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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動機
最近幾年,早教市場異常火爆。在名目繁多的早教內容中,有一個專案爭議不少卻最能吸引家長,那就是少兒英語培訓。當前,少兒英語培訓市場存在哪些問題?《法制日報》記者展開了調查。
每週兩次英語學習課程,一次是8小時全天浸泡式英語學習,一次是1小時的全英文授課學習能力培養課程——不滿3週歲的北京小姑娘郭曉琳,每週要接受這樣兩次英語培訓。
根據郭曉琳父母的安排,半年後,郭曉琳每天還要接受半小時的線上英語課程學習。
對不滿3週歲的孩子來說,漢語學習都尚處於啟蒙階段,如此高頻率地學習英語是否太早了?
“雖然孩子現在是班裡年齡最小的,但其他孩子也大多是4歲以下。經過一個多月的學習,孩子已經能都夠自主說英文了。我們只是想培養她對英語的興趣。”郭曉琳的母親趙琳認為記者“太孤陋寡聞了”。
目前,社會上又掀起一波新的學英語熱潮。在這輪熱潮中,一大特點是“英語從娃娃抓起”,英語學習低齡化趨勢越來越明顯。
《法制日報》記者調查發現,在少兒英語培訓市場,英語培訓機構推出各類新式口號,讓家長目不暇接。出於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心理,一些家長不管學費多高都願意掏錢。然而,培訓效果卻不甚理想。
培訓機構功利化嚴重
在北京一家事業單位工作的趙琳認為,應該讓孩子從小打下良好的語言基礎,這是她給女兒安排英語教學的主要目的。而對於趙琳的表哥,目前在上海一家諮詢公司工作的田樂來說,給剛滿5歲的兒子安排英語培訓是“無奈的選擇”。
“兩年後,我家孩子將面臨幼升小,進民辦好學校的競爭非常激烈,英語是必考專案。老師問孩子‘What colour do you like’,孩子如果回答‘Blue’基本上沒分,必須要完整回答‘I like blue’。因此,我只能讓孩子參加專業機構或者針對性地培訓。”田樂透過微信向記者解釋“無奈”的原因。
田樂告訴記者,此前,他到一家規模較大的全國連鎖少兒英語培訓機構給孩子報名。得知孩子5歲,老師立刻反問:“怎麼這麼晚才來?別的孩子都學了兩年了。”
在另一家培訓機構,田樂和妻子試聽了一節外教英語課,發現班裡十多個孩子幾乎都是5歲左右,這些孩子已經學了一個學期,已經學完26個字母。
中國青少年研究會、北京市教育學會學科英語教育研究分會等於2016年釋出的《中國少年兒童英語學習現狀及趨勢白皮書》顯示,有近七成兒童在5歲前就開始學習英語。
針對目前少兒英語培訓行業的火爆現象,在北京市朝陽區一家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從事教學研發工作、已入行3年的劉恬恬說:“就啟蒙英語市場來說,幼小銜接是比較熱門的,大家都想把孩子培養成天才,所以就會出現商機。”
不過,讓孩子這麼早學英語究竟有沒有作用,家長心裡其實沒有底。“也許有效果,但並不一定能夠馬上見效。”趙琳說,問題的關鍵在於無從評估。從表面上看,女兒的英語成績和口語表達能力也沒有明顯變化。
北京市民何新雲也給6歲的兒子報了少兒英語培訓班。不過,他的想法是“讓孩子有地方可以玩”。至於培訓效果如何,何新雲心裡也同樣沒有底。“現在看不出效果,也許潛移默化對以後有幫助吧。”何新雲告訴記者,他身邊的很多家長都抱著同樣的心態,擔心現在不早點學習英語,以後會輸給同齡孩子。
記者走訪發現,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多采取定期舉辦公開課的形式給家長吃“定心丸”——邀請家長觀摩學生上課。“這種公開課都是由機構裡較好的老師來上課,事先會進行演練。”在北京某國際少兒英語培訓品牌機構擔任課程顧問的陳小姐說,公開課很大程度上並不能反映真實情況。
除了公開課,少兒英語培訓機構還會將平常上課情況拍攝下來供家長檢視。不過,陳小姐說,這種情況也存在選擇性,培訓班給家長看的影片很可能是“擇優播放”。
“縱覽這個年齡段的英語培訓,大多數父母為孩子尋找培訓機構,首要目的是提升孩子的競爭力,就是應對應試教育的選擇;其次,則是希望孩子將語言學得地道。”在北京一家少兒英語培訓機構擔任了兩年中層管理人員的白晨說。
王立曾在雲南大理某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工作,後因工作理念不合辭職。王立說,培訓機構的教育理念過於功利化,“他們的理念就是讓小朋友形成一種看見蘋果說apple、看到太陽說sun的條件反射,沒有關注如何啟發孩子對英語的興趣”。
入行一年來,王立對功利化的少兒英語培訓行業評論道:“這個行業功利化嚴重,這一點並不奇怪,一群家長對幼兒英語教育一竅不通,讓這些機構用一些小花招騙了一通,以為自己的孩子真的學到了什麼。實際上,有能力有條件的家長自己就能完成對孩子的英語啟蒙教育。”
對於培訓機構功利化現象,劉恬恬分析說:“不管是線上還是線下培訓,其目的都是為了培養孩子的英語學習興趣,但是目前的英語考量標準又是透過應試體現,這與純粹培養英語學習興趣產生了矛盾。家長前期可能會考慮孩子的學習興趣,但隨著升學壓力,家長也會督促孩子多學習應試技巧,這也就出現了學生超前學習知識的現象。”
“比如,家長到一個培訓機構,首先擔心的問題是孩子能學到多少東西,這也催生了培訓機構推出各種高效學習方法以吸引眼球的現象。一直以來,英語培訓行業都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教與學。”劉恬恬進一步向記者解釋說,“打個比方,如果大家比較認可閱讀式教學,那麼家長和老師就會更加關注孩子閱讀習慣的培養,這種模式對孩子的影響是比較深遠的”。
培訓老師入職門檻低
教師,是學習中極為重要的環節之一。然而,師資力量也是目前少兒英語培訓行業存在較大爭議的一環。
《法制日報》記者調查發現,在選擇培訓機構時,不少家長會以價格評定培訓機構師資的優劣。
“在發達國家,少兒教育階段老師的學歷比較高。國內則恰恰相反,低齡教育階段的師資普遍低學歷化。”在北京市某英語學校擔任教務長的陳浩告訴記者,與雅思等課程相比,負責少兒英語課程教師的工資一般是最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學歷低。在這一背景下,家長要看清現狀,不要盲目將師資與價格掛鉤,花高價未必能找到高人。
是不是隻要英語專業畢業的學生就能做培訓老師?王立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哪怕這個人沒有任何與幼兒教育相關的知識儲備,但只要是學英語專業的就行”。
在這個問題上,英語專業出身的劉恬恬倒也坦誠,“主要是不好找到對口工作,於是進入了少兒英語培訓行業,入行並非難事”。
“師資的門檻低並不是大問題,主要問題是教師隊伍的培養。培訓機構是要掙錢的,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計算成本。”劉恬恬說。
那麼,培訓機構是否願意在教師培養上下功夫?劉恬恬說:“那要看是什麼培訓機構了。就我所在的培訓機構來說,新老師要參加入職培訓,每週也會有教研。其實,培訓機構裡的老師很多都是老人帶新人一步一步教的。如果新入職老師自己多充電學習,也會成為好老師。教育培訓行業的老師與公立學校的老師有很大不同,需要不斷學習前進,要更加專業化。”
對於一些培訓機構宣稱教師接受過海外教育一事,曾經在某學科英語加盟公司工作過的穆明是這樣評價的:“接受過海外教育學專業培養的老師幾乎以個位數計算,倒是老師的銷售技巧能力很強,忽悠的能力很強。”
穆明說,他從某學科英語加盟公司辭職後,進入另一家少兒英語培訓機構,“這個培訓機構聘請的外教都是出自野雞大學,個人素質不高,外教幾乎都沒有工作簽證。由於待遇不好,師資力量流失很嚴重,危險係數很高”。
《法制日報》記者在調查中也發現,外教似乎成為少兒英語培訓機構招攬人氣的王牌,其收費標準很大程度取決於外教授課的課時。北京某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自家之所以比別家機構便宜,是因為一學期只有一節外教課,“如果全程外教,收這麼點錢,我們連房租都賺不回來”。
根據國家外國專家局官網釋出的《外國專家來華工作許可》規定,在國內工作的外國專家,必須持有《外國專家證》,獲得該證件的申請者,必須至少要有本科以上學歷、兩年以上相關教學工作經歷,且有TESOL(通常指教授那些移民到英語國家的非英語母語學生學習英語)或TEFL(通常指在非英語國家教授非英語母語學生學習英語)證書。
然而,目前市場上英語培訓機構的外教人員大部分並不持有相關資格證書。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教育培訓機構內部人士向記者透露,英語培訓機構的外教中,甚至有不少是來中國旅遊的外籍人士,以兼職形式到培訓機構授課。
由此帶來的後果是,一些英語培訓機構的教師流動率高,授課質量和穩定性難以保證。“隔一兩個月沒去上課,外教已經變成另外一撥人了。”上述內部人士稱,這一現象在行業內並不鮮見。
“我接觸了20多個外教,他們都是來謀生存的,每一份簡歷都說有教學經驗,但到了上課的時候就什麼都不會了。”白晨說,“儘管如此,但一些家長特別相信外教,還有一些家長想讓孩子上全外教的課。事實上,目前一些培訓機構外教的受教育水平不高,大部分在自己國家都沒有受過高等教育。試想一下,一個可能連高中都沒畢業的人怎麼教孩子。”
陳浩也向記者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有的外教在說英語時帶有濃重的地方口音,孩子模仿後,很難再改正。一些外教不僅沒有經過適當的教師技能培訓,在教學上也無法做到系統嚴謹,這樣的教學效果可想而知。如果不顧孩子的水平而盲目迷信外教,只能是花高價練聽力,打發時間。
“當然,也有一對一外教的水平是很高的,這些外教一般都是受過專業訓練,有準入門檻的。”白晨補充說,家長在挑選培訓結構時,不必過於看重是否有外教,因為有的培訓機構就是為了製造一個噱頭,找幾個外國人在那兒撐場面。
拉生源收學費最重要
與其他學科相比,對低齡兒童學習英語的效果很難找到一個統一的評價標準,這增加了家長和社會對幼兒英語培訓機構的評價難度,卻降低了商家進入這個市場的門檻。由此出現的問題是,少兒英語培訓機構良莠不齊,亂象叢生似乎很難避免。
“每到星期五晚上,我都會接到幾個英語培訓機構的電話,讓我帶著孩子去試聽。”目前在北京做日本商品代購生意的程楠對記者說,她的女兒現在上幼兒園大班,從上幼兒園起,這樣的電話就沒斷過,“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給他們留下了聯絡方式。這些培訓機構不厭其煩地幫你約試聽時間,不管你提什麼要求他們都能答應,你都不好意思拒絕”。
與程楠一樣,很多家長都是被一個個鍥而不捨的電話和“免費試聽”拉入英語培訓機構。
趙琳帶著女兒試聽英語課後,就被老師單獨拉出去詳談。不過,在程楠看來,一對一的詳談已經算是很好的“待遇”了,“我們試聽後,幾乎每個家長都會被兩三個工作人員圍著。他們拿出價格表,連珠炮一樣勸你現場報名”。
程楠給女兒報的培訓班,22周的學費是8700元,平均每週將近400元,每個小時130多元。
學費貴是當前少兒英語培訓市場的一個共同特點。記者調查發現,不少少兒英語培訓機構每小時的課時費都在百元以上,有的甚至達到300元,全年的課程動輒上萬元。
孫明曾在一家知名的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工作,她說:“學校最重視的就是演示課和一兩個月一次的公開課,因為這些課就是為了吸引家長交錢。所以,每次上完公開課或演示課,所有老師都會被拉出去說服家長交錢。”
說服家長交錢,在英語培訓行業內被稱作“踢單”。“只要‘踢單’成功,學校就能收到不少學費,老師就能得到相應提成。”孫明說,在少兒英語培訓機構經常能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個正在上課或備課的老師,突然丟下手頭的工作,衝向剛剛下了觀摩課的家長,看到家長就兩眼放光,拉住一個家長就猛“踢”,說起來滔滔不絕,大有家長不現場掏錢絕不罷休之勢。
對家長來說,花錢買的是教育質量,但對很多少兒英語培訓機構來說,教育質量遠不如擴大市場和拉生源重要。
“那次展示課上,老師的動作和聲音雖然有些誇張,但至少讓孩子覺得是在做遊戲,可是真正開始上課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程楠說,課程開始後,那個老師一點兒也不“瘋瘋癲癲”。每次上課,十幾個小孩坐成一排,老師在黑板前不停地講著,孩子們靜靜地坐在下面聽,“一次課學六七個單詞,還有作業,讓孩子回家聽英語錄音,實在是太枯燥了”。
不到一個月,程楠的女兒說什麼也不想再上英語課了。
“不滿意就退貨。”這是很多商家對顧客的承諾,但在少兒英語培訓市場,“退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女兒不想再上英語課,程楠嘗試過退款。找到老師,老師千方百計地勸程楠讓女兒繼續學下去。溝通幾次之後,老師婉轉地提醒程楠:當時簽訂的協議上明確寫著,交款後幾天之內,家長可以提出退款,但是學校要扣除10%左右,隨著時間的推移,能退回的比例越來越少。過了一定期限後就沒有退款的可能。
“就在跟老師溝通的那段時間,我就錯過了能退款的期限。可是,在交錢時,他們不會給時間讓你認真閱讀協議。通常,你還沒看完一頁的內容,銷售人員已經翻到了簽名那頁,你根本就不知道協議中到底有什麼具體內容。”程楠說。
《法制日報》記者調查發現,“退款難”是近幾年少兒英語培訓市場的一大矛盾。不少家長不滿意培訓機構的教育質量想退款時,通常都會遭遇各種“踢皮球”,最終錯過退款時限,還有些則是因為無法提供“教育質量不好”的證據而無奈放棄退款。
孫明告訴記者,對於想退款的家長,培訓機構採取的方法大致相同:能躲就躲、能搪塞就搪塞,實在不行就採取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因為這些不是培訓機構工作的重心,培訓機構的工作重心就是收學生”。
而對於近兩年來開始火爆的線上英語教學,白晨認為,很多線上英語教育都是明星代言,線上英語培訓機構在市場銷售部分投入的比例非常大。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部分投入最終還是由家長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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