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這場疫情，老唐和老薑可能永遠也不會介入口罩行業。他倆一個從事食品加工銷售，一個從事電子產品生產銷售，完全跟口罩行業不沾邊。今年2月下旬開始，隨著當地引導企業復工復產，他們轉型生產口罩。在生產口罩原材料熔噴布價格水漲船高的情況下，5月初兩人召集朋友集資，花690萬元購進生產熔噴布的機器裝置。
老唐說，如今一個多月了，熔噴布機器仍無法生產出合格熔噴布，銷售方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派來的安裝除錯工人也不辭而別。他們找廠家協商退貨，對方予以拒絕。
6月18日，銷售方此前與老唐等人協商的人士接受紅星新聞記者採訪表示，如今熔噴布機器裝置已不值錢，只需花四五十萬元就能買到一臺。
↑熔噴布機器目前尚無法投產。
『躊躇滿志』
轉型投資口罩廠
一個月生產300萬隻口罩，利潤可觀
老唐和老薑是四川廣安武勝縣人，二人是朋友，在當地都有自己的企業。老唐從事食品生產銷售，老薑從事電子產品生產銷售。如果不是因為年初的這場疫情，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介入口罩行業。
老唐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受疫情影響，食品生產銷路打不開，“大家都在家閉門不出，我們生產的食品賣不出去。春節前加班加點備下的貨，最後都成了過期食品，損失幾百萬元。”老薑從事電子產品生產銷售，也面臨類似的困境。
今年2月中下旬開始，武勝縣當地相關部門引導轄區企業有序復工復產。6月15日，武勝縣經濟和資訊化局相關負責人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當時當地相關部門聯絡生產應急防護物資的企業，希望引進一兩家生產口罩的企業，這至少能解決縣域內口罩市場的需求。
“當時省、市、縣出臺了支援生產防疫物資的政策，我們決定轉型生產口罩。”老唐回憶，當時市面上口罩十分緊俏，他和老薑一合計，決定共同投資口罩廠。
根據天眼查資料顯示，今年2月22日，老薑擔任法定代表人的武勝縣同鑫電子有限公司在經營範圍中增加了“生產、銷售民用口罩”專案。
接下來，進展十分順利。
老唐到廣東買回生產口罩的裝置，之後又著手購買生產口罩的原材料。3月21日，口罩廠正式投入生產。短短一個月，該口罩廠生產了近300萬隻口罩，期間還幫其他工廠代加工了一批口罩。
看到一批批口罩成品流入市場，老唐和老薑滿懷希望。口罩帶來的利潤，正逐漸彌補曾經的主業在疫情期間給他們帶來的損失。
後來，兩人投資的口罩廠被列入四川第三批“疫情防控重點保障物資（醫療應急）生產企業名單”。
可觀的利潤，向好的發展前景，讓老唐和老薑躊躇滿志。
『遭遇瓶頸』
口罩原材料價高緊缺
集資690萬購買熔噴布生產裝置
然而，口罩市場行情在為二人帶來可觀利潤的同時，口罩生產原材料價格也水漲船高。
老薑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熔噴無紡布（簡稱“熔噴布”）是口罩過濾功能的關鍵材料，從最開始的1噸10萬元左右，漲到後來1噸四五十萬元，再後來甚至買不到了。
“我們去廠裡排兩天，最後只買到100公斤熔噴布。這點還不夠我們廠生產一天的用量。”老唐說，也有小工廠生產熔噴布，但他們不敢買，擔心質量不合格導致生產出來的口罩不達標。
4月底，老唐和老薑已經買不到生產口罩的原材料熔噴布。5月初，在用完最後一點熔噴布後，他們的口罩廠不得不暫時停工。
其實，在面臨購進原材料困難的檔口，老薑和老唐也在琢磨尋找新的突破口——購買熔噴布生產裝置。
因為初次接觸口罩行業，就連購買裝置也需到處託中間人打探訊息。5月2日晚，在輾轉多名中間人並支付一筆不菲的中介費後，老唐和老薑來到位於江蘇省江陰市的“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在廠房內，他們見到了3臺正在生產熔噴布的機器。廠外，還有排隊等待購買熔噴布的口罩廠商人。
其實，在前往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考察前，老薑還去廣東聯絡過熔噴佈設備生產商，儘管價格便宜，但他們沒看中，“因為是小裝置，怕生產的（熔噴）布質量不合格。”
5月3日一早，老唐和老薑又去了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的工廠，一直待到下午，“當時確定樣機生產出來的熔噴布確實質量沒問題，我們才有些心動。”
當天下午，老唐和老薑與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簽訂了合同，約定整套裝置總價690萬元，這個價格是平時價格的10倍以上。一位江陰當地生產熔噴布的業內人士介紹，當時熔噴布市場供不應求，價格隨之水漲船高，“在熔噴布價格最高的時候，一天就能輕輕鬆鬆掙30來萬。”
“當時時間很緊，還有其他人也在等著買機器。那種感覺就是，如果我們不籤合同，裝置馬上就會賣給其他人。”老唐回憶說，當時和對方談好，約定將廠裡能生產合格熔噴布的樣機拆下一臺賣給他們，並約定5月8日開始陸續發貨。
合同簽訂並支付了100萬元訂金之後，老唐和老薑隨即返回武勝，按對方要求對廠房進行改造裝修升級。5月6日，老薑去工商部門將公司原有經營範圍中增加了“生產銷售熔噴布”專案。
5月7日，老唐前往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先後支付了480萬元，剩下110萬元尾款待裝置安裝除錯好之後再支付。
期間，老唐安排工人對廠房進行改造裝修、購買變壓器，同時到上海花40餘萬元訂購了10噸生產熔噴布的原材料聚丙烯，以及其他原材料。
老薑和老唐打算，購買裝置生產出來的熔噴布，除了供應自己的口罩廠生產線，還可賣給其他口罩生產廠家。
在老唐和老薑看來，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只待熔噴布機器運回武勝安裝除錯。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從此卻陷入了泥潭，無法自拔。
『當頭一棒』
機器無法正常投產
對方派來的除錯工人不辭而別
老唐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原本雙方約定5月8日開始陸續發貨，但當天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並未發貨。對方給老唐解釋，沒有協調好裝運裝置的車輛。
5月12日開始，老唐陸續收到熔噴布機器零部件。期間，老唐也有過懷疑，因為貨車司機稱貨是從山東發來的，他認為裝置並不是從江陰發過來的，也和他們此前去廠房看到的樣機不一樣。老唐說：“我當時跟他們（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說了這個情況，對方說雖不是樣機，但會保證安裝除錯，保證生產出合格的熔噴布，我們也就沒有追究。”
5月17日左右，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安排裝置安裝除錯工人來到武勝。老唐說：“他們（安裝除錯工人）過來，吃、住我們包完，只想能早點安裝除錯好裝置，儘快投入生產。”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乎老薑等人的意料……
老薑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在裝置安裝過程中，先是發現廠家發來的裝置質量有問題，對方表示發錯貨了，“後來又換了幾次貨，終於等到安裝好裝置，但一直除錯到6月2日，卻一直出不了熔噴布。”
“經過很多次除錯，原材料浪費了一兩噸，但生產出來的布就是不合格。”老唐說。
老唐和老薑曾寄予厚望，花690萬元買的熔噴布生產裝置，竟然無法正常投產，這不啻給二人當頭一棒。
6月15日，在二人的口罩廠熔噴布生產車間空地上，紅星新聞記者看到仍堆放著大量熔噴布廢品尚未清理。
↑生產車間內，堆放著除錯機器時生產的熔噴布廢品。
老薑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6月2日，一位除錯安裝負責人說，懷疑是生產熔噴布的原材料聚丙烯有問題，因此生產不出合格的熔噴布。隨後，老薑又聯絡南充一家聚丙烯生產廠家，對方派人當天中午將原材料運到武勝。但即便更換了原材料，仍無法生產出合格的熔噴布。
老唐說，當天下午，負責安裝除錯裝置的工人從公司不辭而別。對方後來告訴老唐，當天運送聚丙烯原材料的人將熔噴布機器的熱風加熱器弄壞了，要對方修好後自己才會回來。
“這是他們的藉口，裝置加熱器本身有問題，因為達不到一定的溫度，所以根本生產不出熔噴布，更不要談合格的熔噴布。”老薑質疑，對方只不過是找藉口離開而已。
『無奈停擺』
前後投入700多萬元
未產一片合格熔噴布，退貨遭拒
事後，老唐和老薑多次跟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聯絡協商，但雙方一直未達成一致意見。
“從一開始就跳進對方挖的坑裡面去了。籤合同時，我們要求朱惠娟（對方公司法定代表人）提供身份證，對方就以‘要身份證就不籤合同’相威脅。最終我們覺得反正看到裝置執行很正常，就沒有堅持，就簽訂了合同。”老薑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說，他們當初和對方簽訂了兩份合同，其中一份合同金額是100萬元，加蓋了對方公司公章。第二份未加蓋公章的合同金額是590萬元，只有對方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簽字，這筆錢目前已經支付了480萬元，其中380萬元是老唐當時取現金送到對方公司的，並沒有走公司賬戶。
紅星新聞記者看到，老薑擔任法定代表人的武勝同鑫電子有限公司與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的合同內容很簡單，合同中約定“糾紛解決方式”為“雙方協商解決”，且未就當事雙方的責任作出明確約定。
“買熔噴布機器前期支付的錢，加上購買原材料、改造廠房裝置等開支，前期投入了700餘萬元，如今卻連一片合格熔噴布也沒有看到。這些錢是很多人一起集資的，現在我也沒法跟其他投資人交代。”老唐嘆氣說，當初決定購買熔噴布機器，是為了解決口罩生產原材料問題，以維持口罩廠正常執行。沒想到花高價購進的裝置，至今未能安裝除錯好，這對工廠已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
↑老薑說，花高價購買的熔噴布機器至今未能投產。
事後，老唐和老薑找到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稱此前購買的熔噴布機器無法生產出熔噴布，要求退還裝置，但遭到對方拒絕。
天眼查資訊顯示，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系朱惠娟。紅星新聞記者曾撥打朱惠娟的手機，但無人接聽。6月18日，紅星新聞記者聯絡上此前與老薑等人協商此事的朱先生，對方自稱是朱惠娟的堂弟。他在電話裡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老薑等人想退還機器裝置是不可能的。
『跌入谷底』
投產未果要求廠家賠償損失
機器如今已“不值錢”
對於老唐等人稱熔噴布機器生產不出熔噴布一事，朱先生稱，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並不生產熔噴布機器，當初發給老薑的熔噴布機器零部件，也是從其他廠家購買的零部件然後發給老薑。當初安排去的工人已經將機器除錯到可以出熔噴布，“我們負責安裝好除錯機器出（熔噴布）布，但是不保證布的質量。”
對於簽訂兩份合同一事，朱先生說，其中一份100萬元合同是安裝合同，另一份是購買機器零部件合同。不過，紅星新聞記者發現，加蓋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公章的合同中提到：“乙方委託甲方加工熔噴布機部分部件，經雙方協商簽訂本合同。”並未提到這是一份安裝合同。另一份與江陰市同發機械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朱惠娟簽訂的合同內容顯示：“乙方委託甲方採購熔噴布機全套部件，經雙方協商簽訂本合同。”
朱先生稱，熔噴布價格如今回落，熔噴布機器已不值錢，現在四五十萬元就能買一臺，“現在不值錢了，他不玩了，你這個怪誰呢？”他還表示，他們只負責幫忙安裝除錯機器，最後可以幫忙除錯到生產出合格的熔噴布，但除錯也需要時間。
老唐和老薑認為，他們之所以要求退還機器裝置，與熔噴布機器價格如今回落無關，而是因為當初購買的機器裝置質量有問題。如今一個多月過去，機器未能安裝除錯好，無法生產出熔噴布，更不要說生產出合格的熔噴布，這相當於雙方的合同並未履行完畢，對方還應對公司的損失給予相應賠償。
如今，老唐和老薑公司以前經營的業務已恢復生產，但他們曾寄予希望的口罩廠仍處於擱淺狀態。
他們怎麼也想不通，當初花690萬元高價購進的熔噴佈設備，不僅沒讓口罩廠走上一個新臺階，反而讓它跌入了谷底……
紅星新聞記者 王超 攝影報道
編輯 彭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