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Q?——透析美國政治中的“反智主義”

本文轉自【朝陽少俠】;

從“奧巴馬不是美國人”到“拜登是蜥蜴人”,從“新冠是小感冒”到“口罩裡有洗腦天線”……過去四年,特朗普支持者們的種種迷惑言行讓傳統政客大跌眼鏡,讓吃瓜群眾不明覺厲。

尤其是今年年初,“川粉”們身著奇裝異服,高喊勤王口號攻佔國會山,一時有如百鬼夜行。特朗普雖然暫時離開,他身後的7000多萬“川粉”依然會令拜登政府寢食難安。

在這些狂熱粉中,有一個叫做“匿名者Q”(QAnon)的組織,正憑藉荒誕不經的煽動言論和超乎尋常的支援率而強勢出圈,在美利堅諸大民間右翼勢力中一時風頭無兩。

誰是Q?——透析美國政治中的“反智主義”

▲ “匿名者Q”組織是“死忠川粉”

一、特朗普的“勤王之師”

“匿名者Q”又稱“網路匿名者Q”“清理門戶愛國者Q”,自2017年起活躍在臉書、推特等主流社交媒體平臺,是狂熱支援特朗普的極右翼組織,宣稱特朗普領導了一場對政府、企業和媒體中“崇拜撒旦的戀童癖者”的秘密戰爭。

這一組織的頭目之一就是“國會山暴亂”中瘋狂搶鏡的“牛角男”雅各布•錢斯利。緊接著,該組織又放出豪言,號召追隨者在3月4日再次舉行全國大遊行,對國會山發動第二次衝擊,助力特朗普“重新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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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角男”雅各布•錢斯利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美國支援“匿名者Q”的人數增加了足足7倍。27%的白人福音派基督徒對該運動持正面看法。萬里之外的歐洲也有至少近45萬人支援該組織,且這一數字還在持續增長。

面對拜登政府荷槍實彈的警備壓力,“匿名者Q”3月4號再襲國會山的雄心壯志最終不了了之、草草收場。雖然行動破產,但也成功蹭了一波熱度,再次刷了一波存在感。

如果你去拜登推特評論區翻翻,就會發現那一大批嘲諷拜登是“瞌睡喬”“老傢伙”的鍵盤俠,多多少少都曾給“匿名者Q”相關的推特點過贊。

二、源自美國曆史深處的“驚雷”

“匿名者Q”和之前被加拿大政府列為恐怖組織的“驕傲男孩”(Proud Boys)等團體,無不都是美國反智主義(anti-intellectualism)病變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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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2月12日,極右翼組織“驕傲男孩”在華盛頓遊行。

反智主義是個啥?顧名思義,就是對文明和智識社會的反對與懷疑。本質上說,反智主義是平民階層在缺乏科學綱領指導下反抗精英主義,卻最終走上歧途的異化產物。

論起歷史,美國在世界上排不上號。但要是論反智主義的歷史,美國絕對是數一數二。從建國初期的18、19世紀,反智主義就隨著“五月花”號上落難的基督教清教徒,根植於美國人的靈魂中。隨著福音派的興起,美國宗教與智識的鴻溝不斷擴大,福音教派之間的相互競爭則更是讓美國反智思想強勢崛起。

1828年,傑克遜靠著激進的草根路線和一定的反智情緒最終在美國大選中勝出,成為美國首位平民總統,開啟了一種半文盲式的“民粹主義”。這種民粹主義成就了昔日的傑克遜,也造就了後來的特朗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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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是第七任總統安德魯·傑克遜的“粉絲”,特朗普橢圓形辦公室中曾掛有安德魯·傑克遜的畫像。

二戰後,反智主義市場不斷擴大。不喜歡知識分子的艾森豪威爾入主白宮,掀起了一場美式“反智狂歡”。而“麥卡錫主義”更是將學術興趣等同於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將粗暴的意識形態偏見帶入文學、藝術、社會生活等方方面面,為反智主義的盛行推波助瀾。

20世紀50至70年代,“垮掉的一代”“嬉皮士”等成為反智主義的代表。冷戰後,美國公立學校普遍倡導破罐破摔的“快樂教育”“奶頭樂教育”,讓基礎教育流於表層,讓反智主義有了野蠻生長的溫床。21世紀初,自我標榜與“精英路線”劃清界限、滿嘴髒話的“德州牛仔”小布什連任8年,反智主義在美國更進一步蔓延。

去年,新冠肺炎疫情點燃了美國資本主義週期性危機的野火,終於引爆了美國社會兩極分化的火藥桶,加速反智主義一飛沖天。

▲ 2020年3月29日,美國牧師Kenneth Copeland在一檔電視節目中“作法”驅逐新冠病毒。

特朗普政府將科學問題政治化,對科學發起攻擊的次數遠遠超過歷任政府,透過“薪資保護計劃”給國家疫苗資訊中心等5個反疫苗團體提供了85萬餘美元的貸款,鼓吹注射消毒劑防毒清肺,近3/5的美國民眾曾表示不會接種新冠疫苗。

這恰恰標誌著美國的反智主義已達新的巔峰,以“老白男”“紅脖子”為核心的民粹大軍助力反智主義,徹底分裂了美國政治版圖,造成了左翼與右翼、城市與鄉村之間尖銳對立的“兩個美國”。

三、美國政治走向異變的“靈魂投射”

反智主義甚囂塵上,壓垮智識的從來不是一根稻草。美國國內的各種矛盾疊加、混合、發酵,終於把自詡人類文明燈塔的“新羅馬帝國”成功拉入愚昧的泥沼裡。

一是愚民機制根深蒂固。

以愚民機制鞏固政權是美國政治生活的傳統,“窮者愈窮,富者愈富”,底層的老百姓只能一代又一代接受著最低水平的教育,活在統治階層營造的“美麗新世界”中,難以窺見世界的原貌。資訊時代,演算法和大資料技術的介入更是加劇了美國民眾的認知盲區。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多隻關注右翼媒體的小道訊息,完全拒絕不同的聲音。民眾的資訊獲取途徑受限,認知自然難以避免地走向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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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首都華盛頓的無家可歸者在地鐵口席地而眠

二是社會矛盾累積發酵。

當前美國社會貧富差距拉大,社會分層嚴重;孤立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盛行,經濟衰退風險急劇上升;產業空心化、青年人缺乏上升通道、住房問題、教育負債沉重等社會福利問題發酵,社會矛盾積重難返。民眾需要出口宣洩憤怒、承載焦躁,而狂熱和偏信恰是釋放情緒的“鴉片”。久而久之,自然上癮成嗜,對於理性的探討也就此充耳不聞。

三是社交媒體推波助瀾。

網路社交媒體低成本、大眾化、去中心化的傳播屬性,使其成為傳播反智思想的有力幫兇。極具噱頭的奇談怪論往往更能夠搭乘網際網路便車,在短時間內吸引大量關注,搶奪有識之士話語權,削弱西方傳統的“精英民主政治”。保守派代表特朗普更是深諳此道的新媒體大師,利用社交網路媒體“直達基層”,透過“推特治國”打下了半壁江山,搜取了無數政治資本。

四、兇起來,自己的招牌也敢砸

“匿名者Q”偏好宗教、歷史中的陰謀論,拒絕接受事實真相和科學理念,對草根階層極具煽動性,有一定的政治號召力,有時就算對現實政治傷害性不大,也侮辱性極強。然而,大廈的崩塌,往往發端於一兩條不起眼的裂紋。長此以往下來,反智主義最終會對美國的內外政策造成難以忽視的傷害。

加劇美國社會撕裂。反智的蔓延是美國黨爭的產物。為了獲得選票,政黨以反智作為政治籌碼對抗社會變革,助長了平民階層的激進反抗情緒,加深了美國社會內部階級撕裂。

助長種族主義毒瘤。反智主義和種族主義往往是雙生並行的“好哥倆”。疫情之下興風作浪的不僅是反智主義,還有愈演愈烈的美國“仇亞”風波。伴隨著疫情期間特朗普、蓬佩奧、納瓦羅等人對亞裔群體毫無底線的汙名化,美國對亞裔群體的歧視行為已從疫情初期的“怒目相視和言語攻擊”,升級為近期頻現的“肢體攻擊和暴力”,2020年,美國16個大城市中針對亞裔的犯罪增長了近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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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3月20日,在美國亞特蘭大市發生針對亞裔的槍擊事件之後,民眾在佐治亞州自由廣場舉行“停止仇恨亞裔”遊行集會。

民主機制走向“癌變”。反智背景下,複雜政治問題被“簡單化”為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二元論”。理性與智識不斷自我侵蝕,美國機制的自我修復能力逐漸停擺,不可逆地走向扭曲和偏執。

如今這樣的美國,正讓人想到20世紀20年代的一段往事。當年,城市化的急速發展從根本上改變了歐洲和北美的社會結構,美國一些人便把世風日下歸咎於“沒有神的進化論”。1925年,美國田納西州頒佈法令,禁止在課堂上講授“人是從低等動物進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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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5年3月,美國田納西州頒佈法令,禁止在課堂上講授“進化論”。此後,教師約翰·斯寇普以該法令違憲為由提出上訴,製造了轟動全美乃至世界的“猴子審判”(Monkey trial)事件。圖為田納西州戴屯小鎮“猴子審判”的法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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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教士T. T. Martin反對進化論的書籍在“猴子審判”現場戶外展位上出售。

當時,曾於1913至1915年間擔任美國國務卿的布賴恩依舊篤信“神創論”。他在田納西州戴頓鎮地方政府向法院起訴,指控當地年輕的生物教員斯寇普在課堂上講授進化論,違反該州法律。然而,12名陪審員中,有3名除讀過《聖經》之外,什麼書也未讀過;有一名竟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

最終,儘管被告方在法庭上據理力爭,原告方依舊取得了勝利。控告書中有這樣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要是人是由猿猴進化而來的,那麼上帝幹什麼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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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後的美國,消毒劑殺不了新冠病毒,上帝也無法將美國拉出以權謀私、智識淪喪的深淵。

反智主義之所以盛行,並不是針對科學本身,而是科學進步帶來了生產力發展和社會變革,挑戰了社會秩序,動搖了既得利益者本身的壟斷特權。

要是人都以反智為榮,那麼那些政客“精英”們幹什麼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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