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爸爸都是最優秀的男人,他們都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為了新中國的解放,為了保家衞國,他們走到了一起。雖然地位懸殊,可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老哥倆無數次從死亡的邊緣一起化險為夷,使他們從同志情上升到友情,又從友情上升到了親情,親如兄弟,宛如一家。這是血的代價換來的生死之交。他們甚至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對方,而且決不含糊。
王媛媛的司令爸爸和司機爸爸——開國中將王近山(左)與他的司機朱鐵民
哥倆好,是滲透到骨子裏的那種。戰爭年代環境艱苦,惡仗頻繁,司令員打起仗來不要命,暴脾氣一上來,天王老子都不在眼裏,誰敢攔着他呀!尤其是在打大仗、惡仗前夕,司令員常常急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他就是這個習慣,研究和部署作戰方案時,看地圖、定決策,他能一連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盯在那裏,誰要是叫他休息一會兒他就跟誰急!
誰都知道司令員的脾氣,打心眼裏敬佩他,也怕他。別人都拿他沒辦法,只好去搬“救兵”,這個“救兵”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司機朱鐵民。警衞員、秘書,有時甚至是其他首長親自找到司機爸爸,請他去説服司令員。
眼見着首長熬紅了雙眼,累瘦了身體,他的司機更是看在眼裏,疼在心頭。
司機爸爸太瞭解首長的性格了,他也不敢貿然上前。只好端着一碗炊事員反覆熱過的麪條,小心翼翼地送到首長面前,輕聲嘟囔着:“首長,吃點飯吧……”
“不吃!不吃!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還顧得上吃飯!”——“出去!出去!”首長連頭也不抬地説。
司機爸爸垂頭喪氣地出來了,大家一看就知道沒成功。
又過了半天,聽着裏面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司機爸爸忍不住把又熱了一遍的麪條端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進指揮部。
“首長,還是吃點兒飯吧,耽誤不了多長時間,身體要緊啊!不吃東西怎麼指揮打仗啊?”司令爸爸禁不住他司機的軟纏硬磨。眼看着首長几乎是把那碗麪條倒進了肚子裏,他的心裏終於踏實下來了,這才悄悄地退出指揮部。
後來,兵團黨委專門針對司令爸爸“一打起仗來就要到第一線、聽到槍響就要往前衝”的表現做出了一個決議:加派警衞人員,打起仗來不允許司令員上最前線。杜義德政委更是特意指派我的司機爸爸:“要看好王司令員!”司機爸爸接到指令後更是寸步不離他的首長。
司令爸爸當時的坑道指揮所是個套間,他辦公和休息時都在裏間,司機爸爸就在外間。那時沒有牀,休息或睡覺時,他就把子彈箱擋在門口,躺在上面,然後把腳蹬在門框上,這樣就可以防止司令員“偷偷地溜走了”。司令爸爸見此情景很無奈,只好嗔笑着責怪司機爸爸説:“老朱成了我的看守員了,我被關禁閉啦!”
記得司機爸爸曾經跟我眉飛色舞地説過好多次,他們在決戰之前的一段難忘的親身經歷。
在上甘嶺戰役之前,整個志願軍司令部都高度緊張,人人都為這次戰役的成敗捏着一把汗。雖經過反覆周密地安排部署,但因為戰爭的不確定性,仍沒有絕對的把握。司令爸爸作為志願軍三兵團代司令員,雖然經歷過很多次戰前決策,但這次戰役卻非同小可,他深知,哪怕是一點小小的差錯或失誤,都會給整個戰役造成極大的損失。
1952年,第三兵團司令員王近山(左)與炮七師師長顏伏在上甘嶺戰役炮司指揮所。
輾轉反側之時,司令員突發奇想,他決定不再冥思苦想了,也不再駐足於一天到晚離不開眼球的那張地圖了。他帶着他的司機在司令部指揮所後面的一條山間小路上散步。他們悠閒地邊走邊聊着那些輕鬆的話題,彷彿置身於戰爭之外。
突然司令員掏出自己的手槍,對準了一隻在他們頭頂上盤旋的斑鳩。鳥在飛,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側過頭來,微笑地問道:“老朱啊,你説我能把它打下來嗎?”然後又自言自語地説:“如果能打下來,説明這場戰役我們能贏!”司機爸爸聽後心驚肉跳,臉色都變了。心想:“我的老天爺!這我怎麼敢回答呀!打得下來打不下來都是決定性的一槍啊!”司令員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也就不再難為他了。他從容鎮定地瞄準了那隻斑鳩,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清脆的一聲槍響,劃破了天空。
“打中啦!打中啦!”司機爸爸大喊着,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
司令員的神情可沒有那麼喜形於色,畢竟是一場決定勝負的戰役啊!但是,這場戰役必勝的信心、信念,已經是註定的了。
哥倆好,在日常生活中盡顯不平凡的真情厚意。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全國上下齊動員,從後勤上保障我志願軍能夠早日打敗美軍。司令員爸爸是兵團首長,他的生活待遇相對好些,而司機爸爸自然沒有那些待遇。司機爸爸愛抽煙,而司令爸爸不抽煙,那時從戰場上繳獲的美國香煙分給了司令爸爸一些,司令爸爸全都給了司機爸爸。為此,肖永銀叔叔還直“嫉妒”司機爸爸呢。
在朝鮮戰場上,一個蘋果好比金子一樣貴重,一般人是吃不到的,只有司令員才有機會偶爾享受到它的美味。而司令爸爸只要是有一個蘋果,也一定要和他的這位“老夥計”一人一半。為此,有人對司機爸爸有意見,説他不應該享受司令員的待遇,司令爸爸卻説:“他是我的好兄弟,只要有我吃的,就不會少了他的!”
兩個爸爸在一起的很多年都是這樣,司令爸爸受到優待的好煙、好茶全都給了司機爸爸。
司機爸爸也有單獨出車執行任務的時候。每次臨走之前,他的首長總是給他配上一把盒子槍,有時還幫他整理一下軍裝,像兄長一樣千叮嚀萬囑咐對他説:“老朱啊,要注意安全,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承諾,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司令爸爸對司機爸爸下命令最多的一句話,甚至成了他經常對他説的一句口頭語,那就是:“我命令你,給我安全地開(車)出去、安全地開(車)回來!”
每當這時,司機爸爸心中都暖暖的。他説:“有這樣的首長,是我這輩子的福氣呀!”
執行任務回來後,司機爸爸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很少把自己所遇到的困難和危險告訴他的首長。但司令爸爸太瞭解他的司機了,只有見到他平安回來才能鬆下一口氣。然後又問長問短的,關心他的每一個細節,擔心之情溢於言表,令司機爸爸備受感動。越是這樣,司機爸爸越是不能把自己所經歷的危險情境告訴首長。他説:“首長本來就日理萬機,為了整個戰役操勞傷神的,怎麼能讓他為我這麼個小小的、普普通通的司機再擔驚受怕呢!”
戰爭即將結束,兩個爸爸都在憧憬着美好的和平時代和幸福的家庭生活。他們雖然在戰場上表現得錚錚鐵骨、所向披靡,然而,他們也有一副俠骨柔情,也時常想念着在國內的美麗嬌妻和兒女。
當時,司令爸爸已經生養了五個兒女,而年齡僅小他兩歲的司機爸爸卻不知是何原因膝下既無兒又無女。這些心事當然瞞不過司令爸爸的敏鋭觀察,他在思想感情方面還是非常細膩的。他深切地關注着自己的愛兵,經過戰爭考驗結下的深厚感情使得他們無話不談。
抗美援朝回國後的司機爸爸和美卿媽媽
司令爸爸知道司機爸爸的愛人身體不好,他跟司機爸爸説過很多次,等回國之後,要請當時我國的四大名醫之一的著名大夫楊濟生給她看病。
司令爸爸與司機爸爸的交情已經根深蒂固了,閒聊天時就問他的司機:“回國後你最想要什麼?”司機爸爸説:“我什麼都不要!”司令爸爸説:“你説吧,想要什麼?我一定滿足你。”司機爸爸鼓足了勇氣,終於説出了心裏話:“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我就想要個孩子!”
司令爸爸沉默不語。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認真地對他的司機説道:“沒關係,不要着急。等我們回國之後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為你和美卿同志做檢查、治療。如果還是不能生育的話,我回國後所生的第一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送給你!”
天底下還能找到這樣的戰友情嗎?還能找到這樣的上下級關係嗎?這種事情,亙古未有。話語擲地有聲,司機爸爸感激涕零。但當時他還以為首長也就是説説、安慰安慰他而已。“這麼大的幹部怎麼可能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給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司機呢?”
也正是有了兩個爸爸的這段對話,才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在我還沒出生時就有了兩個家啦!
兩個爸爸在抗美援朝已經取得決定性勝利的1953年1月回到了祖國。司令爸爸到了山東軍區當了代理司令員。不久,他又調任北京軍區副司令、公安部副部長。那些年,司機爸爸一直鞍前馬後地跟着他的老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