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益茶漲起來很快,上一波行情一天漲一兩萬元。”一位普洱茶交易經紀人對中新經緯如是說。然而,對於大多數炒茶客而言,這樣的行情已成為歷史。
從去年8月起,以大益茶為代表的“金融茶”進入一輪深跌,至今仍“跌跌不休”。曾引起廣泛關注的2003年六星孔雀班章餅(散筒)從600萬元/提(約2.8千克)跌至450萬元,大半年跌去150萬元。8月27日釋出的新茶2101金色韻象在9月2日尚是5.85萬元/件(約14.99千克),隔天單價就降到5萬元,一天單價跌超8000元,9月20日顯示其已較高點跌去2.15萬元。
盤古智庫高階研究員江瀚在接受中新經緯採訪時表示,這種暴漲暴跌是消費品異化成金融產品的結果。由於“金融茶”流通盤很小,其中坐莊和操盤的可能性非常大。
從日漲一兩萬到日跌八千,“金融茶”的漲跌背後,錢流入了誰的口袋?誰又是接盤俠?
大益茶“跌跌不休”,
多數從高點腰斬,新茶出現倒掛
近期有媒體報道普洱茶遭遇大跌,有人虧損上千萬元。中新經緯以普洱茶投資者身份走訪了北京多家普洱茶專賣店得知,從整個市場來看,無論是用於普通消費還是批發的普洱茶,價格幾乎沒有太大變化,大跌的主要是大益集團出品的普洱茶,俗稱大益茶。
雲南大益茶業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大益集團)始創於1940年,其出品的普洱茶按照年份、批次、規格等不同分為千餘種。大益集團前掌舵人吳遠之在2004年率團隊收購勐海茶廠後,開創性採用“期貨交易”模式運作,普洱茶的收藏和金融屬性被放大。因此,普洱茶又被稱之為“金融茶”,今大福、潤元昌、中茶等品牌也是普洱茶二級交易市場的交易品種,不過大益茶流通量更大,是市場主力。
北京某大益茶專賣店 來源:中新經緯 馬靜 攝
雖然不是股市,但普洱茶的二級交易市場形成了連貫的運作模式,參與者包括髮行方(廠家)、投資者、經紀人、經銷商等,“漲跌幅、K線、大盤指數、多空對決、單邊下跌”等股票交易用詞也是普洱茶行情交流話術。普洱茶主要的交易/交流平臺有找找茶(APP)、大益行情網、東和茶葉網等,運營公司註冊地址多在廣州。
找找茶APP頁面 來源:找找茶
找找茶APP由廣州找茶網路科技有限公司運營,該公司成立於2019年, 註冊資本500萬元,參保人數為0。大益行情網由普洱茶服務商廣東大觀茶業有限公司建立運營,該公司成立於2014年,註冊資本1000萬元,實繳為0,參保19人。東和茶葉網由廣東東和茶葉有限責任公司運營,其成立於2008年,註冊1000萬元,實繳40萬元,參保36人。
大益茶分為三種價格:出廠價、配貨價和零售價,分別對應廠商、經銷商、普通消費者。然而,自從去年8月起,大益茶交易進入寒冬。大益行情網上,多數普洱茶價格從高點腰斬,一些“明星茶”如1801千羽孔雀已從2021年3月的79萬元/件(一件約14.99千克,下同),跌至28.5萬元/件,包括2001春秋大義在內的新茶甚至出現倒掛,跌破了2.25萬元/提(一提約2.5千克,下同)的配貨價。
金黃色包裝茶餅即為近期發售的新茶2101金色韻象,店內工作人員稱“價格仍在變動,暫無標價” 來源:中新經緯 馬靜 攝
走訪過程中,一位大益經銷商談起當下行情不禁感嘆,一樣是1.5萬元/件的配貨,行情未崩時,經典款7542最便宜的價格也要3萬元一件,但現在拿到手就要賠5000元。
廣州芳村是中國茶葉最大的集散地,分佈著數十個大型茶葉批發市場,茶商數量超過2萬家。這裡也是普洱茶及大益茶交易買賣最核心的地帶,每天都會更新大益指數,是茶葉價格變動的最前線,相對而言,大益行情網等線上交易平臺的價格則具有滯後性,為實際交易時的參考價格。中新經緯以投資者身份與一位廣州芳村的茶葉經紀人黎風(化名)取得聯絡。對方坦承大益茶多數產品價格正處於低位,自己也有虧損,“20多萬元的群峰(2001 群峰之上)還握在手裡”。從大益行情網的資料來看,這款2001 群峰之上是2020年出的新茶,目前已跌至10.8萬元/提。
倉頡號暴跌帶崩全產品線
入行5-6年的普洱茶交易商朱良(化名)在和中新經緯記者交談時,將本次大跌稱之為大益明星茶倉頡號崩盤後引發的後遺症。
倉頡號是大益集團在2021年6月下旬發售的重磅新品。發售採用兩種形式,一種是面向益友會(即大益茶官方線上銷售平臺)尊享會員(需交年費2500元),每人限購1套,發售價格為11760元/套(即357克/片)。類似股票申購,會員需要提前預約,中籤後才能支付購買;另一種是面向經銷商,配貨價為7萬元/提(一提有7片,即配貨價比零售價低1760元)。
倉頡號發售之後的行情好似黃粱一夢。發售次日市場交易價格立馬飆升至15萬元/提,還不到一個月,又漲到18.7萬元/提,但此後迅疾回撥,一路下跌至當前7.35萬元/提的價格。
倉頡號的崩盤何以如此猛烈?背後跟大益茶的“期貨交易”模式相關。通俗理解,即在沒有實際貨品的條件下,大益茶交易市場也可以憑藉提貨單進行交易,開出一個空單,等茶葉價格攀升後,由上一個茶客再賣給下一個茶客,如此迴圈往復,從中獲利。
據南方週末報道,倉頡號最終爆雷問題出在空單開得太多,但市場上沒什麼現貨。而大益集團究竟向經銷商配了多少貨,以什麼樣的價格配貨,經銷商囤了多少貨,這些資訊一直都不透明。
空單太多導致倉頡號崩盤,也是中新經緯走訪大益專賣店時,經銷商提出的看法。除此之外,朱良提到,去年吳遠之的去世訊息也給市場帶來一定震盪,尤其是新茶,“因為前一年的新茶配貨價都比較高,比如一件2001 7742的配貨價是6萬元,但現在已經回撥到了3萬多元,很多新茶都出現了破發。”
參與的投資者也在變少。朱良還提到,之前地產、建材等行業的客戶一般會做普洱茶投資,但近來這種客戶少了,普洱茶投資市場不振跟房地產市場有一定關係。
誰賺錢了?又是誰接盤了?
實際上,大益茶崩盤不是第一次,暴漲暴跌的故事已經上演多回。自稱是大益集團第一批經銷商的李林(化名)直言,在過往一二十年裡,這種行情已經經歷了三輪。這一次跌得這麼厲害,就是前期泡沫比較大,漲得太高了。
將暴漲暴跌演繹得比較淋漓盡致的是大益軒轅號。軒轅號於2017年11月推出,配貨價為3萬元/件。此後一路上漲,在2021年3月時已經漲到了190萬元/件,漲幅高達6233.33%,但隨後又震盪式下跌,如今在65萬元/件,一年跌去了125萬元。
被稱之為頂級普洱茶的2003年六星孔雀班章餅(散筒)從2021年3月的600萬元/提直線下跌到2021年11月的450萬元/提。不過,儘管如此,折算之後,該款茶一克約1607元,約是當前黃金價格的4倍。
大益專賣店陳列的單餅在1000元-6000元之間的普洱茶來源:中新經緯馬靜攝
姜蕊經營高階普洱茶生意,入行已經12年。她告訴中新經緯,天價茶是金融品而非飲用茶。單純就普洱茶而言,物以稀為貴,品質好茶價值也不低,尤其是一些儲存非常好的老茶或一些生態環境非常好的名山頭的古樹茶,價值相對來說比較高,但也沒有動輒到幾十萬元一公斤的地步。
“由於普洱茶越陳越香的特質,因而具備長期投資價值,但這種大漲大跌是一個消費品被異化成金融產品的結果,這不是正常的交易現象。對於大益等‘金融茶’來說,由於其流通盤很小,其中坐莊和操盤的可能性非常大。”
江瀚在接受中新經緯採訪時如是說。
“總有人願意去賭。”走訪時,某大益茶專賣店主秦亮(化名)也毫不諱言地指出,大漲大跌跟莊家有關。莊家不僅是在資金上有優勢,還要對產品有所瞭解,選什麼產品、為什麼選,背後都有“高人”指點。這涉及品種到底能出多少貨、能拿多少貨等,而且炒作普洱茶也需要講故事。
朱良則提到,和股市類似,大益茶投資也有做短平快的,一般投資時長是一兩個月。而進來做短線肯定是跟著莊家走的,特別是新茶,因為其溢價率比較高。
宋宋(化名)是一家普洱茶專賣店店主,店內也陳列少數大益茶。在她看來,大益茶類似金融產品,資金允許可以收,但普通人還是不要參與這種交易買賣,炒作最後的結果就是經銷商賺錢,消費者背鍋,無論經手多少茶客,最後茶餅還是要拆開來喝,這時候炒作的代價還是轉嫁到了普通消費者身上。
在交流中,秦亮多次對大益茶的這種炒作表示了“不感興趣與不支援”,但他也不否認,確實存在一些經銷商衝著掙快錢來,“行情好的時候,就跟白撿錢一樣,店裡的生意都不顧了,只要拿到廠家的配貨在高點出掉,現在行情不好了,就有很多人閉店去做別的。大益集團之前說全國有2000多家門店,但聽說現在好多其實都不幹了。”
秦亮稱,大益茶交易主要是以芳村為主的中間銜接市場來做。市場太亂,可能有弄虛作假,也可能有詐騙,自己開實體店不會去摻和,“不能光看漲,價格差距過大,交不了貨,也就沒人接盤了”。他還提到,自己也會從芳村拿貨,往來需要驗貨,但有時候交易複雜且隨意性大。之前從芳村拿了一件新茶,只因為使用桌布刀割開了快遞箱的膠帶,原包裝有了變化,茶葉價格就降了6萬元,“一刀下去就賠6萬,交易要求太多了”。
“投資要認準渠道,有些店可能今天賣完明天就跑,關鍵是要看老闆有沒有實力,開了多久的店。”一位北京大益茶專賣店店主在給中新經緯記者講解投資要點時則這樣強調。
“沒有百分百賺的,都是資本力量。”黎風表示,很多人喜歡追漲,但本次割得最慘的就是“追漲又貪”的那些人。
朱良則透露,有一位深圳的老闆給春秋大義和滄海兩款茶坐莊,最後虧了兩三個億出去,但現在也還在做。大益行情網顯示,春秋大義和滄海都是2020年推出的新茶,目前均已跌破配貨價。
品牌“信徒”:堅信不賣
就可以迎來價值迴歸
資本實力是這場博弈中的關鍵因素,撐不下去的早早退場,除了“硬撐”以外,還有人開始抄底。中新經緯走訪交流的幾個經銷商們普遍信奉“時間換取空間”,堅稱此輪大跌只要不賣出就可以迎來價值迴歸。
李林稱“有識之士”都在抄底,“作為投資品,普洱茶的大漲大跌很正常,怕的是沒有交易,沒有人關注,只要不去變現,總會漲回去。”
“短平快操作難度係數太高,肯定會有超出本身價值的泡沫。但是做中長線就沒有什麼失誤空間,到了一定年份肯定會漲,只不過是漲了多少的問題。”秦亮稱自己為真正支援大益品牌的人,不參與投機炒作,出於愛好和收藏的初衷來經營。他提到,普洱茶每年的升值幅度約是15%-20%左右,愛喝茶和喜歡收藏的可以買一些普通又很便宜的茶,做長線是沒啥問題的。
“當初3萬元/件(約10.5千克)入手的大益羊年生肖餅,自己連同周邊的朋友購買了有上千件,現在已經跌到了1.15萬元/件左右,但也無所謂,不出就行。行情雖然不好,但我們不太願意關注,我對產品未來是有信心的。”秦亮稱。
大益羊年生肖餅來源:中新經緯馬靜攝
以李林為代表的“長期主義者”的底氣主要來自於對大益“普洱茶第一品牌”的信任。他們認為,大益作為行業品牌之首,有眾多的消費者在支援,在工藝和產品質量上都有保障。
朱良也在做茶葉回收生意,他透露,近期收的比較多,無論是收藏或者是消耗,現在這個價格都不怕,其中“大益新茶出貨比較多,這些茶一出來就是一個透支未來幾年的產品,所以泡沫大跌得快。”
姜蕊向中新經緯表示,15%左右的升值幅度是有的,但最終還是要根據市場和手裡的普洱茶品質來決定價值空間。
“普洱茶越陳越香眾所周知,但它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第一是原料,第二是工藝,第三是倉儲。哪一個環節把控不好,越陳越香的特點可能也不會實現,或者說實現的價值並不高。如果一開始入手的就是低劣普洱茶,就是放100年也實現不了越陳越香的特點。”
姜蕊提到。
“擺脫消費品屬性的做法違背市場根本邏輯”
“透過期貨交易模式炒高普洱茶的價格實際上有巨大風險。”去年吳遠之去世之後,江瀚曾發文評析大益“金融茶”。他認為,普洱茶能夠被大量炒作,核心原因是其採用了歐洲紅酒分級分類標準的一種方式。市場對普洱茶需求較大,短期時間內,這種炒作具有一定價值。但一旦分級分類標準的執行者離世,或者說標準體系沒有辦法能夠長期支撐下去,就很有可能出現巨大問題。
如今大益茶又迎一輪大跌,江瀚對中新經緯表示,有些高價茶守著庫存等升值的做法並不靠譜,他再次強調,普洱茶的流通盤其實很小,真正的市場就是擊鼓傳花,這種期貨模式在茶行業的交易中也難以持續和推廣的。茶葉永遠是消費品,任何擺脫消費品屬性的做法都是違背整個市場根本發展邏輯。
需要注意的是,這場“豪賭”中的標的——普洱茶雖然採用“期貨交易”模式,但並非是經過監管批准的期貨交易品種,這意味著普洱茶交易未有完整的監管規則。
上海久誠律師事務所律師許峰在接受中新經緯採訪時表示,如果有期貨交易場所屬性必須經過金融監管部門批准。普洱茶的這類“期貨交易模式”從目前資訊看可能更多還是各主體之間的自治行為。但如果交易人數太多、換手率過高,且涉及交易金額巨大,或引起監管關注。
吳遠之在2019年曾對外公開回應過“金融茶”的爭議。在他看來,普洱茶是微生物茶,有其獨特性,在沒有被喝掉之前,微生物一直在工作,茶的品質是一直在變化的。隨著時間的推移,茶的品質更好了,價值更高了,但是由於有消費,存世的數量更少了,所以價格自然更高了。相當於是用更高的價格買了一個新產品,這與金融無關。他還估算,大益產品每年的交易額在500億元之上(2019年估算數值)。
江瀚認為,這也許就是尚未被監管關注的原因之一,其他金融市場都是萬億規模。“大益茶整體交易仍是一個小眾市場,更多是個人對個人的交易所,監管出手還要再考慮一下。”
作為“金融茶”的相關方,大益集團對當前市場狀況有哪些看法?是否有針對性措施?中新經緯向大益集團發去採訪函式日未得回覆,大益集團辦公室工作人員在電話中表示,“一切以此前釋出的回應為主,沒有更多回應,‘金融茶’跟大益集團沒有關係。”
中新經緯注意到,大益茶官方微信公眾號在7月9日釋出的一篇推文提到,大益集團舉辦了一場公益茶會,邀請律師團隊向銷售大益茶產品的茶商們講解茶類交易的法律法規知識,還表示將長期為茶商們提供法律諮詢服務。
(文中觀點僅供參考,不構成投資建議,投資有風險,入市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