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意在“使閨閣昭傳”的作品,《紅樓夢》裡不僅細緻刻畫姿態萬千的大家小姐,連小丫環也被作者多有照拂。許多丫頭甚至比小姐還要出彩,如襲人、晴雯、平兒等人,著墨要多於迎春、惜春等。
相對於丫頭們,小廝就是一個非常不顯眼的群體了。許多讀者甚至讀過兩三遍。仍舊不太記得到幾個小廝的名字。可是,對於少爺們來說,日常出門,讀書玩樂都離不開這些小廝。而在這些少爺中,以賈寶玉的小廝最多。
因為是榮府的“活鳳凰”,賈寶玉飲食起居規格僅次於賈母,不僅日常有十幾位丫頭跟著照顧,出了園子外出,跟著的小廝也有近十人之多。而這些小廝以茗煙最引人注目。
在一眾丫環中,襲人被賈寶玉視為“與別個不同”,而茗煙就是小廝中的“襲人”。
茗煙出場不多,縱觀全文,大約也就六七回。而且每一回似乎都帶著寶玉幹些膽大包天的事兒。有時瘋起來,荒郊野外他都敢帶著寶玉跑。
在第四十四回,王熙鳳生日,也正是死去的金釧生日,賈寶玉因心中有愧,也顧不得鳳姐生日,一大早就讓茗煙備好兩匹馬,遍體純素,出門去了。
兩人騎著馬走到荒無人煙之地,寶玉問茗煙要香,兩人走到附近的水仙庵才找就一個香爐,寶玉就在後園的一個井口焚香,含淚施禮起來。
此舉讓茗煙摸不著頭腦,但他深知寶玉肯定有不能說出來的心事,忙跪下磕頭,口內念念禱祝:
“我茗煙跟二爺這幾年,二爺的心事,我沒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兒這一祭祀沒有告訴我,我也不敢問。只是這受祭的陰魂雖不知名姓,想來自然是那人間有一、天上無雙,極聰明極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爺心事不能出口,讓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雖然陰陽間隔,既是知己之間,時常來望候二爺,未嘗不可。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託生這鬚眉濁物了。”
一字一句撞進寶玉的心思,讓寶玉都撐不住笑了起來。而從這一段話,一個口齒伶俐,聰聰敏機靈的小廝形象也躍然紙上了。
而在這一段話中,茗煙說的“二爺的心事沒有我不知道的”絕非吹牛,畢竟在剛住進大觀園時,眼看賈寶玉心思莫名煩悶,無處排遣,茗煙便猜中了寶玉的心思,從外面偷偷買來一些野史外傳,賈寶玉得之如獲至寶,煩悶隨之煙消雲散。
而相對於帶寶玉私自外出和偷偷給寶玉送小黃書,茗煙做過最膽大包天的事情,便是在寧國府強按一個丫頭雲雨了。
在第十九回,元春省親過後,賈府才放鬆下來,這一日襲人回家吃麵茶,寧府那邊排宴聽戲,賈寶玉前往坐了一會,便覺得熱鬧不堪。想那賈寶玉是最愛熱鬧的人,竟還覺得寧府太鬧了,可知這種“繁華熱鬧”,已經到了烏煙瘴氣的地步。
賈寶玉就溜了出來,先是進內去和尤氏、姬妾和丫頭們鬼混了一回,才出來。
賈寶玉一個男子,卻可以在寧府女眷住的地方隨處閒逛,可知寧府禮儀有多廢弛,難怪作者用一個“鬼混”形容賈寶玉這場交際,對一眾寧府女眷極盡貶低。
閒逛著的寶玉突然想起來,之前有個小書房內掛著一幅美人圖,現在大家都在前面熱鬧,想必沒人待在這書房,那美人也該寂寞的,不如去陪陪她吧。
誰承想剛走到書房窗邊,就聽得一片喘息聲,賈寶玉一驚:“該不會是美人活過來了吧?”膽子一壯,戳破窗戶紙,就往裡面瞧去,這一瞧不打緊,只見那壁上的美人還高高掛在那兒,倒是茗煙在下面按著一個小丫頭,在幹警幻仙子所訓之事呢。
賈寶玉急得大叫起來,一腳就踹開了門進去,那兩個小人兒唬得面如土色,衣服都在顫抖。
後來賈寶玉問時,我們知道,這個小女孩是寧府一個小丫頭,名叫萬兒,此外連年齡在內一概不知,可知這不過是一時興起,絕非兩人之前有過情感。
茗煙大白天強迫小丫頭雲雨,這已經是膽大妄為了,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還是在寧府,他強迫的是寧府的丫頭,連賈寶玉都有些害怕:“珍大爺知道,你是死是活?”
這不禁讓人疑惑,對啊,茗煙不過一個奴才,怎麼就敢如此肆無忌憚?
其實,真正的原因,就出在賈寶玉身上。茗煙雖是小廝,但為人一貫張揚霸道,在第九回鬧學堂風波中,文中就有寫道茗煙:
“這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且又年輕不諳世事,如今聽賈薔說金榮如此欺負秦鍾,連他爺寶玉都干連在內,不給他個利害,下次越發狂縱難制了。這茗煙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得了這個信,又有賈薔助著,便一頭進來找金榮。”
“無故就要欺壓人”,就是茗煙的一貫作風,他霸道與蠻橫,都是舒於胸臆,不問緣由。而茗煙之所以如此,全因他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奴才。
賈寶玉是榮府的命根子,上面老祖宗罩著,下面一堆人捧著。連賈寶玉“淫辱母婢”、“流蕩優伶”,賈政氣得半死都得顧及賈母的情緒,及時停下笞撻賈寶玉的板子。
而茗煙就是跟在這麼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主子身邊,併成為他最得意最信賴的奴才。這種身份,怎麼不讓茗煙恃寵而嬌、狐假虎威?
茗煙的問題,說到底都是因為賈寶玉毫無原則的縱容奴才,這不是?在發現茗煙強按小丫頭雲雨後,賈寶玉也沒有再追究了,而是用此事要挾茗煙,要其帶自己偷偷溜去襲人家。茗煙的肆無忌憚、膽大妄為,就是這麼被慣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