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機構可以監管國際足聯?
受邀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寫過一篇很長的稿件,應該能解釋這個話題——
在布拉特的世界裡,除非出現驚天大“地震”,否則 2022 世界盃落戶卡達的事實,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哪怕賄選醜聞傳播經年,哪怕負責調查國際足聯內部風紀的美國人加西亞已經憤然辭職,哪怕國際足聯乃至世界足球的未來,會因為各種管理機構和行業內的腐化,而洪水滔天。在他絕對權力的絕對控制下,變化只會是他口中每天都在渲染的“改革”。
2014 年 12 月的第三週,國際足聯 25 名執委聚集在馬拉喀什,世界俱樂部盃賽於此舉行,這是國際足聯在 2014 年的最後一項大事。只是皇馬的 22 連勝奪冠,以及 2014 年巴西世界盃的成功,都不再是執委們關心的話題。大家的關注焦點集中在 9 月底已經完稿的“加西亞報告”,以及 11 月國際足聯風紀委員會,對這份厚達 430 報告,只對外公佈簡約 40 頁,從而激起巨大爭議的事實。
不能說布拉特不聽從民意,25 名執委大佬中,已經有多人,包括歐足聯主席普拉蒂尼,要求國際足聯全文對外公佈“加西亞報告”的全部內容。邁克爾•加西亞,一位有著 FBI 背景的美國律師,正是因為國際足聯對他報告的資訊封鎖,在馬拉喀什會議前選擇辭職。最終布拉特做出了一些讓步,和執委會達成“公佈報告當中不引起司法糾紛”的部分。同時國際足聯主席堅持,絕對不會對 2018 俄羅斯世界盃和 2022 卡達世界盃的主辦權身份,進行再度投票。
“報告是關於過去,而我關注的是未來,”布拉特說道,“我們不會回到 2018 和 2022 的申辦過程去。除非發生地震,或者難以想象的重大變故,否則我們不會懷疑卡達的舉辦資格。”
執委會關於公佈“不引起司法糾紛”版本的“加西亞報告”內容,都進行了超過一小時的爭論,仍然有不少反對聲音,可是外界,尤其歐美媒體和國際足聯的各種贊助商,對國際足聯施加的壓力實在過大,繼續封鎖資訊,哪怕“加西亞報告”只是國際足聯內部風紀調查的報告,都會顯得極其不合適。可以肯定的是,未來公佈的“不引起司法糾紛”的報告內容,還會進一步揭示國際足聯以及國際足球政治舞臺上,更多的醜聞和腐化,然而這一切,至少從目前看,不能影響到布拉特對世界足球的控制。
2022 終歸卡達
1936 年出生的布拉特,在 2015 年 3 月,將迎來自己 79 歲的生日。在國際足球政治舞臺上,老而彌堅是所有當權者的共性。2015 年,布拉特最大的挑戰,是謀求國際足聯主席連任,這樣他國際足聯主席的任期,將會達到 20 年。
哪怕他在 4 年前就言之鑿鑿:“這會是我最後的一任。”如今出爾反爾,布拉特的理由是:“我還有很重要的使命沒能完成……”
因此儘快解決掉“加西亞報告”帶來的紛擾,全力應對 2015 年國際足聯主席競選,布拉特必須有所取捨。哪怕同意了報告公佈,公佈時間在執委會結束後,仍然遙遙無期,甚至連何為“不引起司法糾紛”的定義,國際足聯也沒有給出任何詮釋。
所有檔案以及調查事實的解釋權,自然都是在國際足聯手裡的。
國際足聯的風紀委員會,還有對泰國人馬庫迪、西班牙人比拉爾•羅納、比利時人德胡格的內部調查,在這些調查結束前,報告公佈可能性不高。2018 和 2022 兩屆世界盃申辦的調查組負責人,尼科爾斯,以及貝肯鮑爾,也是國際足聯風紀調查物件,這兩個人的身份和影響力非同小可,如何應對,布拉特也沒有明確說法。
對於這樣的執委會決定,布拉特的公開反對者普拉蒂尼,勉強評價“國際足聯總算朝著正確方向走出了一步。”然而這個管理著世界足球的超國際性組織,何時真正能走到布拉特描述的“公開透明”程度,誰都不知道。布拉特說國際足聯的信任危機已經結束,這也只是他在自說自話。
FBI 對於國際足聯,尤其是 2022 世界盃申辦過程的調查,已經延續了 4 年,至今仍然沒有結束。美國在 2022 世界盃主辦權爭奪中輸給了卡達,FBI 有足夠的動力和理由,進行自己的獨立調查,這個調查力度,遠在加西亞之上——加西亞對國際足聯的調查,仍然屬於國際足聯內部調查,調查期間,他也是國際足聯僱員,所以哪怕 430 頁報告全文公佈,對布拉特或者國際足球界其他貪腐現象和人物的打擊有多大,從調查開始就是個疑問。而 FBI 受到國際足聯干擾會少很多。
只是布拉特掌控國際足聯的大勢,目前看來難以改變。為什麼國際足聯和世界盃,會成為過去四年醜聞性的國際新聞?為什麼一個超國際性管理機構能夠無法無天至此?一切都得從兩屆世界盃的主辦權說起。
賄選和腐化的指證
在巴西 2014 世界盃開賽前 11 天,6 月 1 日的《星期日泰晤士報》,以 17 個整版的超長篇幅報道、數百封電子郵件、收據、賄賂賬號和當事人採訪等證據呈現,又一次向國際足聯宣戰。這次報道話題並不新鮮,但提供的調查證據數量空前,指向目標明確:2022 世界盃主辦國卡達,在申辦 2022 世界盃主辦權過程中,發生了大量的駭人聽聞的賄選行為。調查矛頭指向的,正是已經下野並且“終生不得參與和足球相關事務”的前國際足聯副主席、前亞足聯主席卡達人本哈曼。
這些證據試圖詳盡證明,當時作為亞足聯主席的本哈曼,為了幫助卡達取得世界盃主辦權,如何大肆透過賄賂手段,和非洲、拉丁美洲的各國各地區足協大佬們私下交易,從直接現金賄賂,到巧立名目的各種“捐贈”“援助”,來收買對方,獲得對方支援卡達申辦世界盃。賄賂金額數量,從數萬美元,到數十萬美元不等。許多賄賂細節,簡單粗暴得驚人。例如本哈曼舉行的各種國際足球大佬人物聚會,直接給非洲各國足協大佬們每人一個裝滿 5 萬美元現金的大信封;例如為前甘比亞足協主席提供 3 萬美元、3.6 萬美元的“學費”;例如給吉布提足協主席提供 3.15 萬美元,作為其秘書長“昂貴醫療費用”;例如為某個非洲國家足協主席提供私家車。一些賄賂款項,最終直接從本哈曼自己女兒的私人賬戶向外匯款,本哈曼在他的郵件裡,直接和受賄物件討論價格……
這一番卷帙浩繁的報道,最終提出兩個結論:正在謀取再度連任的現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應該立即引咎辭職;2022 世界盃主辦權由於卡達賄選,應予取消,然後重新開始申辦。
報道出現後,國際足聯沒有予以任何回應,卡達 2022 申辦委員會倒是第一時間給予了反擊,反擊的理由卻也說得過去:本哈曼在卡達申辦世界盃過程中,一直是亞足聯主席,所以他沒有在卡達 2022 申辦委員會里擔任任何職務,明面上是沒有直接關聯的人。
反擊理由之二,在於《星期日泰晤士報》所有這些指控本哈曼賄選的行為,都是本哈曼在卡達贏取 2022 世界盃主辦權之後,自己競選國際足聯主席過程中的行為,而這些行為已經被布拉特強力制裁,本哈曼以及他另一位以貪腐聞名的盟友、前國際足聯副主席、中北美及加勒比海足聯主席傑克•華納,都已經被國際足聯掃地出門,“終身不得涉足任何足球事務”。英國媒體在對國際足聯和世界盃申辦過程中的貪腐行為宣戰,提供的卻是國際足聯主席競選中貪腐行為的證據。
與此同時,一封名叫“布拉特的特洛伊木馬”電子郵件,在國際媒體間流傳,這封郵件講述的,卻可能是故事的另一面:《星期日泰晤士報》調查資料的來源,不是自己主動獲得,而是“國際足聯內部人士”提供。這個“內部人士”,正是國際足聯內部風紀委員會的調查人,美國人邁克爾•加西亞。加西亞有國際刑警組織和 FBI 背景,本哈曼賄選和貪腐行為的證據,他手裡都有,提供給最愛挑戰國際足聯的英國媒體,可能形成是毀掉卡達世界盃的主辦權,連帶將 2018 俄羅斯世界盃主辦權也摧毀掉。
卡達在 2022 申辦過程中,打敗的最大對手,正是美國;俄羅斯申辦 2018,打敗的包括英格蘭。讓美國人加西亞去調查卡達申辦過程中的問題,多少有些利益衝突嫌疑。更重要的是,英國媒體同樣掌握了加西亞給新聞集團(News Group)提供材料的證據,這一條溝通渠道,直接引向了新聞集團旗下的泰晤士報集團——新聞集團的老闆,便是過去幾年因為各種竊聽洩密而滿腦袋官司的默多克。
世界盃,財富源泉與腐化淵藪
世界盃的聚財能力,是國際足聯能按照自己的邏輯,超然存活的來由。2013 年發生過另一樁國際足聯和世界盃大丑聞,當時瑞士檢察官,在對於 ISL 公司倒閉案件長達十年的調查後,終於掌握了確鑿證據,證實前國際足聯主席巴西人阿維蘭熱,以及他當時的女婿特謝拉,從 ISL 公司收受賄賂 1800 萬歐元。對於國際足球界而言,這並不是新聞,因為各種相關內幕早已在坊間廣泛流傳,但是真憑實據的呈堂證供出現後,國際足聯的內部腐敗墮落現象,終於有了足夠的法律證據。
ISL 公司,全名國際體育休閒公司,International Sport and Leisure,一個背景十分複雜的企業。最早創立時,有著阿迪達斯前掌門人霍斯特•達斯勒的身影。八十年代,這家和各種國際體育管理機構關係最為深厚的歐洲體育營銷公司,逐漸成為了國際足聯的獨家市場開發代理商,各界世界盃版權銷售,都經由 ISL 代理,在全球範圍內有過各種體育資源的投資。然而由於內部管理混亂,長期經營不善,ISL 在 1999 年宣佈破產,虧欠大量債務。在破產之前,ISL 已經分銷完成 2002 年和 2006 年兩屆世界盃的媒體版權,公司破產,給國際足聯的整體經營收入帶來重大打擊,也成為了近十年歐美媒體挖掘國際足聯內部腐敗的導火索。
沒有強人阿維蘭熱的支援,ISL 不可能權傾一時,而阿維蘭熱在 1974 年的國際足聯主席競選中,能夠代表亞非拉新興勢力,打敗代表著歐洲勢力的前國際足聯主席英國人斯坦利•魯斯爵士,又因為他得到了包括霍斯特•達斯勒在內的部分歐洲資本支援。一系列的政治和經濟權力交易,在阿維蘭熱控制國際足聯的 24 年時間內不斷轉化完成,卻從來沒有過外圍機構,能夠真正掌握國際足聯這一世界最高足球管理機構的內部變化動態。
國際奧委會在很長時間內也在類似的法律真空領域中執行。這些國際體育管理機構,都將註冊地設定在中立國瑞士。國際足聯作為一個民間組織,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的主權機構,不接受任何主權機構監管。同時作為非營利性質組織,國際足聯總部所在地瑞士,其《反腐敗法》從主觀角度看,對非營利性組織是沒有約束力的,除非國際足聯內部提供的證據,才能觸發瑞士聯邦當局對國際足聯的經營狀況進行調查。
國際足聯的審計狀況是個超級謎團,帳目從來不對外公開,雖然他們在每屆世界盃結束後,不諱言自己破紀錄的收入。然而這個超國際性機構,既不接受任何監管,又不是一個有限責任的經濟單位,所以在法律真空地帶裡,國際足聯百無禁忌。
誰都不知道國際足聯賺多少錢、支出多少錢。ISL 破產後,已經出現一系列國際足聯受賄名單,2005 年瑞士檢察官甚至突襲搜查國際足聯財務報表,最終還是無法打破堅冰。直到國際足聯的“內鬼”不斷揭黑,其中甚至包括布拉特的助手,前國際足聯秘書長魯菲南這樣級別的人物,更多內幕材料才逐漸流轉出這個幾乎無法攻破的堡壘。
阿維蘭熱和特謝拉的受賄記錄,在證據確鑿情況下,依舊得不到國際足聯肯定。布拉特就是對這一鉅額受賄案的知情人,但他給出的解釋,是當初受賄時,其情節“不屬於賄賂”,因為他認為阿維蘭熱和特謝拉收受的賄賂,在當時屬於“業務支出”,現在才被釐定為受賄,於是前主席受賄期間,作為對內幕最清晰的前國際足聯秘書長,布拉特知情不報,置若罔聞。
超然的超國際性組織
時間繼續往前推,如果以倒敘的方式,來看待國際足聯和世界盃申辦的醜聞,脈絡更為清晰。
將兩屆世界盃主辦權放在一次投票中決定,這已經是寅食卯糧的做法,卻也是布拉特為了兌現當選國際足聯主席的承諾、不得已為之的行為。
自從 2014 主辦權歸屬巴西后,布拉特意識到,再將世界盃主辦權,作為政治籌碼去交換各大洲支援他當主席的選票,已經有些划不來了。布拉特主席位置穩固,他的前任阿維蘭熱一直坐到了 84 歲還戀棧不去。反倒是為了確保非洲和南美在過去兩次主席選舉中支援他,布拉特和他的智囊團不得不兌現給南非與巴西的承諾。
於是推翻他和阿維蘭熱一手創立的各大洲輪辦體系,宣稱效仿國際奧委會體制,進行開放式主辦權申辦,成為了世界盃主辦權爭奪的國際足聯新規則。2010 年的南非和 2014 年的巴西,由於兩國地處偏遠,經濟狀況又都不是十分發達,世界盃能給國際足聯帶來的商業利益相對有限。
而決定世界盃主辦權的遊戲規則,和國際足聯主席競選不同。主席競選,國際足聯 208 個成員國或地區,一家一票,世界盃主辦權歸屬,則是國際足聯執委 24 人投票,只有打平情況下,國際足聯主席那一票才能投出。決定了國際足聯執委會的絕對票數優勢,就能得到世界盃主辦權。
將 2018 和 2022 同時拿出來投票,布拉特是在動用他繼任者的世界盃主辦權資源——按照大賽主辦權競爭提前 7 年的原則,2010 年年底進行投票時,布拉特原始的估算裡,2018 世界盃主辦時,他已經離任,2022 根本不是他的權力範疇。然而為了兌現有過的政治承諾,尤其在 2002 年第一次連任國際足聯主席時,卡達人本哈曼給過布拉特的巨大政治和經濟支援,國際足聯主席公然倒行逆施。
哪怕在所謂公正公平公開的民主社會里,仍然有些機構和個體,是遊離於司法監督之外的。世俗的法律,無法管束這些機構或者個體,他們就像古代社會的君王貴族一樣,生活在這樣的現實社會中,縱心所欲。
這樣的機構包括國際足聯(FIFA)和國際奧委會(IOC)這樣的超國際性組織(super-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這樣的個體,包括像布拉特、阿維蘭熱、本哈曼、傑克•華納這一長串養尊處優的國際體育政客們。
他們所就職的國際足聯,執行在各種國家地區的權力真空地帶,所以世俗的法律和條令,只能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上,約束這些機構。國際足聯的總部在瑞士蘇黎世,但管理的事務,卻是全球範圍內的足球。瑞士當地司法機構,只能在一些和本地財務內容相關的財政問題、一些和本地民法相關的民事問題上,約束國際足聯及其任職個體,而這種約束也只是鬆懈無力的。
本哈曼和華納,都已經離開國際足聯,但下野原因並不是風傳多年的卡達世界盃申辦賄選事件,而是在卡達獲取世界盃主辦權之後,本哈曼希望再進一步,直接要和布拉特競爭國際足聯主席的職位——瑞士人布拉特早就表示過,他會在 2014 巴西世界盃之後離職,但在巴西世界盃到來前兩年,本哈曼迫不及待地挑戰他的前盟友布拉特,布拉特立即予以堅決還擊:他提供給國際足聯執委會的證據是,本哈曼為了入主國際足聯,在中北美及加勒比海地區賄選。華納的長期盟友、國際足聯執委美國人佈雷澤又突然作為汙點證人,指正本哈曼和華納操縱選票以及長期瀆職的行為。
本哈曼和華納都已經離職,都是因為賄選等腐敗行為,但罪名不包括“卡達申辦世界盃賄選”。
由加西亞負責的國際足聯內部風紀調查,從 2011 年開始,直到 2014 年年底,這個內部調查的爭論還在延續中,而調查結果和內文,依舊對外封鎖。
絕對權力,絕對腐化
2009 年的 5 月 8 日,前亞足聯主席本哈曼迎來自己六十歲生日那天,就應該預計到了他和布拉特決裂的場景。
那一天在吉隆坡,我目睹了國際足聯西亞區執委競選的過程。說那是一場不流血的戰爭,並不為過。本哈曼根本沒有想到,他作為國際足聯副主席及亞足聯主席,在競爭一個本屬於自己的國際足聯執委的席位時,竟然會遭受那麼強烈的挑戰。同樣來自西亞的巴林足協主席,挑戰本哈曼在國際足聯的實權位置,競選前夜,各種牽涉到金錢美女權力的交換,不斷上演著。那一次本哈曼以一票優勢涉險勝出。從那一天開始,他和布拉特的同盟關係破裂。
本來所有人都認為,布拉特肯定會在競選開始前,向公眾表示對本哈曼的支援,沒想到就在競選前最後一刻的國際足聯主席演講時,布拉特依舊不宣佈他對亞足聯主席的支援,反倒批評亞洲足球缺乏進步,全場譁然。
最終本哈曼一票勝出,發表感言時,本哈曼聲稱這是令他疲憊並且悲傷的一天,"因為我信任的朋友並沒有站在我的身邊。"
布拉特為什麼要放棄本哈曼,流傳的一種說法,是布拉特在 2007 年已經跟新當選的歐足聯主席普拉蒂尼形成“合縱連橫”:普拉蒂尼讓一直反布拉特的歐足聯投靠國際足聯,布拉特則同意普拉蒂尼成為他的接班人,在 2016 年布拉特卸任國際足聯主席後,由普拉蒂尼接替大統。更蠱惑人心的說法,是這份政治盟約中,還存在有許多令布拉特安心後事的承諾,例如對他的經濟保障,例如對國際足聯過往發生過的很多糾紛醜聞不予追究。
要讓布拉特放棄本哈曼,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政治決定。布拉特在國際足聯長期擔任秘書長,服務阿維蘭熱,1998 年和前歐足聯主席約翰松競逐國際足聯主席時,並沒有絕對把握,其時本哈曼給予了全力幫助。2002 年競選連任之前,遭遇前國際足聯秘書長魯菲南反水、非洲足聯主席哈亞圖、約翰松和鄭夢準圍攻時,又是坐著本哈曼的私人飛機,前往非洲及拉丁美洲遊說。選擇普拉蒂尼,跟布拉特長期無法駕馭最為財雄勢大的歐足聯相關,也和兩人之間,對國際足聯過往一些醜聞“既往不咎“的政治同盟相關。
普拉蒂尼上任歐足聯主席後,果然再沒有和國際足聯之間發生約翰松期間時刻不斷的衝突,布拉特的國際足聯主席位置進入了一段最穩定的時期。2009 年和本哈曼決裂,也並沒有立即連帶出更多矛盾。
然而危機的伏筆,在布拉特決定將 2018 年和 2022 年兩屆世界盃主辦權一次投票決定時,已經深深埋下。之所以要在 2010 年冬天一次決定兩屆世界盃主辦權,和布拉特要兌現各種此前許出的空頭承諾有關,而 2015 年時期的國際足聯主席,在主席競選未完成前,未必就是布拉特。
低調的本哈曼,顯然利用了這兩年蟄伏時間加緊運作。他明面上接受了布拉特的決定,多次表示自己無意國際足聯主席的競爭,卻暗渡陳倉,讓卡達不可思議地取得了 2022 年世界盃。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宣佈卡達為 2022 年世界盃主辦國的人,正是布拉特。
風雲突變,來自於國際足聯主席競選,布拉特原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地再坐一任,便功德圓滿地退休,沒想到性格剛烈的本哈曼,完全沒有就此退出之意,反而得隴望蜀,企圖再下一城。直接面對國際足聯主席位置競爭的時候,雙方已經沒有表面上善罷的可能。政治爭鬥,走到了最慘烈也最醜惡的時刻。
更可笑的是,布拉特和普拉蒂尼這一對盟友,在本哈曼離去後,立即決裂。
2014 年 11 月,我邀請普拉蒂尼來北京參加“中國足球發展論壇”,普拉蒂尼多次表示,他反對布拉特和國際足聯的各種做法,即便他不會在 2015 年去挑戰布拉特的國際足聯主席職位。
誰來審問國際足聯?
野心勃勃、個性剛烈的本哈曼,隱忍離去,那個叫囂著要掀起國際足聯“海嘯”的傑克•華納,也會隱忍不發。有傳言說,本哈曼忍氣吞聲,和卡達政府介入有關,如果他和布拉特對抗到底,卡達 2022 世界盃主辦權只怕真會出亂子。但中北美足聯主席華納,是個無法無天的主兒:2006 年世界盃,他跟兒子一道倒賣世界盃門票。
英格蘭足總和英國媒體的各種揭黑,除了讓英格蘭更遭“國際足聯大家庭”厭憎之外,幾乎沒有起到其他效果。只是國際足聯將如何延續?從此以後,只要牽涉到 FIFA,再也不會有人相信什麼倫理道德,抑或民主公正透明和改革。因為這一場醜聞,一如既往地在不透明的黑箱運作中開始,在不透明的黑箱運作中結束。布拉特繼續高喊著改革,改革如今成為了國際足聯口號中,最不值錢的字眼。
前國際奧委會副主席迪克•龐德,號召英格蘭等成員退出國際足聯,這種革命義舉更行不通。荷蘭足協主席,在“加西亞報告”事件發生後,也號召歐洲退出國際足聯,另組國際足球管理組織,回應者依舊寥寥。在國際足聯依舊掌控著足球這項全球第一運動形勢下,誰會為了偉大和崇高的概念,而放棄實利?
沒有任何法律和政府力量,能夠控制住國際足聯,然而國際足聯不是全無顧忌,布拉特也有老闆,他的老闆,就是國際足聯巨大背景板上,那些我們無比熟悉的商業 logo:可口可樂、阿迪達斯、現代、維薩卡……
這些 logo 並不會代表任何倫理道德,但它們比誰都需要主流的倫理道德觀念,來傳播自己的品牌訴求。這些頂級國際商業巨人,之所以要投資億萬美金,取得和國際足聯旗下各項賽事的關聯,是因為像世界盃這樣的賽事,在全球影響力實在太大。然而商業品牌,總需要迎合主流正面的受眾,於是在他們所託付的影響力上,容不得太多和腐敗、黑暗這樣字眼有關的元素。
差不多十年前,國際奧委會在鹽湖城醜聞爆發之後,狀況要比國際足聯更糟糕。羅格引導的復興,讓 IOC 逐漸度過了危機。事實上,完全依靠機構內部的力量,IOC 也不可能真正變革,那 12 個 TOP 商業夥伴的壓力,是唯一能迫使已經走向商業化的世界體育管理機構自我變革的動力。
商業化是傳統純潔體育精神的敵人,然而當體育自己走向墮落時,卻可能得依靠商業化來救贖。
然而世界盃的不可替代性,讓商業力量都會顯得軟弱。索尼、起亞、阿迪達斯和維薩卡,都屬於世界盃頂級贊助商,每年為國際足聯創造的直接收入都以千萬美元計,卡達賄選醜聞爆發後,他們哪怕向國際足聯抗議,也只是走形式的抗議,看上去更像是和 FIFA 大佬協商過的例行公事的抗議。主要原因就在於,世界盃的控制權屬於國際足聯,除非全球 204 個國際足聯成員單位,有半數脫離國際足聯另立門戶,再造一個世界盃,否則約定俗成的慣性,會讓 FIFA 繼續著有恃無恐。
競技意義上,世界盃早已不是全球競技水平最高的足球賽事,歐洲頂級聯賽、尤其是歐洲冠軍聯賽,競技水準肯定在世界盃之上,然而影響力方面,隨著新興媒體的湧現,世界盃還在不斷擴張,因為這才是全球唯一的以民族國家、政治地緣為對立關係的國際足球賽事最高舞臺。世界盃的商業性越來越深,可世界盃還不是像歐冠那樣的純職業聯賽,4 年一屆的週期,就意味著其稀缺性。從 1930 年第一屆至今,世界盃的傳播績效,哪怕是夏季奧運會都難以比肩:奧運會是城市奧運會,有的是主辦城市概念,時長兩週;而世界盃必須要舉國主辦,是國家世界盃,時長一個月,全球觀賽人數,透過各種終端,遠在奧運會之上。
只要這棵搖錢樹不倒,國際足聯就不擔心自己的商業收入來源。索尼們可以抗議,但現在的官方“市場夥伴”,很難有決心放棄世界盃傳播舞臺,他們身後還有一長隊競爭對手在渴盼著世界盃傳播機會。國際足聯對於“市場夥伴”的服務,其實也很有限,允許你使用 FIFA 的 logo,允許你用“世界盃”的名義做些市場營銷活動,允許你在精神上和 FIFA 勾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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