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石,一個從來沒有大紅、但從來不缺人玩的石種,偶爾爆出的幾塊成交,都讓人驚詫於石頭本身所蘊含的文化內涵。從《潑墨仙人》到《古琴》,文人精神,在這兩塊石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目前石界現狀,大約是,有錢的,不怎麼會玩石頭,往往會花大錢追逐“名石”;會玩的沒有那麼多錢買石頭,往往能花少錢買到好石頭。
前者不一定能代表玩賞水平,而後者恰恰能說明現在玩家的審美水平與傾向,以及玩家從石中汲取到的精神養份。
今選取部分藏家的漢江水墨石來分析其蘊含的文化符號與審美意象。
唐詩:流淌在骨血裡的嚮往
漢江水墨石 神韻李太白 12×13×4cm
成交價:20萬 成交時間:2018
藏家:劉小群
此石2009年出自漢江丹江口河段,一方姓石友撿到,惠讓給了好友李波。
最早李波老師將石命名為“靜夜思”,圖片在各大奇石網論壇上一經亮相,好評如潮,當然對主題的探討也沒停止過。從靜夜思,到李白月下觀瀑,到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從唐人詩意圖到神韻李太白。2012年在柳州奇石節精品展上榮獲大獎。
2015年李老師將其轉讓給本地石友張雲華先生收藏,2017-2018兩年,小群老師多次上門求轉讓未如願,委託楊有志給張雲華先生做工作,也是考慮到小群老師這些年對中國石文化所做的貢獻,張雲華先生同意惠讓,小群老師終於2018年年底償願,以20萬元將此石收藏於老河口藏館。
這塊漢江水墨石不僅是“人物”好,本身形成難度也大。漢江脈狀紋形成文字石的機率更大一些,形成人物畫面不易。石面光滑,石英脈被均勻浸染成淡黃色,一股古雅之氣撲面而來。
“白也詩無敵,超然思不群”,這超然不群的範兒太“李白”了。看到他,如果你大腦是塊顯示屏,估計上面滿是你從小到大背過的李白詩句的彈幕。
李白,在這兒不僅僅是一個人物,而是一個文化符號,代表了中國詩文精神與盛唐氣象,是所有文人的精神嚮往。
夫有其志必成其事
劉小群,在生活中有一股拗勁。對映到玩石上,表現為一種“怪”。
他曾為了一塊石頭專門追到西安,到別人門上“求”石。被狠狠“敲”了一筆。他要想收幾塊頂級的漢江水墨石,盯上“李白”就不放。最終得償所願。
他有一股心氣,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他認準了就只管去做,不停地做。
“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幾年前,跟眾石友拜訪過的他在老家老河口西關村建的石館,當時還僅僅是一個家庭石館,現在,整個村都成了以他的“漢江石博物館”為中心的特色文化村。
獸面紋:石頭背後的文化追問
漢江水墨石 天命神授(獸)商周魂 23×14×8cm
高價成交 成交時間:2019年
藏家:王宇
這是一塊奇特的漢江水墨,完全是一渾然天成、氣勢非凡的“神獸”!充滿了神秘、詭異與狂野,透著一股古典而赫赫威嚴的力量,攝人心魄……
脈狀白石英圈啊繞啊,形成頭部輪廓和淋漓五官。其中最醒目的是崢嶸出角、兩點如睛炯炯有神、血盆大口(黑色橫向扭曲陷下,黑白雙看)仰天嘶吼。看了好久,我想到了“饕餮紋”,又想到了獅子。我斷定藏家有收藏背景,對青銅器有研究。
果不其然……
稀奇嗎?不稀奇,我也不厲害。石頭傳達的資訊,有的人能讀懂,有的人卻任別人怎麼解讀也不明白,這是正常的。
藏家看“獸面紋”。他並不簡單地看“饕餮紋”。
“獸面紋和饕餮紋的起源和涵義都不一樣:前者最初從5000多年前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玉器上肇始,意指神靈、神秘、威嚴,進入青銅時代後發展為至尊王權的標誌;後者出現晚多了。”現在很多人包括一些學者,只知饕餮紋不知獸面紋,或把二者混淆等同。這其實是一種文化的斷層。
商代——亞醜鉞
3000多年前的殷商,國力強盛,尊神、祭祀和戰爭是當時的社會主旋律。統治者透過鑄造在青銅禮器上的“獸面紋”這一載體,溝通天地神人,宣揚“受命於天”及“神權相授”思想,使萬民絕對臣服於王權的統治。
此鉞身作透雕獸面紋,怒目圓睜,齜牙咧嘴,尖牙利齒,威猛野性,令人望而生畏。以神秘怪異的符號生動直觀地象徵了中華民族那個歷史階段的文明與文化!
西周——應(金黽)方彝
此方彝整體依西周時宮殿形狀設計鑄造,雄渾大氣。四周及頂部突起扉稜,立體感強,通體紋飾精美繁縟。器身四面主體皆為獸面紋,目光如炬,獰厲可怖,兇悍無比,神韻力度一流。
“東方世界的君權神授論,最早最突出的代表就是中國上古商周時代,崇尚天命神授,王權的至高無上、受命於天,為統治階層征服萬民、威儀四方提供理論支撐。當時的社會組織結構、法律制度都是根據這個基礎進行架構的,歷史發展走向和文化思潮也充分體現了這一面。
“青銅器在當時是國之重器,只有統治階層才會擁有,是身份地位權力的象徵!而鑄造其上的主流圖案紋飾‘獸面紋’——氣場強大,獰厲之美,則更是貫穿整個青銅時代的一個全息‘文化符號’:不是單純膚淺地指一種兇猛的獸,而是溝通人與神的靈媒神獸,正蘊含‘天命神授’!標誌著那個處於華夏文明血脈上游‘商周魂’的王權時代……”
王先生從自己所喜愛關注的視角——歷史學、社會文化流變、考古學,對這塊石頭進行文化內涵的解讀與追問。他看到的並不只是一塊石頭及石上的獸面紋,而是這紋後面承載的厚重歷史及揭示的深遠文化意義。
“分期付款”買石
2019年1月,王先生無意中看到原主發的照片,第一眼就想到了象徵至尊威儀的上古神獸。雖未見實物,已然心動,遂趕緊電話聯絡,約定春節期間到賣家處見見實物。
2019年2月,專程去看這塊石頭,近距離實地觀摩,愈發痴迷,接著就和石主談了價格。儘管遠遠超過其負荷能力,出於極度喜愛,他還是答應下來。最終多方籌措,多次分批付款,於2019年9月17日付完全款,購回此石。
草書精神:張揚肆意 自然天性
漢江水墨石 赤壁賦 12×15×8cm
成交價:3萬元,成交時間:2019年
藏家:王開明
這是一幅草書作品,用筆迅捷、翻轉自如,流暢飛動,字形欹側多姿。字的疏密、輕重、大小、連斷、虛實,形成視覺欣賞上的節奏、張力。
文字石出字容易,但並不是所有的字都能稱為“書法”。就如有很多人都會用毛筆寫字,但並不是用毛筆寫出的字都叫書法。無藝術美感的字,只是字而已。所以石上字真正有書法意味很不容易,成篇則更難。
草書不僅僅是書法,更代表了肆意張揚,自然本真的人生觀,“或寄以聘縱橫之志,或託以散鬱結之懷”(唐·張懷瓘)。
市場與審美
王先生不僅收藏石頭還喜歡收藏字畫。愛讀書,涉獵還頗廣。這姑且稱之為他收藏石頭的背景吧。當時,原石主手上有好幾塊文字石,王先生就單單搬了這一塊。
他選這塊石頭和他的審美經驗和素養密不可分。在收藏、賞玩石頭的行列,有更多的人開始注重“自我”在石頭上的反應,根據自己的審美經驗和素養,挑選自己喜歡、自己欣賞的石頭,而不是市場上商家引導給他的“規則”或“名石”。同時,他買石花的錢不是眾人期望的“高價”。
有人花大錢買的是別人的“喜好”。而他花錢買的是自己的審美。
一石萬鈞意
漢江水墨石 石破天驚 32×32×15cm
成交價:5萬 成交時間:2018年
藏家:盧海龍
這塊石,右邊上下如刀砍斫,白色粗石英脈“寫”出一“石”字。
此“石”不如很多“石”字:不像某個流暢,不若某個鋒利。但我卻鍾愛它。
越看越愛。總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近讀白謙慎先生的《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紀中國書法的嬗變》,文中講傅山在《訓子帖》中提出“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才恍然,它厚重圓渾,不纖不媚不輕滑,古拙、樸厚,直指人心。
人石相激發
盧先生人率真,並不諱言交學費的石頭,也不矯飾自己的玩石水平。他邊學邊玩,漢江石的文化意味與獨特審美,讓他神迷又不斷去學習如何欣賞,這種激發,讓他最後選擇了這塊石頭。
他與賣家楊有志先生在早期幾大奇石網論壇上神交,有微信後,又開始了神聊。他從楊先生處瞭解更多的漢江石及其他石種的玩法,慢慢做出自己的判斷與選擇。
漢江石沒有華麗的色彩和玉潤的質地,它石質堅硬,顏色多數非黑即白。“五色令人目盲”,這種摒棄了感官物慾上誘惑的石頭,讓人聽到自己心底最真的審美需求與精神迴響,從而在今後的收藏路上,形成自己的收藏風格。
雲魄書魂
漢江水墨石 魂 13×11×4cm
藏家:楊有志
石上的石英脈,像天空上的雲,自由舒展。“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雲是欣賞自然的情趣,雲是超脫孤傲、坦蕩寧靜的情懷,雲是自由的思想,是理想的境界。雲,是深陷於俗世的人遊離的自由之“魂”。
“魂”之一字,一筆而成,圓潤流暢。被楊有志先生玩出很多花樣。
這石本身也能看成“酒”字,自己與自己就能組合成“酒魂”。
配上紅旗、戰士的底座,就是為了表達“中國軍魂”這個主題。
在十堰鄖陽漢江奇石精品展上,他拿出自己的一個“十”字組成“十埝”兩字參展,與本地石友互動互賀。
2019年他又用此石與十堰藏家李升的“石”字組成“石魂”,在中國陳村“石魂”獎賞石名家展上,為漢江石頗攬風采。
頑石以奇勝金玉
談到漢江水墨石的賞玩,有一個人不能不說。
那就是湖北丹江口市的玩家楊有志。
說話犀利,眼光清奇,總結創新了很多漢江水墨石的精彩玩法,喜愛漢江水墨石的石友大都直接間接受到他的影響。
按說,如此文氣的石頭,這樣一個厲害的解讀者,怎麼著也得是張口文人閉口美學。他並不是。他玩得深入,想法多,花樣多,並且身體力行從石頭中找到樂趣。
雖然從不標榜是藏家,但他眼光絕對能代表玩家中的頂流。多年默默致力於漢江石的推廣與宣傳,早期以“金說石話”這個網名在各大奇石網站論壇上“舌戰群儒”,這兩年也經常在抖音上給一塊塊石頭編段子,發抖音影片,與石俱進,不亦樂乎!
結句
行草書、詩人、獸面紋,這些文化符號,都蘊含著豐富的審美意象,從一塊塊石頭上,你能追溯到一個民族骨血裡的文化與精神,認同與嚮往。
漢江水墨石以黑與白演繹,講述,每個人都可以在該石種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尋找到與傳統、歷史和自己審美經驗的連線點。站在此處,四顧皆有著落,有過往也有未來,一點兒也不孤獨。
漢江水墨石鋪就的這條“路”,是精神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