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清战争中,大凌河战役是一场相对“次要”的战役。它既不像萨尔浒战役那样直接迫使明军转入守势,自此以后一直处于被动防守;它也不像浑河战役那般,差点让后金在野战中失利,被誉为“辽左第一血战”;它更不像松锦战役,让明军13万大军折损大半,间接导致关内空虚,让李自成乘机再起夺下北京。可是,从纯粹的装备、战术角度出发,大凌河战役的重要性完全能名列明清战争系列第一位。大凌河战役中的明军战术——车营
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明军的传统战术。在明初,明军对抗游牧民族时,酷爱使用花装拒马。花装并不是指穿的很花,而是指部队的构成十分混杂,在基层小队中同时混编多个兵种。这种部队的特性属于“万金油”,用日式RPG的说法就是面板的能力值都不差,却也没有突出特色。
这种战斗模式,在应对晚期蒙古以及倭寇这样流窜作案的盗匪集团时十分有效。明初高素养的步兵和归化的蒙古骑兵也给这种模式提供强有力的支持。根据《明会典》编制,当蒙古骑兵试图用骑射骚扰明军队形时,后排的弓箭手与火枪兵会开火与他们对射,利用步兵集团的数量优势将他们压制;若蒙古骑兵采取集团冲锋,那么正面的拒马将挡住他们的去路,前排的长枪手与刀盾兵将密集队形阻挡冲锋的骑兵,再让后方远程火力射杀目标。当蒙古骑兵被步兵牵制或者击溃时,归化明军的蒙古人(如朵颜卫),就会发起冲锋追杀已经精疲力尽的对手,或者从侧翼支援松动的步兵阵线。一直到土木堡之变为止,这套战术可谓无往不利,成功保卫文宣数十年的辉煌。
明朝中叶开始,随着卫所制度的糜烂,明军士兵逐渐沦为军官的农奴。除少量被依仗为亲信的家丁外,大部分的明军素养呈现直线下滑。体现在战争中,就是步兵阵线越来越不堪大用,面对恢复元气的蒙古人时,阵线很容易被奔驰的骑兵冲破。沦为农奴的明朝军户也早已失去先祖的勇气,在战斗处于逆风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亡,最后被蒙古骑兵追尾收割。
明朝军事家们不得不想办法开发出一种能够给步兵提供稳固阵线的新战术。明军车营就是在这种大环境下诞生的产物。名将戚继光也对这种战术赞不绝口:
1.车营顾名思义用战车将部队外围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圆圈。无论多强大的长枪阵,多坚韧的盾牌手都无法媲美厚重的战车;
2.战车上方能放置大量火枪手、弓弩手,甚至佛郎机炮这样的轻火炮。能够让第一线的部队直接向敌方倾泻火力,相对传统的长枪、刀盾组合更添一重射程优势;
3.环绕阵线的战车不但能防止对方骑兵冲阵,也能阻止己方步兵逃亡。因为,围拢的车本身就会给士兵一种被包围的感觉,使其迫于生命安全拼死奋战。
4.依托着战车的明军,也会有一定出击的勇气,毕竟后方就是“家”。
此后百年时间,明军一直使用车营战术对抗北方的蒙古、女真。大凌河战役前的后金战术
相对关内的明军,长城之外的后金拥有更高的武德。虽然后金通过贸易往来获取大量关内和朝鲜的农具,使得辽东南部已经实现全面农业化。可是,东北酷寒的气候让水稻等作物只能种植一季,女真人无法像关内一样完全依靠种植养活自己和家人。所以,原始的狩猎、采集依旧在女真的经济活动中占据重要地位。擅长狩猎的女真人对弓箭异样的痴迷,带领族人狩猎的人被称为“牛录”,翻译成汉语意为“箭主”。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后,牛录就成为八旗的基层作战单位,弓箭也成为后金主要远程输出手段。
后期堕落的明军无法在弓箭上匹敌精于此道的八旗,却有着西洋传入的各种火药武器。诚然明朝落后的冶金工艺和火药配方使得各种西式武器无法发挥出原版的威力,但对付女真人原始的弓箭倒也绰绰有余。
为削弱明军在火力上的优势,八旗发明了盾车战术。不同于用于防守的明军车营。八旗的战车更为坚固,设计目的在于让八旗步兵可以在暴风骤雨般的子弹、箭矢打击下靠近明军的车营。不同于海西女真和蒙古人,建州女真十分擅长下马步战。一旦成功靠近明军车营,八旗步兵就会在原建州女真的带领下,直接肉身撞击明军的车营,将他们连人带车一起推倒,最后进入八旗最擅长的肉搏战阶段。
可这种战术也有其致命缺陷——盾车能防御火枪,却无法在近距离抵御进口佛郎机(欧洲的鹰炮)的轰击。如果明朝肯下本钱购置葡萄牙或者西班牙人的重型加农炮(即红夷炮),那八旗盾车的推进之路就会变成死亡之旅。这也是为何努尔哈赤会在宁远战役中,被袁崇焕击败的关键所在。想要取得对明军的绝对优势,八旗必须改进自己的战术。皇太极登基后,让久居汉地的佟养性着手仿制红夷炮,力求弥补后金在火力上的弱点。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佟养性终于在1631年(清天聪五年,明崇祯四年)成功仿制红夷炮,并利用归顺的汉人组建火器营。也正是在这一年,大凌河战役爆发,后金的新战术迎来第一次考验。
公元1631年,明朝采纳孙承宗的堡垒战略,以克制后金军在野战中的优势。在宁远城下吃过一次苦头的后金,不想再次重蹈覆辙,决定在堡垒建造完成前出击,将未完成的大凌河城“强拆”。故而史书将这场战役称之为大凌河战役。
皇太极先利用围城战术困住大凌河中的祖大寿,逼迫他向关内求援。后金军则在援军的必经之路上阻击,连续击溃数支来援明军。明军意识到这样“添油战术”只能白白浪费兵力,决定将能征集的4万机动部队尽数调给张春,希望他能一举突破皇太极的封锁,救援已经开始人吃人的祖大寿部。
明军方面采用传统的车营战术,不过细节方面已经经过孙承宗的改良,不再让士兵出击,而是全程在战车后方输出火力,以规避后金强悍的步兵。
皇太极下令让左翼骑兵发动试探性进攻,遭到明军佛郎机炮、火绳枪、弓弩的连翻打击,被迫转向规避凶猛的火力。皇太极随即下令让佟养性率领炮兵部队攻击,双方进入炮兵对决。
这里简单解释下16世纪后的火炮分类。欧洲人习惯将小口径火炮称之为“寇飞林”,,将攻城用的巨型火炮称为“倍加农”,将守城的火炮称为臼炮或者佩德雷罗。这套分类法随“西学东渐”被明朝军事家吸收、改良。“寇飞林”被称为战铳,“倍加农”被称为攻铳,“佩德雷罗”被称为守铳。
明军战术是将火炮安装在战车上,所以无法携带车辆无法承载的大口径重炮,只能携带佛郎机这样的小口径近卫炮即“战铳”。后金则没有这个限制,能够肆无忌惮地使用红夷这样的加农炮。(注:在原版分类中,红夷也是野战炮,只不过东亚没有欧洲的菱堡,大口径野战炮也能作为攻城炮使用,所以明代将红夷归类为攻城炮)大口径火炮对决小口径火炮时,最大的优势莫过于射程,面对射程达到己方一倍的红夷炮,明军的佛郎机炮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车屏障被摧毁。
失去战车屏障后,明军立刻遭到后金骑射部队的打击,并被其迅速压制。后金的步兵也依靠盾车层层推进己方阵线。在如此凶猛的攻势下,拥有机动优势的明军骑兵选择溜之大吉。无奈的明军步兵选择火攻,希望用火焰焚毁后金的盾车,舒缓前线的压力。天有不测风云,在明军放火后,风向突然改变,明军反而被自己的火焰灼烧,一时之间阵脚大乱。后金军迅速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发起冲锋,一鼓作气击溃了明军。
躲在大凌河城中的祖大寿本有机会救援友军,奈何辽东明军有着根深蒂固的“见死不救传统”,再加上对后金伏击的忧虑,使其选择观望。眼见明军战败,祖大寿只好选择投降,并将不愿归顺的何可纲斩首向皇太极递交了投名状。自此大凌河战役以明军战术、战略双输作为终结。
明金双方都对此战十分上心,各自将士表现也算可圈可点。奈何后金的领导层都身经百战。相对只能在关内听取战报的明朝领导层,皇太极对战斗有着更深刻的理解,战术、装备的更新也更为迅捷。此战过后,明军开始抛弃传统的车营战术,后金也开始用披挂双重战甲的重步兵取代盾车。双方的较量远没有停止,也注定更加血腥、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