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顯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方園婧,編輯:潛秋雲,36氪經授權釋出。
在“全民基金”的資產焦慮大背景下,財務自由成了每個年輕人的渴望。
相比“蔡狗”的漲跌橫跳,比特幣圈似乎更容易觸及這代表終極夢幻的詞語。
公開資料顯示,比特幣2009年誕生以來經歷過6次大漲,從最初0.0025美元到現在3.8萬美元,十年間反轉400萬倍,其中17年、19年的2次暴漲,更是締造了無數幣圈傳奇。
他們中有人踏準了時代的腳步,身段輕盈,被回報了上億財富;有人躬身入局,執迷不悟,被虧得傾家蕩產;還有人走下神壇、有人跑路……
位元幣制造了多少關於財富的神話,就製造了多少同等的災難。
今天要說的,正是那些經歷過大漲大跌年輕人的故事。
暴富
聽說我對他“暴富之路”感興趣,李朋約我在諾金酒店附近的酒吧見面。
他點了一杯麥卡倫威士忌,問我還要點什麼。我說我不太懂酒,他就給我來了杯一樣的。點完以後,李朋告訴我,懂酒的人都把麥卡倫叫做“純麥威士忌中的勞斯萊斯”。
著名評酒人 Michael Jackson 在《Malt Whisky Companion》一書中,也將麥卡倫評價為最高等級的單一麥芽威士忌。
我一無所知的樣子切中了他的表達欲。還沒來得及打探他的故事,他就先給我科普了十幾分鐘的威士忌常識。
“但我更喜歡日本威士忌,它是一種特別的存在”。
在李朋介紹下,我知道了威士忌受氣候、橡木和酵母的影響,風、空氣也讓口感發生微妙的變化。
他滔滔不絕的樣子,讓我想起來GQ條漫裡新晉中產的諷刺總結:
痴迷於一切對於細節的追求。
對服裝面料、酒和牛排的產地、菸草雪茄的種植地甚至打火機點燃那一剎那發出的聲音,都能成為他們執著的嗨點。
他們對精緻把控的顆粒度隨著財富的增長而被無限細化。
任何有可能影響他們享受更好的生活品質的汙點都被認為是無法容忍的,就算選擇一款羊絨衫,他們也一定要搞清楚羊絨含量、羊絨產地和生產工藝。
他們無法容忍自己穿著99%含絨量的羊絨衫,唯恐剩下的1%羊毛會損傷到他們每天都做過精油護理的肌膚。
“不過看你第一次喝,就先從麥卡倫開始吧,等你喜歡上威士忌的話隨時來我酒店喝,我私藏了很多日本威士忌,最近這玩意兒價格被炒的老高呢”他的炫富技巧已臻化境。
“你還有一家酒店?”當我和朋友圈打聽周圍的暴富年輕人時,有人給我推薦了李朋,但我其實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只知道他89年生,在最近一兩年內賺了很多錢,多到我難以想象。
“不,我只是長期住酒店的總統套而已”。
李朋談女朋友之後需要穩定的住所,於是大手一揮長租了諾金酒店頂層888平米的總統套房。
他不想買房,怕鎖住現金流影響投資,也不想租房,還麻煩人上門保潔;更沒有做好和女朋友結婚過日子的打算。
諾金總統套房門市價5900元一晚,開窗就是長安街繁華的無敵夜景,李朋和女朋友已經住了2年,花進去五六十萬。
“但我覺得他們的服務匹配得上這個價格,而我省出的時間可以做更多有價值的事情”。這些年李朋的觀念早已轉變,認同極了富人們所言的“有錢就要用來買時間”。
但其實,他在賺錢這件事情上,似乎並沒有花太多時間。
16年以前,他還是混跡北京的泯然眾人中一員:剛畢業,隻身從老家廈門來到大城市打工,住在天通苑不到3000的群租房裡,在網際網路公司做著一份普通工作。
再繼續追問之前的生活,他面露尷尬,壓了口酒匆忙帶了過去。
聊到創業的故事他又恢復了神采奕奕,大談15年之後和朋友辭職做電動車充電樁的專案。
找融資時,受到國內新能源汽車在短期內很難大面積普及的影響和資本風口的轉移,他沒幹一年,就因為資金困難而退出專案。勝在年輕,他似乎怎麼折騰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2016年比特幣開始流行,李朋經朋友介紹正式進入幣圈。
他每天研究理論看相關操作,除了吃飯睡覺全部精力都用來學習知識。
趕上行情低谷,很多人預測未來會大漲,於是李朋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直接壓上了老家拆遷所賠的全部身家。
一年後,比特幣迎來誕生以來第一個大牛市。行情暴漲,他資產瞬間翻了十倍。
守財
窮人乍富的過程用來形容李朋多有貶義,事實上他也確實很努力。
全職炒幣需要付出的精力不亞於二次高考。每天對新技術、新戰略,他花了以往任何過程更多的時間和注意力,似乎早為承接這一份財富做足了準備。
但我好奇的是,
白手起家的年輕人抓住了時代的紅利,他們會產生怎樣的心理變化?
李朋給自己設了一條止盈線。“有漲的一天,就有跌回去的一天,如果你貪圖更多,就有可能全盤皆輸”,在翻了十倍以後,他清空了倉位,拿著這筆錢創辦了區塊鏈基金。
“要把這筆錢留下來,而且要讓更穩定的事業保證它越滾越大”。
這樣的遠見突破了他原生階層的桎梏,李朋有超出年齡的成熟。
用他的話說,2017年的行情輪動,讓他實實在在在見識了太多慘痛經歷,他不得不如履薄冰在幣圈謹慎前行:“錢來得快,沒得也快,都是因為貪心。每一個貪心的例子都會告誡你,不要陷入賭徒心態”。
在他的朋友裡,有人一暴漲就開心地去提了一輛自己中意的“比卡丘黃”勞斯萊斯,結果一週後就失聯了,據說債主到現在還在找他。
還有一個朋友,證券公司的分析師“吳老師”。
吳老師有自己的幣圈交流圈,偶爾會發一些他根據二級市場技術分析判斷出來的大盤趨勢,據說準確率挺高的,有些群友就買了吳老師的“私人服務”,每個月繳納近1000元人民幣,加入他的付費群。
數字貨幣交易和傳統的股票等二級市場交易有所不同,其背後並無公司資產、收入和增長性等價值支撐,是一種簡單直接的投機買賣。
但與傳統二級市場類似的是,二級市場的“技術分析”方法,如K線形態、價格和動量指標(如MACD、RSI、KDJ)等對數字貨幣交易也適用。於是投資者們認為,現有二級市場的方法一樣可以對數字貨幣的價格作出“預測”。
吳老師自以為掌握了二級市場的方法論,但他最終還是沒辦法拯救貪心的自己。
幣圈比股市更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存在一種“加槓桿的合約交易”,這是一種將收益與虧損放大幾十倍到上百倍的交易方式。
在傳統股票市場,想要進行類似的交易需要20萬以上的資產證明。但在幣圈,槓桿合約零門檻。
有人套現信用卡,有人借了身邊親朋好友的錢、有人借了小額貸款,都是為了能夠拿到更高的槓桿,來換取更大的收益。
當然,一點的風險都會成百倍的放大,讓人瞬間“爆倉”。
吳老師也不例外,為了能夠儘快補上他之前炒幣欠下的債務,他還在收費群裡向幾個網友額外借了一部分錢,承諾用1.5倍利潤奉還。挺過一輪,到了19年1月,吳老師又爆倉了。
據幣coin資料顯示,2020年1月7日資料波動,半小時全網總計爆倉4,617.98萬美元,爆倉人數1233人,人均爆倉近4萬美元,“吳老師”赫然在列。
他從神壇上指點江山的大V,頃刻之間淪為人人喊打的騙子,半小時之內,他本金、銀行貸款還有那些從付費群使用者手裡騰挪出來的錢,全部清零。
“飄了又跌了,人就失聯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梭哈
有人說,如果你想毀掉一個年輕人,莫過於讓他試試看一夜暴富。
這件事情上,章軍主動過找到我,說也想和我聊聊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他就是李朋嘴裡說的那一類,典型的“飄了的年輕人”。
他把我約在三里屯一家咖啡館。
見面的時候一點看不出他“飄”的痕跡:穿著灰色的優衣庫休閒帽衫、略顯陳舊的黑色雙肩包以及crocs洞洞鞋。他不知道我已經到了,還低頭看著電腦,鎖著眉頭,在鍵盤上噼裡啪啦,標準程式設計師的樣子。
留言裡,他介紹自己曾一個多月賺了2000萬多,又在兩三個月內迅速賠光。對於虧損他輕鬆的口氣,讓我以為千萬財富對他來說不過是尋常的數字。但其實他來自四線城市的農村,父母也不過是普通的火車站司機和超市售貨員。
對於他怎麼經歷暴富又跌入谷底的故事,還要從18年說起。
那時年近而立、完全不懂投資的章軍見周圍人都說美股行情不錯,也生怕落下自己似的,趕緊也跟開了賬戶。
拿著上百倍的槓桿,大家都在瘋狂博弈。章軍不以為然,但直到他親眼看著相熟的發小一夜之間賺了50萬之後再也坐不住了。
巨大的利益面前更能見人性的撕扯。
“哪怕你一次不為所動,兩次蠢蠢欲動,到了第三次就很難抵抗誘惑了”。
章軍就這樣坐在了賭桌的一方。
一開始,他看了一些美股的基本盤和各季度財報,並且提前一週把自己的投資方案都做好。“錢來的太容易了”,小試牛刀下,期權的高槓杆能力讓他
“幾乎每天都在賺錢,而且最多的時候一天能賺200萬刀”
這些錢或許是大部分人好幾年都賺不出來的,章軍回憶,“如果能夠保持這個狀態,估計很快就財富自由了”。
他喜歡球鞋,為了慶祝自己即將迎來的財富自由。章軍火速在家裡內嵌了展示鞋櫃,擺滿了AJ、NIKE和adidas各種配色的球鞋。
“但其實我也沒想過財富自由意味著什麼,可能就是生活不用發愁了,想買點啥買點啥,然後全世界旅遊走走吧?”
直到有一天在美股群裡和朋友交流,對方給了一句“忠告”:“那些財富自由的人往往都是抓住了時機”,這句話成為了持續到現在他都沒有擺脫的夢魘。
隔天晚上,章軍在開盤後滿腦子想的都是“抓住時機”這句話,一股熱血上頭,他把之前所有的投資收益都all-in在做空亞馬遜。
“我的直覺是那天晚上它會大跌”。
儘管章軍在幾天前看完財報時,還強烈看好亞馬遜。
聽完朋友那句“抓住時機”,加上那段時間正逢中美 貿易戰僵持不下,“亞馬遜不可能不受影響”,章軍決定放手一搏。結果一開盤,亞馬遜就爆拉,直到收線時,亞馬遜漲了近4個點。
在期權的加持下,章軍的虧損被放大了十倍,損失了40%的收益,近800萬元人民幣。
重頭再來所有賭徒心態作祟的人一樣,一開始他們其實只想補上漏洞。
剛開始,章軍反覆跟自己說,這都是賬面上的數字,調整好戰術,以後還會贏回來的。但18年整體波動很大,能“贏回來”的機率越來越小了。
那段時間,女友就發現章軍狀態不對,眼神經常渙散,有時在床上24小時都不說一句話,只刷手機。
實際上,那時候的他一直神經緊繃得看盤。A股和美股兩邊看,幾乎日夜不停地在炒短線,想把虧的1000萬給補回來。
他去翻看了越來越多的投資策略,每天研究宏觀經濟,想抓住下一個填補漏洞的時機。每天晚上都睡一個小時,然後定鬧鐘起來看盤,手機也被他摸的發燙,耗電量最多的不是微信,是富途牛牛。
但心態似乎再也找不回來了。
為了湊足“子彈”,儘快補上漏洞,章軍甚至賣了自己工作幾年才買下的一套房。那些提前一週憑理智做好的投資方案,臨到交易的前一秒,就被奇怪的情緒打翻了,感性衝動下賭博成分變得越來越高,
“原來想的是,能賺就好,但一旦出現虧損,滿腦子都是想補上那個漏洞”。
“就像是你玩線上德州和線下德州是完全兩種感覺,在線上的時候你不需要看對方的表情,只要跟著感覺走就好了,但線下的實戰有太多會影響你決策的心理因素,發牌時說的話,推籌碼的動作,看牌時的表情,都會影響你的打法。”
後來的那段時間,也不是總在虧損,章軍的心情變得起伏不定。偶爾能賺回一兩百萬,但大部分時候市場瞬息萬變,剛看到漲勢準備提出來還沒來得及動手,又立馬陰下去。
他也不想再嘗試其他的賺錢手段,因為在股市上,
“錢來得太容易了,哪有別的地方比這裡來錢快?”
來錢快的後果就是不斷的沉溺其間。章軍的虧損越陷越深,他越想翻盤就越急,越急就越虧,直到2018年底,所有本金和利息加起來一共近2000萬,全部吐回去了。
桌上的咖啡已經喝完,但章軍沒有再續,只是要了一杯清水。
“虧完2000萬我才開始冷靜下來”。
錢來的太容易,讓他覺得賺錢一點也不辛苦,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筆錢也根本不是他能力所及。
2019年,章軍退出了那個曾經讓他血脈膨脹的股票市場。他把自己關在家裡好幾個月不出門。
逼仄的空間更讓他有安全感,有時候會看書、健身平靜自己,但也有時候也會幻想曾經那麼觸手可及的人生。他的內心不斷撕扯,和慾望反覆鬥爭。
終於在30歲生日的那一天原諒了自己,他說他失去了財富,但也得到了能夠讓自己真正三十而立的其他東西。
之後,他重新開始尋找自己的定位,和朋友創業做了美股分析的論壇,想把自己的經驗用更有價值的方式傳遞出去。
我問他,那最有價值的經驗是什麼呢?
“千萬不要飄”,章軍說。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均採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