵方語言和習俗的優勢。“夜不收”甚至還徵用一些發配到邊塞充軍的囚犯,讓他們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以此贖罪,這些人幾乎就是明代版的“加里森敢死隊”了。
與如今的特種兵一樣,“夜不收”也要接受嚴格的訓練,主要練習弓馬、膂力、膽魄、謀略等。訓練成果要定期進行考核,在春秋兩季進行兩次大型操練,以檢驗訓練成績。此外“夜不收”還需要熟悉山川地理,學習地形測繪。“夜不收”也需要具備一定的文化知識,具有書寫計算和繪圖能力,這在當時很少有士兵識字的情況下,是一個非常高的要求,可見能入選“夜不收”的都是軍中的精英了。
經過精心選拔和嚴格訓練的“夜不收”,擁有非常強悍的行動能力,能完成一些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夜不收”最經典的戰例,就是營救明英宗。
土木堡之役中,明軍大敗,連御駕親征的英宗皇帝也被瓦剌活捉。瓦剌首領也先將英宗當籌碼,率軍來到大同城下訛詐明軍。
大同守將郭登一邊嚴陣以待,一邊派出“夜不收”營救英宗。《北征事蹟》記載,他們為此制定了周密的方案,詳細規劃了行動路線。儘管也先戒備森嚴,層層設防,“夜不收”的楊總旗仍然秘密潛入瓦剌營地,找到了英宗的關押地點並與他取得聯絡,告訴英宗當夜有五名“夜不收”來營救他的訊息和具體的出逃路徑,期間的驚險和曲折可想而知。
但是英宗說:“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時不曾死,我命在天,若萬一不虞,如何好?”英宗的膽怯,使行動被迫取消,如果得以實施,其精彩緊張程度將不亞於奧托·斯科爾茲內上尉營救墨索里尼。
透過夜間偷襲來騷擾敵人,打擊他們計程車氣,使他們陷入混亂,也是“夜不收”的作戰樣式之一。《明英宗實錄·卷59》記載,正統十四年十一月,山西山陰守禦千戶所千戶周瑄,“遣夜不收乘夜斫其營,殺七人,賊逐亂,獲其馬匹、器械”。
《明英宗實錄·卷59》正統四年九月壬戍:“選夜不收及敢勇死士,持長刀臣斧,並炮數百,四面夜襲虜營”。
明朝的國防重點在北方,即長城沿線的九邊。明朝依託邊牆,建立了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烽燧墩臺體系,來瞭望和通報敵情,提供早期預警,比如“五連墩”、“七連墩”和“一烽五燧”等等。
戚繼光著的《練兵雜記·卷六·烽堠解》中說:“梆鼓相聞為一墩……相去惟以視見聽聞為準,不相間斷。”
戚繼光還將烽燧預警制度編成了口訣以便墩軍掌握,《明憲宗實錄?卷三十四》載:“墩軍瞭見賊從何方入犯,晝則放炮扯旗,夜則放炮扯燈,鄰墩如式接應照下口訣行之:一炮青旗賊在東,南方連炮旗色紅,白旗三炮賊西至,四炮黑旗北路兇。”夜晚“一燈一炮賊從東,雙燈雙炮看南風,三燈三炮防西面,四燈四炮北方攻。”
由於烽燧預警事關重大,烽火訊號系統也比較複雜,需要派精銳部隊來掌握,因此明朝在墩臺守軍中部署了一定比例的“夜不收”,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值守瞭望和發出烽火警訊,還要對來犯之敵實施炮擊。
《明穆宗實錄·卷91兵志三》載,隆慶四年,規定“每墩哨軍5名,夜不收2名,令相互保結,偵報虜情”。理論上說每個墩臺的夜不收編制為2人,實際上根據當地敵情和地勢不同,“夜不收”配備人數也有所不同。
夜不收石刻“該班夜不收郭延中等六名”
“夜不收”除了在墩臺瞭望外,還要執行前出偵查巡邏任務。前出邊牆巡邏的“夜不收”分兩類,一類叫長哨“夜不收”,他們在邊牆外的附近區域搜尋敵蹤,透過觀察敵人留在細土上的腳印來判斷他們的行蹤,他們的巡邏範圍一般不超過邊牆以外百里。另一類叫遠哨“夜不收”,他們的任務是深入敵境蒐集情報,活動範圍達數百里。
“夜不收”的兵種屬性,決定了這支隊伍的任務總是異常艱辛和充滿危險的。《明英宗實錄·卷79》正統六年五月甲辰條:宣德九年,大同參將都指揮使曹儉奏稱:“大同左等衛夜不收高政等,常出窮邊絕境窺探賊情,跋涉險阻,冒犯霜露,晝伏夜行,艱苦萬狀”。
由於經常以小股力量深入敵人腹地活動,因此風險極高,一旦行蹤暴露或遭遇大隊敵人,幾乎無法生還。偵察和間諜活動都是軍中風險最高的部分,而且敵方也最痛恨“夜不收”,為了防止己方情報洩露,他們竭盡全力偵搜捕殺“夜不收”。
後金在與明朝對峙時,也建立了自己的特種部隊,其中就有專門捕捉明軍“夜不收”的行動,稱為“捉生”。
《三萬衛經歷司為“竊賊”捕擄永寧堡哨夜事給巡按山東監察御史的呈文》中稟報:
了見境外溝內突出掩伏竊賊約有十數餘騎,撞遇預差出哨夜不收洪阻二、薛祥等二名……躲避不及,被賊擄去……具呈到職。據此,緣系竊賊捕擄哨夜事理,擬合呈報。
萬曆九年四月,義州衛指揮使司《為境外哨探被擄事給巡按山東監察御史的呈文》中稟報:“本月初七日大鎮堡夜不收於賢等六人分為兩撥出境哨探,遇從北來達賊二十餘騎,各役奔走不及,有三人被擄去……”。
由於“夜不收”執行的任務都是艱苦而高危的,所以朝廷給他們的待遇也高於一般部隊。《明實錄·英宗正統實錄九》:“沿邊夜不收及守墩軍士,無分寒暑,晝夜瞭望,比之守備,勤勞特甚。其險苦艱難,比之別軍懸殊,若非加厚優給,何以責其用命?”
《明英宗實錄·卷59》正統四年九月乙酉條:宣德八年,命“給開平諸衛夜不收,並各關、口、臺、墩堡哨探守瞭軍士七千九百餘人,皮襖狐帽”。
正統三年,明英宗下令給各邊夜不收,月糧增加二斗。正統八年,又下令宣府的夜不收,除了三鬥行糧以外,再給一石。
朝廷對於“夜不收”將士立功後的賞賜也十分豐厚。比如嘉靖24年,題準“夜不收哨探虜情得實,照斬首一顆例,賞銀三十兩。”
又比如隆慶元年,題準“薊鎮夜不收,深入虜營哨探得實,如果賊犯保障無失,或挫斬虜首70顆以上,其哨探之人,比照獲功事例,升一級,不願升者,賞銀五十兩。如出境哨探被賊殺傷,亦照陣亡、陣傷例,優恤升賞。”
但是“夜不收”如果在值守時觀察敵情失誤,或者偵查中提供的情報不準,導致貽誤軍機,將被軍法從事,如果虛報軍情,更是要被嚴懲。
比如在墩臺上負責瞭望和開炮的“夜不收”,如果沒有確認敵人蹤跡,或者發現敵人來襲但沒到射程之內就開炮,就要受處罰,後果嚴重的要被斬首。
戚繼光的軍法尤其森嚴,他的《練兵實紀》中說:“凡行營夜不收不親見賊,爪探不明,風聞欺詐,架樑、塘報軍馬,稟報失真,漏下伏賊,因而誤事者,登時斬。”
“夜不收”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燒荒。
從戰國時代起,燒荒就是中原對付遊牧民族入侵的一種制敵之策。由於遊牧部族作戰極度依賴馬匹,只要把邊關周邊地域內的牧草燒光,遊牧騎兵得不到草料,就只能撤軍。唐朝為對付外敵的入侵, 也多在邊境燒荒。 顧炎武《日知錄》載:“契丹每入寇幽、薊, 劉仁恭歲燎塞下草, 使不得留牧, 馬多死,契丹乃乞盟。”
明朝也沿襲了這一策略。每逢秋冬, 草木枯槁之時, 邊防軍都要出塞燒草, 使韃靼人不得近邊放牧, 以減少引起事端的機會, 同時藉以炫耀大明的武力。《明英宗實錄·卷98》正統七年十一月壬午 :“御虜莫善於燒荒”。
燒荒行動開始前,先要派“夜不收”前出做大範圍偵查,確認無重大敵情後,大部隊才能跟進實施燒荒。由於在平坦遼闊的野外最適合遊牧騎兵作戰。如果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燒荒,一旦遇到敵方大隊騎兵,甚至遭到對方有計劃的伏擊,明軍將遭滅頂之災,因為在野戰中,明軍不是遊牧騎兵的對手。所以行動前“夜不收”的偵查尤為重要。
“夜不收”完成偵查任務後,也要參與燒荒行動。
劉效祖《四鎮三關志?卷7?巡撫順天都御史楊兆燒荒疏略》載:“分領原選關營精壯官軍,兼同夜不收……各照地方舉火,已將野焚盡絕”。
明朝中後期,朝政日益腐敗,軍隊中將領盤剝壓榨士兵的現象普遍,“夜不收”也深受其害。
譚綸在《秋防舉劾疏》中說:大安口提調某,晚節不終,浮議日起,受夜不收百八十名之賂,日計三分,索守墩軍七十餘座之布,每臺各二疋,積跡愈彰,怨聲載道。
宣德元年 (1426) 正月,陽武侯薛祿上奏: “天城衛軍士守邊者,月糧折絹,每人一匹。千戶潘海每匹只給二丈,其餘都入私囊。”
嘉靖六年 十二月,刑部尚書李承勳上奏足兵足食八事,其中提到: “戍邊之卒,烽火斥堠,終歲不休,鋒鏑死亡,朝夕不保……”,然而“將領剝削日甚”。
將領貪婪猛如虎
弘治十一年 十二月,刑科給事中吳世忠巡查大同回京後上奏: “臣到大同,時將十月,棉衣肉食,猶不勝寒。而軍士奔走於風霜之中,面色慘黧,甲衣無褐。其妻子所居,泥屋一間,半無煙火。七八歲男女,猶有祼體而向日者。”他見了很心痛,便詢問這些底層計程車兵,他們說:“一人之身,既以當軍,又以應役。一石之米,既以養家,又以奉將。凶荒年益一年,徵求日甚一日,何能及於溫飽,何暇及於妻子哉?”
由於墩軍守瞭多在曠野,秋冬至春季霜雪風寒,值勤特別辛苦。因此,朝廷發給守瞭“夜不收”的,除冬衣胖襖、褲鞋之外,特別撥給皮襖、狐帽禦寒,這是普通部隊所沒有的。但是將領們用這些朝廷的恩賜,來勒索士兵,以至於皮襖下發了,卻沒有人敢去領,因為出不起賄賂的錢。
軍隊如此黑暗腐敗,導致“夜不收”計程車氣和戰鬥力嚴重下降。
萬曆四十六年,遼東經略楊鎬說:“……其橫撥又狃小利,或散而砍木採茵,多為夷所撲捉。”就是說“夜不收”為了謀生不得不出去伐木採蘑菇,結果被敵人抓去了。
當時明朝與後金展開激烈博弈,除了正面戰場的對抗外,雙方的偵查與反偵察戰鬥也異常殘酷。可是戰鬥力退化的“夜不收”已不復當年之勇。
後金軍中有個“捉生”叫圖魯希。他獨自攻破明軍哨探13個,俘虜13人,殺了283人,從遊擊快速升至二等參將,可見此時的“夜不收”已不是後金“捉生”的對手了。
如今人們在議論明清鼎革的原因時,總是感到不可思議。認為明朝有百萬大軍,衣甲充足,刀矛銳利,還大量裝備先進火器,就算國內矛盾重重,又怎麼會敗給只有十萬軍隊、還處於半野蠻階段的女真呢?
其實這純屬坐而論道,因為人們很少認真研讀明朝史料,不知道明軍已經腐敗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連“夜不收”這樣的精銳都被盤剝得衣食無著,靠“散而砍木採茵”過活,一般部隊的境遇更是可想而知,這樣的軍隊還能戰勝什麼敵人?
軍隊的規模和裝備固然重要,但高昂的軍心士氣以及嚴格的訓練和紀律才是勝利的保障。軍心渙散、士氣低落、紀律鬆弛的軍隊只是毫無威脅的羊群而已。驅趕羊群去對抗虎狼,就是明末時明軍對抗後金軍的真實寫照,屢戰屢敗正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