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作為封建時代的寡婦,她嚴守儒家禮教對她的束縛,是個“三觀極正”的女子,這一點即便用今天的價值觀來看,仍然符合。可李紈畢竟是一個正直青春的女性,在封建禮教的層層約束之下,暗藏著李紈一顆不甘孤獨的心,這是生而為人的本性,李紈夾在禮教和自我之間,努力尋求一個平衡的狀態,並將這種狀態當作自己人生的執行節奏,由此產生了一個複雜的李紈形象,筆者今天就試來論述李紈這個人物。
李紈不像賈寶玉、林黛玉、史湘雲那般有自己的個性,她的性情完全是時代的產物,這跟她從小的接受的教育有直接關係,這一點曹公在第四回就進行了詳細描述:
李紈的性情由此發展而來,她後來嫁入賈家,不料丈夫賈珠早逝,幸得還有一個兒子賈蘭陪伴她,而對於從小接受“賢女”思想教育的李紈,她自然而然順著封建禮教要求的標準來做自己,她要做賈母的好孫媳婦兒、王夫人的好兒媳、賈蘭的好母親,甚至於要做一個好寡婦:
李紈深知“寡婦門前是非多”的道理,因此她一直在躲避是非,元妃省親修建了大觀園,後下諭讓眾姊妹們進去住,林黛玉選了瀟湘館、薛寶釵選了蘅蕪苑、探春選了秋爽齋,可到了李紈,偏偏選擇了稻香村作為自己的居所,可見她有故意隱居,以避是非的心理,大觀園起詩社之時,李紈也自稱“稻香老農”,此皆體現了她的自我約束之意。
不僅在住所方面,李紈對自己的衣著要求也同樣嚴格,身為寡婦,她知道自己不能穿得太過鮮豔,恐惹人閒話,服裝總以褂子為主,顏色也多以青色為主色,即便是在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天降大雪,眾姊妹都穿紅著綠,李紈仍不改以往:
《禮記·郊特性》中提到:一與之齊,終身不改。
李紈很清楚自己寡婦的身份,她一直在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嚴格要求自己,力圖讓自己符合封建禮教所提倡的“寡婦”形象,除此之外,李紈也以自身行動表現出對賈母、王夫人等長輩的孝順,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第五十回“蘆雪廣爭聯即景詩”中李紈對賈母的照料:
曹公此處用“早”、“忙”等字,將李紈對賈母的重視表現得淋漓盡致,由此推之,李紈對王夫人想必也是如此,在賈母、王夫人等人眼中,她是一個完美的媳婦。
而作為母親,李紈更是稱職,在浮華之風盛行的賈府,李紈卻對兒子賈蘭言傳身教,令其專心讀書,立志功名,書中第二十六回記錄,賈寶玉在園中閒逛,恰好遇見一隻小鹿飛跑過去,而緊跟在鹿後面的少年,正是賈蘭,寶玉詢問賈蘭為何追鹿,賈蘭手持一張小弓笑回道:“這會子不念書,閒著做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縱觀整個賈府,不肖子孫居多,像賈蘭這般用功之男子,恐怕再也沒有了,而這跟母親李紈的悉心教導是分不開的。
所以不管怎麼看,李紈都是一個好母親、好媳婦、好妻子,即便用今天的價值觀來看李紈的這些行為,也不得不給她豎起大拇指。可是我們卻忽略了李紈內心的真實想法,她的三觀是封建禮教的一脈相承,縱然被世人所誇獎,可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她真的希望自己就這樣度過自己的一生嗎?恐怕這是一個有待商榷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具有時代性,因為在今天仍然有“佔據道德制高點”的說法,道德和個人,究竟應該如何選擇?這值得每個人深思,而我們要說的第二點就是李紈被封建禮教壓抑下的“青春”。
李紈嚴格遵守封建“三觀”,她終究成了世人眼中的好兒媳、好母親、好妻子,可是這些道德標籤卻壓抑了李紈內心的真實想法,她雖然喪夫,可畢竟還是一個正直青春的女性,可她卻要為了貞潔之名,壓制自己的內心。第七回“送宮花周瑞嘆英蓮”中,曹雪芹描繪了一個頗有意思的場景:
脂硯齋評語:“連忙”二字著緊!
通過後文,我們知道,原來此時王熙鳳和賈璉正行夫妻之事,所以才有豐兒的“連忙擺手”,可曹公恰恰讓周瑞家的從李紈屋前路過,可謂不言之意。一個是心如槁灰的寡婦,獨守空房,鏡頭一轉,隔得不遠的王熙鳳此時正和丈夫賈璉濃情蜜意,其樂融融,雖然曹公並未明確說什麼,讀者卻會自行產生對比,並對李紈的境遇發出一聲哀嘆。
在賈府的日子過得就是如此死氣沉沉,直到元妃後來下諭,讓眾姊妹們進入大觀園居住,李紈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春天,她選擇了有隱士之風的稻香村作為自己的居所,同時終於有機會可以好好釋放自己的青春活力。
曹雪芹刻畫人物,擅長從多個方面入手,就連對居所的選擇和描繪也同樣如此,可以這麼說,大觀園內每一座假山、每一條溪流、每一棟建築,都對應了人物的不同性情與心境,以賈探春為例,她生性嚴謹爽快,不喜狹窄逼仄,所以她選擇了秋爽齋作為自己的居所,並且秋爽齋的三間屋子不曾隔斷,更顯得闊朗無比,這不正符合性情爽利的探春本性嗎?
而對於李紈的稻香村,曹公也運用了同樣的手法來進行描繪,書中是這樣描繪稻香村的景觀:
在看似樸實無華的稻香村,牆外卻生長著幾百株如“噴火蒸霞”一般的杏花,這不正是李紈處境的真實寫照嗎?她“槁木死灰”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火熱的青春之心。在賈府生活的時候,李紈無法表現出來,可當她進入大觀園這個“世外桃源”之後,她終於得以將自己的本性釋放,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一向不言不語的李紈卻表現得異常積極,不僅搶著取別號,還毛遂自薦要當社長:
進入大觀園居住後,李紈一改往日的沉默,主動為海棠詩社的建立籌謀劃策,甚至還擔任了社長的職務,這是李紈內心深處壓抑的熱情得以釋放的最典型的表現,她一直被困在“封建禮教”的怪圈中而不自知,可一旦有機會可以展現自己,她便會立刻表現出來,李紈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冰牆,裡面是如火一般的熱情。
除此之外,李紈也並非完全是一個不問世事的“大菩薩”,由於榮國府的管家乃是王熙鳳,自己又是個寡婦,只適合清淨守節,所以李紈一直默默隱藏自己的管家實力,可一旦有行使權力的機會,李紈也能表現出令人驚詫的實力。這一點在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中,李紈對大觀園改革的深刻見解中可以看出:
李紈寥寥數語,就將蘅蕪苑與怡紅院中的可出利息之物說得明明白白,這些資訊就連薛寶釵和賈探春都沒能看出來,可見李紈在治家方面也是有一定能力的,當然李紈無法跟王熙鳳相提並論,不論是經驗老道還是為人處事,自然都是王熙鳳的能力更強一些,可像王熙鳳這樣的“女強人”畢竟是少數,李紈跟大部分普通女性相比,治家能力已經算可以了。
因此,李紈內心其實是渴望縱情享受自己的青春年華,併發揮自己能力為賈家做些什麼的,可偏偏賈珠早逝,讓她成了一個寡婦,只能秉承清淨守節的原則,每日的生活除了跟教眾姊妹們女紅針織,那麼就是教育賈蘭,並從思想上遵守封建禮教對她的束縛,漸漸的,她便成了眾人眼中那個“槁木死灰”一般的女人,這對於李紈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悲劇,而更可悲的是,李紈自己並不自知,因為封建時代的價值觀要求她這麼做,而且大環境就是如此。
其實何止李紈,誰也無法逃脫時代的束縛,再過百年,恐怕後人看今天也會是同樣的感慨。
如果說嚴守封建禮教,是李紈被時代迫害的結果,那麼李紈的吝嗇,則更多是她自身的原因。作為寡婦,李紈失去了丈夫,只有一個幼子賈蘭,雖然才貌皆有,可卻不被賈府內部高層所重視,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賈寶玉的存在。
賈寶玉銜玉而生,被眾人稱奇,而且相貌俊美,長相頗似國公爺(張道士之語),深得賈母喜歡,將其奉為心肝寶貝;同時,賈寶玉又是王夫人的兒子,在母憑子貴的封建時代,王夫人更加希望未來賈家的家業能被自己兒子賈寶玉繼承,自己也好母憑子貴,所以對賈寶玉更是溺愛有加,相比之下,賈蘭在榮國府的存在感便弱了許多,也正因此,作為賈蘭之母的李紈,她太需要安全感了,而金錢可以賦予她安全感。
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中,王熙鳳曾掰著手指頭算過李紈的收益狀況:每月十兩銀子的月錢,老太太可憐李紈孤兒寡母,便又添了十兩銀子,也就是說李紈雖然是孫媳婦,但是每月卻有二十兩銀子的分例,待遇跟王夫人一樣。李紈還有園子地,每月可以收取一定的租金,年中分年例,李紈仍是上上份兒,而且吃穿用度都是官中的,自己根本不需要花錢,所以這一番算下來,李紈一年能有四五百兩銀子!
若按照劉姥姥“普通人家一年二十兩銀子的開支”的理論,李紈一年的銀子錢足夠普通人家過活二十年了!可即便如此,在眾人提出舉辦詩社的時候,李紈作為詩社最年長的大嫂子,又是詩社社長,卻不願為詩社花一分錢,而是慫恿眾人一起來找王熙鳳要錢,一向性格豪爽的王熙鳳直言點出了李紈的吝嗇:
王熙鳳的話句句說在點子上,直指李紈的小氣,可李紈隨後卻一番插科打諢,將話題轉移,最後還是王熙鳳給詩社批了五十兩銀子,這才解決了燃眉之急。
可轉眼到了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距離上次辦詩社僅僅四回之差,李紈居然再度開始收錢:
王熙鳳剛剛撥了五十兩,眨眼間便又要收錢,這是為何?而且從四十五回到四十九回,期間的時間跨度並不大,五十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兩年半的生計,怎會花的如此迅速。另外對比後來史湘雲做東舉辦螃蟹宴,薛寶釵從自家拿出幾大簍螃蟹贊助,跟李紈的“收錢之舉”相比,高低立現!
但是我們反過來考慮,李紈作為一個寡婦,孤兒寡母的,而且不被賈府高層所重視,李紈又能怎樣呢?她只能透過最原始的手段——積攢財力,來滿足自己微薄的安全感,易位而處,讀者應該理解李紈。
結語:綜上所述,李紈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人物形象,她的形象深度絕不是“槁木死灰”四個字所能概括的,她身上體現了封建時代傳統女子的正統思想,同時她又是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這兩者進行碰撞,可李紈卻能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成為賈府內人人稱頌的“大善人”,可因為賈府內部矛盾的滋生,尤其是賈府承繼人的問題,讓李紈、賈蘭母子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造就了李紈小氣吝嗇的個性,但她的這種行為,僅僅是為了滿足自身的安全感而已,是完全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