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死後朱安不斷收到贈款,債務卻高達四千元,她的飯桌吃了什麼

1936年10月19日凌晨5時許,魯迅在上海溘然長逝,年僅56歲。

當月22日下午,上海萬人送殯,魯迅的靈柩被長長的隊伍簇擁至萬國公墓,徐徐落葬。

而遠在北平的西三條衚衕,一位老婦人也在家中為魯迅設立了靈堂。她穿著一身黑色素服,佇立在靈堂一側,畢恭畢敬地接待著前來弔唁的客人。

“大師母,節哀順變...”一句句充滿憐憫的慰問煽動著她的悲傷,她不停地回應,“有心了有心了...”

她悽楚的神情和紅腫的眼睛,給客人留下了極深的同情印象,第二天一早,報紙刊述:“朱女士年已屆五十八歲,老態龍鍾,髮髻已結白繩,眼淚盈眶,哀痛之情流露無遺。”

魯迅死後朱安不斷收到贈款,債務卻高達四千元,她的飯桌吃了什麼

圖 | 朱安 攝於1917年

朱安,魯迅的原配夫人,她的名字,她的形象,就是在這一時期,首次出現在北平、南京的各大報紙上。

她告訴記者,魯迅去世,本應由她這個“正室”趕赴上海,親自出面料理喪事,但卻有心無力。因為婆婆在風燭殘年之際白髮人送黑髮人,打擊太大,已寸步難行,作為婆婆的貼身保姆,她實在難以走開。

那些前來採訪的記者,匆匆的來了,又匆匆的走了,沒人問一句:“朱女士,你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

魯迅在生時,朱安除了衣食無憂之外,還保有至少10元的月零用錢,她可是從來沒有捱過一天苦日子。能嫁到這樣的男人,不要愛情也罷,這是嫁給愛情的女性的心裡話。

但魯迅去世,朱安永久地失去了她的“長期飯票”,她該怎麼辦?誰對她負責?

彷徨之中,朱安莫知所措,開始關注起那位素不相識,卻與她有同一遭遇的女人——許廣平。她給這位“妹妹”寫了一封信,但是並沒有直接寄給她,而是中轉了三叔周建人代為轉達。信中寫道:

“許妹擇期整裝,早日歸來......總之許妹與餘同一宗旨同一際遇,同甘共苦扶持堂上,教養遺孤。”

在信中,朱安自來熟地與許廣平姐妹相稱,儼然以正室自居,還提出了共同教養遺孤(魯迅兒子海嬰)的願望,遂請她帶著海嬰北上,一同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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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許廣平與海嬰、魯迅合影

不知許廣平看到這封信是什麼感受,但她肯定是否認了自己是魯迅“二房”的身份,當然,事實上魯迅也從未對外公開給予過她妻子名分。對於朱安提出的安排,許廣平未予理會,只是透過周建人傳話給北平西三條(朱安住處),告知自己不能北上。

許廣平拒絕來京,令魯老太太略感不安,她也去了一封信催促:“你明春能與海嬰同來一敘家庭之樂,實獲我心,最好不過的了。”

對於魯迅母親的催促,許廣平依然是委婉拒絕了。但她注意到,西三條方面對她的投注度,顯然提高了。頻繁寄給她的通訊,是深切的掛念,但也暗藏意味深濃,似乎在悄悄說:“請不要忘了我們。”

這種暗示是一定有的,魯迅去世後,西三條婆媳倆的生計問題頓失保障。三先生周建人素來清貧,有心無力,幫不上忙。二先生周作人家累繁重,加之與大哥魯迅和母親的關係都不好,指望不上。唯剩許廣平,成了婆媳倆唯一的依靠物件。

但三個女人不曾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沒有感情,也向來陌生,許廣平說不定不會對西三條承擔責任。那種寄予希望,又倍感焦慮的心情,朱安和魯老太太又怎會沒有呢。

無論從那個角度出發,許廣平都絕對沒有供養朱安和魯迅母親的義務和責任,一是魯老太太尚有兩個兒子,二是朱女士是誰,魯迅的“偽太太”,這與她毫不相干。

許廣平心裡是怎麼想的?朱安和魯老太太都在揣摩當中,因為許廣平不願北上,婆媳倆的心更是涼了一大截,但最終,還是看到了一個明朗的態度。

許廣平提出要全權處理魯迅版權事宜,希望得到授權。朱安和魯老太太都無不贊同,立馬寫了一封委託書。隨著魯迅版稅的交接,婆媳倆的心都踏實很多,因為許廣平對她們的供養關係算是預設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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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朱安與婆婆魯瑞

“寄來的錢收到了,當我接到這筆錢的時候,同時感到不安,為了想象到,你籌措時的困難,仍也感到娛快,因為我有這樣的兒媳....”

許廣平寄給西三條的錢,主要是魯迅的版稅。依靠這部分錢,加上原有的一些積蓄,朱安和魯老太太的生活暫時無虞,但卻仍日趨困難。

北平淪陷後,物價瘋漲,往日積蓄很快用盡,許廣平寄來的那點版稅,已經無法支撐西三條的基本生活,魯老太太不得不致信許廣平告知此間窘況:

“平寓用費因現在百物奇貴,米煤蔬菜均較前漲兩三倍。縱極力節省,每月約非八十元不可。”

許廣平見信後,愁容滿面,魯老太太雖沒直接說讓她加錢,但意思已經很明瞭。如今她上有高堂,下有幼兒,壓力百上加斤。實際上,住西三條隔壁的周作人若肯幫一把手,她的負擔會小許多,但魯老太太個性要強,死活不肯向周作人開口。朋友信中說,二先生在今年(1938年)僅給母親送去15元零用。照如此,指望周作人自動負責恐怕無望,許廣平唯有致信周作人,望他珍重聲譽,請自覺負擔起老母親的贍養費。

其實魯老太太並非個性要強,不願問二兒子要生活費。早在魯迅去世後,她就略帶提醒地跟周作人哀訴:“老二,以後我全要靠你了。”沒想到周作人卻回答說:“我苦哉,我苦哉。”這種推脫的語氣,使得魯老太太很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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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周作人

許廣平去信周作人後,並未收到回信,但得知在1939年一月,周作人已經給西三條送去了五十元,這筆費用勉強僅夠一個人的月開支,或者說,周作人只願養母親。

昔日大哥的養母義務嫁接到了他身上,周作人確實不能像從前那樣瀟灑了,但自從下水任偽職後,周作人升職加薪加雞腿,手頭寬餘了不少,自然不好意思不養母親,但是長嫂那份口糧,他卻一概不管。

1940年,物價持續瘋漲,西三條婆媳倆的生活再度陷入困境,而此時許廣平卻未按時寄來生活費。魯老太太不得不對她產生懷疑,但又不好意思寫信質疑,於是致信魯迅生前好友許壽裳訴說困境:

“值茲米麵價格較平時貴至十倍,其他百物亦漲至五六倍以上,僅此區區四十元如何分配。若無救濟辦法,實有斷炊之虞。豫才(魯迅)夫人侍我二十餘年,老婦目睹困苦能不慘然?”

兩個相依為命的老寡婦,依靠男人吃穿不愁了大半輩子,哪曾想有一天會落得如此田地。朱安那年已經六十多歲了,仍要踮著一雙小腳,四處奔波借錢,跑遍了朋友各處,才覓得50元臨時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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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魯瑞(左三)與俞氏姐妹合影

自魯迅去世以來,他的不少朋友都在關心他的遺屬,西三條方面常常收到友人贈款。比如李霽野專門向朋友借了一百元送到西三條,後續又再送去了四十元;沈兼士先生送去十五元;一些學生一齊送去三十元。這些朋友間的關心贈款應該時有,周作人也沒有停送生活費,還不時送上米和煤,這樣看來,即使許廣平斷供,朱安也不必嚴重到向外舉債來維繫生活,但實際情況卻是錢不夠用,一直不夠用。

婆媳倆到底是怎樣開支生活的,為什麼會連個基本溫飽都維持不了?熟知情況的李霽野描述說:

“太師母的五十元須留下二十作自己零用,三十為生活費,而一個傭人的工食即要佔去大半,又不能處處計較,想吃的東西總要買,有時頗貴,而買來也未必吃,這是她常覺為難的。又用了兩個女僕,自然難言寬裕。”

此外,李霽野還寫到:“李先生上月得一子,大太太買了五元錢禮物親自送去。”

兩個人的基本生活費,實際上是供了四個人的吃喝(兩個傭人),零用上依舊任性不收斂,且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朱安還兼顧禮數給朋友送禮。這種生活用度,如何能不緊張?說來也難怪,這兩位老婦人終生都未曾工作掙過一分錢,從未有過金錢壓力,哪有精打細算支配生活的經驗?總以為花銷比從前少已經是極省的了,卻不知現今是勒緊褲頭求生存的境地了。

1943年4月22日,魯老太太離開了人世。她是帶著沉重的憂心離去的,她不能不想到,這個侍奉了自己三十八年,既是兒媳,又勝似親女兒的苦命女人還要熬多久。生前彌留之際,她嚴厲叮囑周作人,自己死後,要把每月給自己的那份零用錢繼續付給朱安。她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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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晚年魯瑞

母親去世後,周作人沒有違揹她的意思,每月負擔朱安100元贍養費,後來又漲至150元、200元。不過物價持續瘋漲,這筆錢吃不了幾頓飯。周作人心裡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給朱安獻計,把魯迅的藏書賣了。這正合了朱安的心意,她拿周作人的錢,本來就極其不情願,一是因為這錢拿得名不正言不順,二是因為魯迅生前與周作人結怨。

1944年8月25日,《新中國報》刊登一則訊息:《魯迅先生在平家屬擬將其藏書出售,且有攜帶目錄,向人接洽》

上海方面,許廣平得知此訊息,大為震驚。她立馬給朱安去信,言辭懇切道:

“望你千萬不要賣書,好好儲存他的東西,給大家做個紀念,也是我們對魯迅先生死後應盡的責任......我要盡我最大的力量照料你,請你相信我的誠意。海嬰今年算是十五歲了,人很誠實忠厚,時常問起你。只要交通再便利些,我們總想來看望你的。”

其中許廣平在信中還提到:“你旁邊有作人二叔,他有地位,有財力......現在我想也可以請求他先借助一下,以後我們再設法籌還。”

許廣平不知道,這是朱安最討厭聽到的話,她最難以開口的,就是去求周作人。即使在後邊,周作人給她的200元連僱一趟三輪車的費用都不夠,她也不曾向他開口加錢。

許廣平寫給朱安的信,不難看出是一封語氣極其溫婉誠懇的安撫信,但為防不測,她決定“軟硬兼施”。給朱安去信後的第十天,許廣平委託律師在《申報》上發表宣告:

“按魯迅先生終身從事文化事業,死後舉國衰悼,故其一切遺物,應由我全體家屬妥為儲存,以備國人紀念。況就法律言,遺產在未分割前為公同共有物,不得單獨處分,否則不能生效,律有明文規定。如魯迅先生在平家屬確有私擅出售遺產事實,廣平等決不承認。”

做到這一步,許廣平還不放心,她又與朋友商量,託關係將魯迅舊書的出售渠道一一封死,這才稍為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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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許廣平與兒子海嬰

出售藏書的風波,著實讓許廣平一時間慌得不見了魂魄,因為她一直以來都視魯迅的文字為生命。但她的一連串動作,都改變不了朱安要出售魯迅藏書的意願。其一是她依然未能把生活費寄到朱安手上,其二是朱安對她是有怨氣的。從朱安寄給魯迅生前好友內山完造的信中可以窺見:

“當時有一位許壽裳先生,來代許女士索要魯迅先生全集的出版權,擔保許女士嗣後寄回北京寓的生活費,不使缺少......到廿八年冬季,因家用不足,我婆婆周老太太函商許女士,請每月酌加二十元,未能辦到。”

更糟糕的是,朱安在這信中還透露了一條關於她生活極其淒涼艱難的資訊:“生活是飛也似的高漲,我的債務也一天天的加高到四千餘元,這真使我無法週轉!”

在未進入1945年通貨大膨脹時,4000元仍是一個不小的數字,不免使人懷疑,朱安的飯桌到底吃了什麼,才使得債臺高築?

因為“出售藏書”一事還未得到解決,同年10月15日,魯迅的摯友宋紫佩為了這件事到訪西三條。一進門,他就看見朱安和一個老女傭正在用晚膳,而飯桌上的菜,很難用清淡來形容——“湯水似的稀粥,桌上碟子裡有幾塊醬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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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朱安(左一)和俞家兩姐妹

無需多說,這樣寒酸的伙食,朱安已節省至最大限度。而且這種狀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得到改善,直到1945年12月29日,《世界日報》仍對她的伙食這樣報道:

“有多半個小米麵的窩頭擺在那裡,一碗白菜湯,湯裡有小手指粗的白麵做的短麵條,另外是一碟蝦油小黃瓜, 碟子邊還放著兩個同是蝦油醃的尖辣椒,一碟醃白菜,一碟黴豆腐。沒有肉沒有油,沒有一個老年人足夠的營養。”

但注意到的是,不管生活再差,朱安依然保留了女傭。為何不辭退女傭,少一個人吃飯就多一分溫飽。對此,朱安有她的理由:“我又老而兼病弱,燒飯灑掃種種雜事,又不能不僱用一個女僕。”

相信你我都才驀然醒起,朱安也已到了需要人照顧的年紀。這位女傭是服侍周家多年的老女傭,如果貿然將她辭退,或會有餓死老婦的可能,豈不殘忍,朱安又怎會忍心。更重要的是,來日苦短,人死的時候不能一個人,因為總得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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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朱安

對於宋紫佩的到來,朱安是持有很高警惕的,當她得知宋紫佩是上海方面委派來的說客,當即情緒激動,終於吶喊出了那一句震撼人心的話:“你們總說魯迅遺物,要儲存,要儲存!我也是魯迅遺物,你也得儲存儲存我呀!”

宋紫佩霎時間被朱安的爆發驚住了,他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朱安有著比魯迅藏書更具優先儲存的意義,因為這是一件有血有肉的物品吶。魯迅在生時,她是他的一件禮物,魯迅去世了,她成了他的遺物。最終,這個悽惶的舊式老婦親口承認了這個事實。

宋紫佩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說不出話應對,好一陣子,氣氛才有所緩和。一番交談下來,宋紫佩才知道朱安對許廣平誤會頗深。她不知道,在她拿不到生活費期間,許廣平被日本憲兵逮捕,進去監獄坐了三個月牢;她不知道,為了給她寄生活費,許廣平焦頭爛額地跑遍了銀行、商店、郵局,都因為匯兌困難而束手無策。當宋紫佩告訴了她這一切,她才釋然了這一口憋了許久的怨氣。

宋紫佩說的一切都是屬實的,許廣平從未忘記朱安,

“前年春天之後,我因為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又匯兌不便,商店、銀行、郵局都不能匯款,熟託的朋友又不在平,因此一時斷了接濟。但是並未忘記你,時常向三先生打聽。後來說收到你信,知道你近況。我自己並託三先生到處設法匯款,也做不到,這真是沒奈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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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許廣平和兒子海嬰

解除了誤會,朱安同意不再出售魯迅的藏書。其實,她在賣書這件事上也有著難以想象的悲催苦衷:

“我今年也已經六十六歲了,生平但求布衣暖菜飯飽,一點不敢有其他的奢望,就是到了日暮途窮的現在,我也仍舊知道名譽和信用是很可寶貴的,無奈一天一天的生活壓迫,比信用名譽更要嚴重,迫不得已,才急其所急,賣書還債,維持生命,倘有一籌可展,自然是求之不得,又何苦出這種下策呢!”

朱安對魯迅是那樣忠貞的一個人,永遠像不曾被傷害那樣去愛,她如何會不懂得魯迅遺物的珍貴。可眼下同意了不再出售藏書,困境卻還在繼續。

宋紫佩離開後,朱安仍然拿不到最起碼的生活費,她不得不舔著臉給上海的魯迅好友唐弢先生寫信求助:

“因氏近來感受生活威脅,已將衣飾變賣墊用。物價仍在狂漲,素手實難支援,務懇我公顧念先夫生前清白自持之志,垂憐未亡人困苦無依,代與許女士迅籌接濟,俾得維持殘生。氏亦非無恥不知自愛者,已將古稀之年,老而不死,毫無生活能力,尚需搖尾乞憐......”

朱安信中的一字一句已沒有尊嚴可言,飢餓與窘困剝奪了她的自尊,她活似一個“失奶的嬰兒”,坐以待斃或者等待被餵養。

去到這種地步,許廣平在上海很著急。為了拯救魯迅遺屬,敬慕魯迅的朋友們都紛紛行動起來,終於在百般困難的情況下給朱安匯上了錢款。

然而,時間到了1945年,抗戰勝利,物價呈幾十倍甚至千倍幅度上漲,戰後每個人的生活都壞到了糟透的地步。就在這個當口,周作人被捕,朱安就連那點杯水車薪的零用錢也失去了。此時的許廣平自顧不暇,對北平方面的物價又不甚瞭解,所寄去的生活費往往支撐數日即耗盡。再一次,這個等待被救助的孤兒,出現了極大的生存困難。

魯迅死後朱安不斷收到贈款,債務卻高達四千元,她的飯桌吃了什麼

圖 | 朱安(右一)離開紹興北上前與孃家人合影

“我現在花點錢實在難受,總要你母親這樣費心,但是總實在不經花,又總是不夠用。我記得李先生每月送五拾元,還可以夠花,現在只買一個燒餅,真有點天淵之別。”

1946年8月22日,朱安在寄給周海嬰的信中如是寫道。

人老了,記憶總是懷念從前。朱安所說“50元還可夠花”的日子需要回光返照到1937年以前,而彼時的物價,根本不能同日而語:最差的大米,一斤七百元;最差的白麵,一斤六百元;小米一斤三百元;玉米麵一斤二百元;煤球一百斤,兩千六百元;就連燒火用的木柴,也要一斤一百元。

這些物價還是相當保守的估算,因為時下物價多變,貨幣貶值,百物奇貴。故而朱安每次給許廣平寫信,都是隻能十分羞愧地要求“加錢加錢再加錢”。

她和老女傭王媽兩個人一天僅僅消耗兩斤糧食,兩個人一天兩斤,可以想象這已經是節省至餓不死的標準了。再按照時下物價,選最低價格的玉米麵(200元一斤)來計算,那麼朱安一天就要花400元,一個月下來至少要花12000元。這還沒算朱安平時身體毛病看醫生的錢,她在寫給上海的信中也常常提及自己的身體狀況,腳痛,咳嗽,氣喘,不時還吐血。

可想而知,朱安的境況有多悽慘。但欣慰的是,因為魯迅遺屬的名頭,她並不缺少許多幫助。

抗戰結束後,朱安因為“出售藏書風波”一事,享有一定熱度,為此她收到了許多社會捐助。比如:北平民強報館朱學郭先生贈來偽幣一千五百元;朝鮮藝術劇團理事長徐廷弼贈來法幣四千元;由《世界日報》發起的募捐活動贈來法幣五千八百元;沈兼士先生送來法幣一萬元;國民政府蔣介石派人送來法幣十萬元。

諸如此類的社會捐款應該還有很多,然而朱安僅收過兩筆。一筆是沈兼士先生的,一筆是蔣先生的,前者是因為魯迅生前與沈兼士交情深厚,後者是因為委員長的意思,難以辭卻,故而收下。除此之外,其餘一概捐款,她都回應說沒有許廣平的同意,她都不會接受。

魯迅死後朱安不斷收到贈款,債務卻高達四千元,她的飯桌吃了什麼

圖 | 朱安晚年

表面上看是朱安缺乏主見,事事都要徵詢許廣平意見,但實質上,她的內心很抗拒別人對她名不正言不順的接濟,這也是顧念到了魯迅的名譽和自己的尊嚴。所以她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到:“寧自苦,不願苟取。”

按理說,在飢餓的威脅下,人原本有的架子、顧慮都會讓位求生。如若不然,要麼就是還不夠餓,要麼就是想擁抱尊嚴死去,就像不撿嗟來之食的人那樣。那麼朱安的“寧自苦,不願苟取”是屬於後者?一個沒有賺錢能力的人,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人,還計較尊嚴,她是愚蠢,還是可敬?

或許,兩種立場都沒有錯,有些人活著本來就沒有尊嚴,有些人死去了卻高風亮節。至少在許廣平看來,朱安做對了,在回信中,她用“深感欽佩”稱讚朱安的做法,又說:“社會要救助的人很多,我們不應叫人費心。”

其實“寧自苦”的人又豈止朱安。朱安拒受捐助,無疑是加重了許廣平的負擔。朱安的苦從何而來,許廣平的疲憊就從何而來。

猶記得當初她只拿到了魯迅版稅就應承下來擔保西三條的贍養費,但連綿不斷的戰火導致書業蕭條,根本沒有多少版稅收入。這麼多年來,她只能累昏頭去供養平滬兩方面的生活,最開始是七張嘴吃飯,後來變成了四張嘴吃飯,卻也不見有過一絲輕鬆。但她從頭到尾沒有一句怨言,想來真是多少辛酸盡在不言中。

兩個本不甚相干的女人,因為深愛著同一個男人而惺惺相惜,卻由於人事複雜,徒生許多挑撥中傷。到底如何給她們的關係下一個定論,朱安在寄給許廣平的最後一封信中說:“您對我的關照使我終身難忘”,不需要千言萬語,這就足夠了。

魯迅死後朱安不斷收到贈款,債務卻高達四千元,她的飯桌吃了什麼

圖 | 許廣平的笑容

1947年6月29日,朱安走完了她苟延殘喘的晚年,在北平西三條壽終正寢,享年69歲。

她沒有葬在愛而不得的大先生身旁,也沒有葬在朝夕相處的婆婆身旁,她伶仃地獨葬在了一個等待被遺忘的地方。果不其然,聽說後來她的墓碑也不見了。也好,死人本來就不需要佔地方,就讓她當一個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吧,千萬不要是念叨了一輩子的周家的鬼了。

她沒有不朽的遺言,但她用生命留下了告誡:“我們不能使得男人肩負終身供養女性的責任,因為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如果被供養的女性不幸死在男人的後頭,這又該是誰的悲哀?”

版權宣告:本文源自 網路, 於,由 楠木軒 整理釋出,共 7547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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