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宫里传诏,让百官穿朝服到户部领帛,然后至太和殿待命,众人这才知道顺治已经驾崩。张宸看到同僚魏思齐,忙向他打听君是谁,回答是:“吾君之子。”先前顺治提出传位于堂兄弟,廷臣中已有所耳闻,当然也听说了由此产生的争执。有争执,就可能产生政治动荡,包括张宸在内,无不对此感到担心和疑虑,如今听魏思齐一说,张宸松了口气,说:“我的心安定了。”
顺治是在前一天,也就是2月5日凌晨去世的。死前他听从了孝庄和汤若望等人的建议,决定含去福全,以玄烨为储君。这其中,汤若望的直抒己见起到了关键作用,时人对此倍加称赞,认为汤氏“最后则直陈万世之大计,更为举朝所难言”。二更天后,朝廷向百官发布顺治遗诏,遗诏中明确宣布玄为皇太子。接着宣诏官又让百官勿退,等候新天子登基。整个紫禁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幽暗哀戚,但又让人有所期待和希冀的氛围当中,宣诏的时侯,还颇有鸣咽失声者,如今官员们全都擦干眼泪,集体露坐于午门之外,在漫漫冬夜和凉冽寒风中等待着新君的到来。
除了继承祖父和父亲的基业外,身为新君的玄烨必须同时接受父亲去世的现实。按照皇帝丧仪的要求,官人们剪去他的发辫,给他穿上全白的缟服,带着他前往乾清宫。顺治的灵柩就停放在那里,隔着上绣九龙的黄色帐慢,父子已然是天人永隔。玄烨在顺治的灵前行礼受命,刹那间,丧钟齐鸣,无数低沉的声音在冬月的京城上空进行穿越,仿佛都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在得以返回皇官前,玄烨没有多少关于父亲的印象,等到回宫,与父亲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人群中默默注视,如今连这种默默注视也变得不可能了。从此以后,他只能在童年的零星片断记忆中竭力搜寻父亲的身影,其中也包括那段被迫与父母长期分离的避痘岁月。
直到晚年,玄烨还无限感慨地对身边人说起:“朕幼年时,未经出,令保姆护视于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此朕六十年来抱歉之处。”尽管话语中仍不胜凄凉之感,但显然并没有对父母亲的任何抱怨,有的只是放疚和遗够。怀念父亲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道其所属。2月7日寅时(凌晨三至五点),八岁的玄烨登上了俗称金銮殿的太和殿,“即皇帝位”。百官向他叩头行礼,随后新君颁诏大放天下,改明年为康熙元年,玄烨成了康熙皇帝。
登基典礼由其祖母孝庄皇太后亲自主持。孝庄是个很节约的人,顺治遗诏十款,有两款都是关于生活浪费的自我批评,“无益之地,靡费甚多”,它们其实都出自孝庄的意思,是孝庄借顺治的口气在责备儿子。不过孝庄为康熙登基所安排的卤簿仪仗,却没有一件是顺治用过的旧物,看上去焕然一新,于哀戚中尽显皇家之富丽。显然,孝庄一方面要以喜气来冲淡丧子的悲痛,另一方面也对康熙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寄予厚望,所以在他的登基大典问题上绝不肯草率。
失去父亲,让康熙更加珍视与母亲、祖母相聚相处的日子。1662年10月,康熙道祖母孝庄为太皇太后,尊生母佟佳氏为皇太后。佟佳氏从前在宫中受尽丈夫的冷落,如今因为儿子做了皇帝,地位得以大大提高。只可惜她并没有享福的命,仅仅几个月后就染上了重病,而且日见恶化。佟佳氏生病期间,康熙早晚陪伴在母亲身边,“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凡是煎制好的汤药,都要自己先尝一口,觉得不烫了オ用汤匙送到母亲嘴边。一个尚不满十周岁的孩子反过来服侍大人,未免让人觉得心疼,但对康熙而言,却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之一,因为从小到大,唯有在这段时光中,他才真正找回了失去已久的母爱。
不光是要照料母亲,康熙每天还要数次到惹宁宫去向孝庄请安。见自己最疼爱的儿媳病情严重,已年过五十的孝庄同样忧心如焚,为了不让祖母过分担心,康熙在她面前总是“强敛容”,装出言行自若的样子,可是一出慈宁宫,便忍不住泪如雨下。1663年3月20日,农历的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佟佳氏就在这一天撤手人衰,她和顺治死的时候都只有二十四岁。
什么叫悲剧,就是上天假装把你最珍视的东西还给你,然后又当着你的面把它们统统揉烂碎!在佟佳氏的丧礼上,康熙插胸顿足,哭得肝肠寸断,根本停不下来,其间连水都不肯喝上一口,近待见了无不为之感动落泪。佟佳氏去世后,孝庄将康黑收养在了慧宁宫,她对康熙的保护非常周全,不允许孙儿再出现任何一点闪失。当年夏天,康熙将佟佳氏附葬于顺治所在的孝陵,本来他要亲自护送母亲的灵柩,但孝庄因担心发生意外,再三加以动阻,康熙这才没有出京。
康熙登基时,安徴桐城县有个叫周南的秀才跑到京城,上条奏提出十款建议,其中一款是按宋代太后临朝称制的先例,请孝庄垂帘听政,但遭到了孝庄的严词拒绝。孝庄屡经政治变更,具备极高的政治手腕,然而并无政治野心。当初顺治也是六岁即位,如果孝庄愿意,早就可以垂帘听政了,归根结底,做女皇从来都不是她的人生目标。
顺治突然病逝,是孝庄难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结局。青年时代,她失去了丈夫,人到中年,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人生之伤心事莫甚于此。顺治遗诏中写道“子道未终,永违太后膝下”,这既可以看作年轻皇帝临终自道的追悔和遗憾,也可以被视为孝庄的痛心之词。顺治大丧的那天,她穿着黑色素袍,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乾清门的台基上,当“遥闻宫中哭声,沸天而出”时,这位一向非常善于掩藏自己情感的女人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扶石栏立,哭极哀”。命运从此把孝庄和康熙这对祖孙年牢绑在了一起。
事实上,从顺治病危起,孝庄就已经开始扶持康熙,只是她很少直接发布谕旨,更多地还是像当年扶持顺治那样,对幼帝进行教海和训减,以帮助他尽快度过辅政期,学会亲自执政。在孝庄乃至苏麻喇姑的影响下,康熙平时不饮酒、不抽烟、不登墙、不看无聊书籍,可以说没有任何不良嗜好。1663年,某将领率部在外,于某地得一罕见的黄鹦,为讨幼帝喜欢,便以黄金作笼,献给康熙。康熙不但予以拒绝,而且对将领此举进行了责备。其实以他那样的年纪,正是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动物的时候,之所以“却其献,严饬之”,就是因为祖母曾经给他讲过祖父皇太极拒收进贡铁雀的事,使他在潜移默化中懂得了玩物丧志的道理。
辅政初期,康熙的主要任务仍是学习。四书五经是中原帝王的必修课,也是满人入关后学习汉文化的重点,原本汉大臣一再建议为小皇帝配备学问高深的老师甚至是大儒,为他做系统讲授辅导,但因为辅政大臣们都不太支持,迟迟未子实行。无奈之下,康熙只好拜身边的宦官为师。当时的宫廷宦官主要收容自前明,明朝自万历以后,宦官即有“多学能书”及“宛然有儒风”的传统,比如教康熙句读的张姓、林姓两名宦官就都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这也使得康熙在不影响公事的前提下,与身边的亲近宦官一直保持着比较好的关系,几百年后清朝覆亡,清宫里发现了数百封康熙的书信,其中有一些就是他写给宦官的私人信件。
康熙对自己要求很高,“日所读书,必使字字成通,从来不背自欺”。有一段时间因学习过于刻苦,影响了健康,甚至不得不进行针灸治疗,医生在针灸时,常会用点燃的艾条来温灼皮肤表面,这导致后来他最伯针灸,一闻到艾味,就会条件反射地感到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