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儒家特别推崇三代之治、尧舜之道,唐朝文学家韩愈在《原道》里描述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一线单传的先王之道,指出此道的核心内容是仁、义、道、德。《汉书?艺文志》里说:“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后面又说:“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
谁能想到儒家三代之治的道德神话被一个盗墓贼给破坏了。
《晋书·武帝纪》载:咸宁五年冬十月,汲郡人不准掘魏襄王冢,得竹简小篆古书十余万言。盗墓者“不以为意,往往散乱”,并燃竹简为火把照明。官府闻知后前往察看,却“收书不谨,多毁落残缺”,经过整理,成书16种、75篇,《竹书纪年》是其中比较完整的一种。
《竹书纪年》共十三篇,叙述夏、商、西周和春秋战国的历史,按年编次。周平王东迁后用晋国纪年,三家分晋后用魏国纪年,至魏襄王二十年为止。
《竹书纪年》是中国古代唯一留存的未经秦火的编年通史,成书比《史记》早200年,里面记载的内容有许多是《史记》所未载。《竹书纪年》横空出世,直接颠覆了《史记》和儒家的道德神话。在儒家的描述中,尧舜禹的禅让制,完美的道德圣人。可是《竹书纪年》记载中却是血腥政变充满阴谋杀气腾腾,哪有什么君子什么仁义,诸如舜囚尧,启杀益,大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寿百岁也,共伯和干王位、非二相共和也等等,与儒家经传所记迥异。
《韩非子?说疑》中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不知道韩非子看得是什么典籍得出结论的,看来尧舜禹在当时的形象可不是那么高大完美。
《竹书纪年》因其写作的思想和所记内容与正统的儒家思想大相径庭,受到后世儒家贬斥,被称为“荒诞”之书。清李慈铭《越缦堂日记》里就说《竹书纪年》是“由晋人之讹撰”。幸运的是《竹书纪年》没有被汉儒篡改,人们可以从竹简之中寻找历史的遗迹。
古本《竹书纪年》经晋代学者荀勖、和峤、束皙等人整理,出现了所谓荀勖、和峤初写本与束皙重定本之别。
西晋末年永嘉之乱时,《竹书纪年》原简亡佚,只有初释本和考正本继续传抄流行,直到唐玄宗开元以前该书仍旧存在,到了宋朝就不见踪影了。后来有人按照儒家的传统观念部分地篡改了《纪年》的内容,这就有了《今本纪年》,王国维认定今本是伪书。清学者朱右曾最先辑录见于各类典籍的《竹书纪年》,并撰成《汲冢纪年存真》一书,开启了《古本竹书纪年》的辑佚工作。
朱右曾在《汲冢纪年存真》一书序文中说:“秦政焚书,三代事迹泯焉。越五百岁,《古文纪年》出于汲县冢中,而三代事迹复约略可观,学者锢于所习,以与《太史公书》及汉世经师传说乖牾,遂不复研寻,徒资异论。越六百岁而书复亡。”
《竹书纪年》的版本问题、真伪问题一直就在争论之中。
朱希祖认为,“《竹书纪年》盖晋束皙等所伪造,本不足信。”吕思勉在《吕思勉读史札记》的《汲冢书》中说:“然则世之所传,所谓出自汲冢之书,其物果可信乎?曰:否。”
不管怎么说,《竹书纪年》的出现对儒家来说,简直就是一次刨坟掘墓。儒家歌颂的美好盛世三代之治尧舜禹禅让制,被一个盗墓贼发现的《竹书纪年》给戳破了。
现代史学家陈梦家说:“汲冢竹简的发现,和安阳甲骨的发现,就古史的材料而言,有着几乎同等的重要性。”《竹书纪年》的内容有与传统正史记载不同处,如"(殷)祖乙胜即位﹐是为中宗",与《史记·殷本纪》等以中宗为太戊不同,但与甲骨文"中宗祖乙"的称谓却完全相合,可见竹书纪年的史料价值甚高。
《竹书纪年》与长沙马王堆汉初古墓所出古书近似,诸多记载也同甲骨文、青铜铭文、秦简、《系年》相类,甚至有人建议不要搞夏商周断代工程,直接采纳《竹书纪年》就可以作为中国上古史的纪年了。著名考古学者李学勤说:“《竹书纪年》在研究夏代的年代问题上有其特殊意义,正在于它是现知最早的一套年代学的系统。”
“古史辨学派”的顾颉刚认为,三代历史是被后来的史学家或思想家“层累”地塑造起来的。
顾颉刚宣称:“中国的古史全是一篇糊涂账,二千多年来随口编造。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如舜在孔子时只是一个‘无为而治’的圣君,到《尧典》里就成了一个‘家齐而后国治’的圣人”。在顾颉刚看来,所谓盘古开天辟地和三皇五帝的传授次序全出于编造,是历来“藏垢纳污”的渊薮。
顾颉刚说中国古史全是一篇糊涂账,不是没有道理。古人有“六经皆史”之说,儒家对《诗经》《尚书》《礼经》《乐经》《易经》《春秋经》这些先秦文献的整理与编辑,实际上是为塑造儒家价值观的重塑,不知道删除了多少历史真相。《史记》记载:“古者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于礼仪……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竹书纪年》的出现,的确是惊世骇俗对儒家当头一棒。《竹书纪年》以后,历史材料摆在学者面前,史学研究的价值逐渐被发现,史学终于作为一门专门的学科从经学中独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