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Tech星球(ID:tech618)
文丨喬雪
米開朗基羅說:“美,就是淨化過剩的過程。”
生活似乎也應是如此,刪繁就簡。而這不僅是一套生活哲學,還在演變成一種新興的職業和生意。
2021年1月,人社部將“整理收納師”列入新職業,據資料顯示,超4成從業者年收入超10萬元,年薪近百萬,而整理師的人才缺口還有一倍,甚至成為今年兩會熱議的話題,整理師正受到越來越多關注。
整理師透過幫助客戶處理人與物品、空間的關係,對空間的規劃和合理利用,從而讓人對當下的居住空間、工作空間感到舒適。Tech星球採訪發現,有的整理師從1月開始,預約就排到了4月;有的資深整理師一單就能收入10萬,有的整理師一次授課可以收費幾十萬;這讓外界不免投來豔羨的目光,看到熱度立即投奔的大有人在。
花錢請整理師的使用者,基本上是中產階層以上的高收入人群。除了不菲的費用之外,值得關注的,還有中產階層焦慮,以及隱私顧慮的問題。
讓陌生人登門入室,仔細審視每一件物品的去留和歸處,從兒時的課本到藏在褲兜裡的私房錢,這不僅是信任,還有隱藏的空間與時間焦慮。行業人士認為,整理師整理的不止於物品,整理淨化的還有心靈,撫慰焦慮。
而物品和空間的背後總是人,物品投射著身處其中的人的心理狀況及家庭關係,而整理真能做到療愈嗎?
01 業務井噴,一單收費10萬
日本興起的“極簡主義”(Minimalism)漸漸在全球流行, 它與當下消費主義盛行,沉迷於物質擁有的方式正好相反,它鼓勵人們放棄過多的物質擁有,轉而追求精神的安寧。
隨之而衍生的整理收納師,正是在這一基礎上誕生的新型職業和服務。
整理師作為職業的起源,最先從大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亞州刮來。在洛杉磯的一個生活沙龍,原本來參加沙龍的兩位女士,對沙龍中聊的家長裡短沒有興趣,反而對其中的“生活整理”討論非常感興趣,隨著新的熱愛整理的人員加入,逐漸將整理收納變成了一門生意。
後來傳到日韓,整理收納才流行起來,接著又傳入中國。
這恰好和每個國家的經濟發展的軌跡相吻合,當下,在物質日趨富足的中國,購買不僅體現在需要上,它被消費主義裹挾,參雜著過度、衝動、虛榮等元素,這也造成了在過度購買的背後,合理的新生活觀念還沒跟上。
律師白林就有這樣的困擾,沒人能想到,工作時光鮮亮麗的她,家裡竟是如此的混亂,因為過度購買物品,家裡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要在一堆物品中刨出一條能走路的地方,請了家政服務阿姨之後,沒多久又恢復原樣。所以,她從來不敢邀請同事來家裡玩。
白林認識到問題後,覺得問題出在空間太小,於是就想到了換房子,再購置了面積更大的房屋後,問題依舊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在朋友的推薦下,想到求助於整理師。
年關將至,成為整理師不到1年的家寧,1月仍在不停地忙碌著,3、5、6、7、9日滿滿當當被勾畫著日程,平均2-4天都有客戶預約,在1月31日,凌晨三點,她寫下對團隊成員的感謝,“昨天連著跑了4家,半夜三點到家,這姐妹才是時間管理達人。”
家寧向Tech星球感慨,對整理師行業最大的改觀是,“沒想到這麼累啊”。
整理師的服務有一套完整的服務流程。一次整理,常常需要長達6-15小時。整理前期,要對客戶進行前採,瞭解客戶家的構造以及需求,隨後給出整理方案,方案中包括收納用品的採買,有的甚至會改變原有傢俱的構造以便更合理收納;整理過程中,還要與顧客深度交流,瞭解使用者的喜好和問題,最後每一件衣服、物品都要透過和客戶溝通決定去留。
袁春楠成為整理師,已經近10年了,據她回憶,在整理師行業早期,一天收費大概是500~1000元,經常能遇到客戶很不尊重整理師的情況,“常常把我們當做家政阿姨,有客戶抱怨,為什麼不連桌子也一起擦了?根本意識不到整理師的價值。”
而現在,袁春楠的收費是4000元每天,不管做幾天也是4000,絕不還價。“而收費越高,客戶對金額好像越不在意,反而對我們的提供價值更加滿意。”
整理師敬子因為從業早,推進整理教育,被行業不少的整理師尊稱為國內整理界的教母,她現在更多在培養規劃整理師。最近完成的一單別墅整理,近10人團隊耗費近10天完成,僅服務費用就超過10萬塊。而像這樣在需要整理收納的客群中,別墅和大平層的客戶並不少。
整理師敬子為學員授課
整理師備受矚目的當下,是想要生活煥然一新的新中產們,面對凌亂的房間與隱匿背後的心緒,他們通通將希望寄託在了整理師的身上。
02 生意背後:療愈和整理人際關係
整理並不僅僅限於沒有整理能力的人,在整理師眼裡,這其中寓含著療愈和整理人生。
整理師瑾瑜最特別的客戶,來自另一位整理師。
客戶本身就是一名職業整理師,具備專業的整理技巧和能力。但在他家就有一塊地方,怎麼整理都整理不好。
這裡放著的都是充滿兒時回憶的一些小紙條、小玩具,甚至還有初中的課本以及筆記本。客戶說,這些東西來來回回整理過很多次,怎麼都扔不掉。於是,瑾瑜問他,這些東西你扔不掉,是不是與你很珍惜的人有關?
客戶坦誠,因為父母工作調動,他一直轉學,很難融入集體,但有一所中學,同學們都很熱情,對他也很好,那是他記憶中最難以忘懷的一段時光,長大後,大家的關係就慢慢淡了,所以,這些物品就成為了記憶的紐帶,被小心的保留了下來。透過整理,客戶慢慢地開啟心扉,重新跟同學取得了聯絡,也加回了同學群,找回了曾經的感情。
整理師瑾瑜在整理
整理師卞櫟淳向Tech星球講述了,曾遇到的一位記憶很深的客戶,她是個女企業家,年少時家裡很窮,兄弟姐妹特別多,她又是家裡老大,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被子都先緊著弟弟妹妹蓋,她沒有被子蓋。所以當她拿到第一筆工資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買了一床被子。
後來,她只要看到床上用品就“走不動路”,四件套、枕頭、被子都是幾套幾套地買。童年的缺憾在經濟富足後被極大的償還,用來提供曾經缺失的安全感,20多年前買的第1床被子,至今還放在家裡。
她的衣櫃、她女兒的衣帽間、地上都被堆滿了被子。
卞櫟淳按照購買的年份、季節、使用頻率來排列,最後全部都收納好,貼好標籤。整理出來以後,客戶被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家一共有18床被子,40套四件套。之前被子是散落在家裡的不同角落,所以她並不知道自己竟有這麼多。
半年以後,卞櫟淳去她們家回訪時發現,被子少了。“我現在知道擁有的數量了,也就不再買了”,多餘的被子送給了保姆和親戚。
整理師一如介紹,曾有一個客戶是一位2歲男孩的媽媽,產後重回到職場。為了增加競爭力,她報名了很多網課和社群,在一次整理收納的沙龍上認識了一如,想讓她去家裡整理。
整理師一如在沙龍分享整理知識
而等當天到了樓下,客戶卻很緊張地對一如說:“我老公在家,他不同意整理。”於是,兩人在外面聊了4個多小時。
丈夫不同意的理由也很明確,家裡已經有阿姨在打掃了,沒必要再請人整理。同時,又希望女主能把家裡整理好,而不是花很多錢和時間去上課,對家裡不管不顧。
等她老公出去以後,一如為客戶進行了空間規劃和整理方案,後期由客戶自己整理。按照一如的方法,客戶反饋,自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想象不到之前怎麼能生活這麼凌亂的環境裡,她老公看到整理成果也很滿意,觀念也發生變化,開始幫忙整理,之前不捨得處理的創業產品,也主動送給朋友學習,為家裡騰出更多的空間。
整理師卞櫟淳見過更戲劇化的故事,看到被整理一新的家,本來要回來籤離婚協議書的丈夫,開始重新和妻子溝通,兩人當著卞櫟淳面,撕掉了離婚協議書。
渴望被療愈,對於不差錢的新中產來說,如果可以用錢解決,那簡直的最好不過了。他們更喜歡購買這種新的生活方式 ,如果還能理清背後的回憶和敏感地帶,那這簡直是把萬能鑰匙。
03 行業流派、師承,與造神運動
“整理女王”、“整理收納第一人”、“中國整理王子”,這是初入行業者最容易被吸引的名頭。
在整理行業內,有著不同的門類和派別,甚至有一人一派的現象,而每一派都有自己的獨門秘笈。
關於流派,敬子老師是這麼解釋的,整理收納處理的主要是人、物品和空間的三方關係,流派其實就是創始人從哪個角度去提解決方案。
有的流派是從物品入手的,側重點在扔東西,東西扔的多自然更好收拾。還有一些流派,從空間角度去入手,比如衣櫃格局不合理,透過空間改造提升收納能力。而有的則是從人入手,按照每個人的行為習慣、價值觀和思維方式,幫你制定千人千面的收納整理方案。
每一位剛入門的整理師,都要選擇自己所認同的流派,然後拜師學藝。
而先來者註定會有更多的優勢和權力。像敬子這樣的整理師,他們通常會與日本的某個整理協會,或者是知名整理師機構合作,引進課程和技術,來培養整理師。在學習完成後,進行考試發證,而證書是分“等級”的,從三級晉升到一級,所需費用從3萬-10萬不等。
獲取資質後,機構還會聯合整理師推出新的變現路數,整理師如果想要授課,還需要繼續購買所學機構的衍生服務,包括商標和智慧財產權的授權,講課的課件,後續導師們會幫助自己的“合夥人”宣傳,帶量,出書,或者直接介紹客戶。
比如,一名透過二級認證的整理師,在購買了衍生服務後,就有資格在自己的所在地開售三級整理師認證的課程,併為透過考試的整理師認證,而不購買後續服務的學生則無該資格。
相比一次上門服務,6-10多個小時,幾千的收費,一次為期2-3天的課程,少則1千,多則上萬的課程收費更可觀。
日本的整理收納服務發展12年,中國成規模後發展約5年,全國整理師整體數量還不過萬,敬子最喜歡打的一個比方是,“外賣平臺日單量1萬單是很正常的事,而如果整理行業日單量過萬,那整個行業就癱瘓了”,目前整個行業還處於小而美的階段。
整理師琪琪從2015年就注意到了整理師的新興,但只從事了一年後就退出了,因此她發現,廣州地區相比北京上海深圳,房價不高,平均空間很大,需求太小,導致一年也做不了幾單。
而一個發展了4-5年的行業,依然規模還很小的原因是,如果規模要擴大,就涉及到它如何標準化,而在這個問題上,各流派都很難有統一的標準,當然,這在美國和日本也得到驗證,這就是個小眾行業。
其二就是,整理的客單價雖然很高,但整體復購率很低。敬子向Tech星球介紹,真實的情況是最多半年一次。因為,整理收納做得好成功標誌就是,客戶自己就可維持,不復亂。所以它無法像保潔,很容易髒了又有需求,月月都有復購。
而行業的規模,則由客單價和客戶數量決定,加上受眾對整理的認知還有待提升,獲客依舊艱難。
而目前,在整理師行業內,還沒有國家級別認證的專業證書,而小眾和高階的服務更信賴人。所以,整理行業的現狀是,一個學成的整理師帶幾個人組成一個工作室或者成立小公司,再打造新的個人IP。
04 整理之外的“焦慮安慰劑”
“海淀媽媽”方女士的一天,是從清晨5點開始的,這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光。她要為注會備考,再看一會管理書籍,繼而就聽到老二的嚎啕,給老二餵奶,隨手在凌亂的桌子上找個地方放奶瓶,接著婆婆就開始乒乒乓乓地做早飯,老大開始起床,讓她幫忙找今天要帶的課本,她從一堆樂高的地上扒拉課本可能的藏身之處,過一會兒,老公的襪子也不知道放哪兒了,她的大腦又開始飛速進入搜尋模式。有時候,方女士寧可在公司接著加班,也不想看一片狼藉的家。
方女士也讀過整理必讀書目,開始瘋狂地丟東西,然後過一陣又接著凌亂,這就像是,日本知名整理師近藤麻理惠在《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裡提到:“那種無意識地產生想要去整理的衝動並不是我們真心想去整理,而是想透過整理來消除某種“心理障礙”。
整理師春楠見過太多混亂。
孩子床下、門廳、主臥、掛衣杆滿滿的都是女主人的衣服,數量大概500件以上,而丈夫只有10件外衣,在整理當天,女主人淘汰了120件左右自己的衣服,這其中,50%衣服都沒有拆吊牌,一次都沒穿過,而丈夫的也被扔了5件,理由是“早就看不順眼了”。
這家人居住在2層的別墅裡,並非沒有空間,而是女主人佔據了大部分,春楠可以感受到,她對外界強烈的控制慾,她意識不到,家裡的每位成員都要有自己的地盤和邊界,如果在家裡都沒有屬於自己的地方,家又何以為家呢。
春楠建議,如果家中夫妻物品比例在1:9的,都要覺察下,夫妻感情有沒有受到影響。人要學會包容他人,也要學會感受到自己的富足,不能只活在買東西時售貨員的讚美中。
整理師袁春楠和團隊在整理
春楠向Tech星球表示,她還接觸過一個客戶,聲稱自己有潔癖,所有的衣服都是疊起來,放進塑膠袋裡,大概有5、600個塑膠袋,她家還有3個洗衣機,1個洗內衣,1個洗老公衣服,1個洗自己外衣。而曾經被用作的書房,從地面到房頂堆滿了東西,已經無法使用。這位客戶是一位50歲的女性,在整理過程中,她母親會從其他房間衝出來阻止她整理,而她一直在與父母爭吵。
她對自己的婚姻不滿,已經作了7年的婚姻諮詢,當初是因為失戀,才經人介紹找了現在的老公,他們之間三觀不合,處處是矛盾,而這個年齡放棄婚姻又難。客戶很難溝通,還希望春楠在一天內把她家整理完畢,對整理師來說,那是不可能完成的。那天,春楠一行6個人做完就離開了,春楠知道,這樣的客戶是無法在一天內被整理好的。
越來越多人,開始加入整理師或者開始使用整理服務,這不免是一種焦慮的投射。
敬子笑笑,表示理解,“996的打工人被逼學一切,你看哪個中產不學理財,不學英語,不健身?學整理也一樣,無非是多一項自我管理技能,讓生活變得更高效。”
《斷舍離》作者認為,每天面對能喚起消極情感的物品生活下去,身體總有一天會被搞垮,在這種環境中,我們的疲勞永遠不會消除,自身的能量卻遠遠不斷地被掠奪。
整理師的出現就像一場介入治療,幫助整理黏連不清的舊生活,但整理心靈終歸要靠自己。
整理師琪琪認識一位,2018年就辭職花了幾萬塊去學整理師的學員,當時也是信心滿滿還想要成就一番事業,但現在,她家裡現在還亂糟糟的。“整理師給了她很強烈的安慰劑,但人生僅靠安慰劑是過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