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荊楚大地,有一道菜,以鮮魚為主要原料,但吃魚不見魚,魚含肉味,肉有魚香,清香滑嫩,入口即溶。這就是魚糕。魚糕於2009年入選湖北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作為荊州的八大名餚的荊州魚糕,其歷史源遠流長,由此可見,荊州魚糕已經超越了單純的飲食習慣,經過千年的積澱,它已經成為一種獨具特色的地方民俗文化。作為一名荊州人,我可是吃魚糕長大的。
小時候,奶奶是是村裡有名的焗匠師傅,誰家有紅白喜事就請她去當大廚。酒席上魚糕是主菜,素有“無糕不成席”的說法。而奶奶的絕活就是“打糕抹圓”。糕就是魚糕,“圓”就是魚圓。每次奶奶去掌勺,我們這些孫兒就喜歡往主人家的廚房裡跑,想蹭點兒吃的。
堂兄弟姐妹幾個中,我排行老二,幾個弟弟妹妹年紀小,又特別調皮,只有我最不愛鬧騰,顯得不太像個小孩子。在農村,這倒成了一個優點,大人們都頭痛於孩子們太愛搗亂了。所以人多的時候,弟弟妹妹都被趕得遠遠的去玩,而我卻被留在奶奶旁邊,時不時地幫忙遞點什麼小東西。那時我最喜歡安安靜靜地看奶奶打魚糕。
將大草魚宰殺洗淨,從背部剖開,剔去脊骨和胸刺,從尾部下刀推去魚皮,從兩片魚肉上把白色的魚肉片下來,用刀背剁成泥。肥豬肉也切丁,和魚肉泥一起放進一個大木盆裡。接下來就加入蛋清,順一個方向攪拌均勻,分幾次加入姜水、蔥末、鹽、味精。攪拌好後在蒸籠裡鋪上溼紗布,倒入魚茸糊用刀抹平,用旺火蒸40分鐘左右。到這時候,魚糕基本上就蒸熟成型了。接下來奶奶會揭開蒸籠,用紗布把魚糕表面的水氣蘸蘸幹,把蛋黃均勻地抹在魚糕表面,加蓋再蒸五分鐘,魚糕就有了一層金黃的外衣!
如果是過年自家食用,這就算大功告成了。可是,別人家辦喜事,就還有最後的一步,也是我終於像個小孩子一樣坐不住的時刻!奶奶會預備一方紅紙,寫對聯的那種,在小碗裡裝點兒水,把紙泡進去,片刻間碗裡的水就變紅了,紅紙吸飽了水,泡得軟軟的。奶奶把紅紙攥成團虛虛地捏在手心,迅速晃動手腕,把紅色的水灑在魚糕上,這道程式叫“灑花”,灑過花的魚糕被稱作“花糕”!紅色的水滴洇在黃色的蛋皮上,紅黃相間,分外喜慶。我也曾特許動手灑過花,灑過花的手紅紅的,一時半會兒洗不掉。不過,現在聽起來,感覺不太衛生,所以漸漸地也沒人用紅紙當染料了。
涼了的魚糕可以整個翻倒在案板上,用刀切成長方條。打下手的師傅再切成厚度相等的薄片,根據每一盤的用量正面朝下地碼一圈在碗裡,中間窩一團粉絲,在蒸籠裡熱著。要開席了,就把碗端出來倒扣在盤子上,拿掉碗,紅黃相間的魚糕皮就呈現在上面,再把用黃花、木耳、肉絲炒成的“帽子菜”往上面一澆,旁邊負責上菜的就一把抄起熱氣騰騰的盤子,一溜兒小跑地往席上送去了。
小時候,孩子一般不上桌坐“正席”,都是父母用碗夾點菜給打發到一邊吃。桌上的魚糕是有定量的,八仙桌的標配是坐八個人,所以魚糕一般都是八片,每個人都很自覺地不吃掉別人的“指標”。而我,早就不稀罕這薄薄的一片了!在奶奶切糕的時候,會把圓邊邊那裡的小邊角切幾塊塞給我,熱乎乎、香噴噴的。新鮮的魚肉吸足了肥肉的油脂,變得非常滋潤,細細地品嚼,舌尖能感覺到非常細小的顆粒,是肉末、薑末等。而純手工長時間的攪拌,又讓每一口魚糕都很有彈性。最妙的就是既可以大口地吃魚,又不擔心有刺,吃得真是唇齒留香,回味悠長!
現在,魚糕在菜場天天有得賣,想送朋友也可以買到真空包裝的。但是魚肉的成分大量減少,澱粉佔據了半壁江山,所有的食材都是機器絞拌,那種順一個方向手工給肉茸“上勁”的過程沒有了,那種彈牙的Q勁,自然也沒有了。材料都打至極細碎,嚼不到肉末薑末,光滑無比,那種捨不得囫圇吞下,生怕錯過牙齒間小驚喜的期盼也沒有了。
介於精緻和粗糙之間,和魚糕同根生的另一種美味也是我從小的最愛:魚丸。魚丸分為魚皮丸和魚肉丸。魚肉丸和魚糕的製作方法接近,只不過打成肉茸後會擠成圓圓的丸子,一般做來做湯,俗稱“漂丸”,漂在湯麵上。魚皮丸是用做魚糕剩下的魚皮和其他配料混合在一起製作的,真正兒是魚身上的哪裡都不浪費。外皮炸至半金黃,耐儲存,是吃火鍋時的主角之一。在紅湯清湯裡半沉半浮,自有一番氣定神閒,比白格嫩嫩的“漂丸”多了幾份韌性,久煮也不會過分發泡綿爛,在保持外觀的同時,也吸盡了湯汁的真味。
有一次發了條說說,“忙時嫌累,閒時嫌悶”。開始以為只有自己是這樣,看到眾多好友的評論才知道這種矛盾心理好像通病。在忙與閒之間,我總是會帶自己的胃去尋覓好吃的魚皮丸。走進那家熟悉的麻辣燙店,頭頂的電風扇在無聲地轉著,緩緩吹散籠罩在食客臉上的氤氳白氣。牆上貼著“本店有WIFI,密碼*****”。坐下來,先點一杯酸梅湯,再一串一串地叫魚皮丸。老闆深知我的喜好,碗裡自會多放一倍的蔥花。湯汁不要額外加麻辣油也已經夠紅亮,一顆顆丸子浸進去馬上變得妖嬈誘人。一不留神,咬開魚丸的時候汁水會濺到褲腿上,懊惱是懊惱,但看看碗裡的平民美味,也覺得濺點油“那都不是事兒”。在滾燙與鮮辣之間,啜一口冰鎮飲料,小小的嚼頭滿足吃貨小小的慾望,這就是平凡生活賜給的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