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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現在大屏幕左下角面積佔不到二十分之一的直播窗口裏,也出現在2780萬聽障人羣和有聲世界溝通的窗口裏。這扇窗,讓他們得到平等和尊重。
▲作為十九大開幕式上的直播手語翻譯,周曄出現在屏幕左下角。圖片來自央視視頻截圖。
周曄自己也沒有想到,作為一位在屏幕上從不説話的“央視主播”,她在2017年10月18日這天突然成了“網紅”。作為十九大開幕式上的直播手語翻譯,她用不停變換動作的雙手,將三個半小時的大會內容即時傳遞給聽障人士,創下了國內媒體直播手語翻譯時間的最長紀錄。
習近平總書記作報告的三個半小時裏,周曄的手基本沒停過。有時兩手支撐擺成“人”字形,有時一手按下另一手攥起的拳頭,各種動作組合,在胸前劃出優雅的弧度。
人們在央視直播鏡頭裏看到她,穿一身紅色西裝。有網友認出了她,説“這個阿姨好像從我小時候就開始手語翻譯了吧”。的確,這次直播距離她第一次上央視節目,已經過去22年。
除了手語主播這個身份,54歲的周曄還是東城區特殊教育學校的校長。她覺得這才是她的主要工作,“那個純屬兼職,是副業,沒想到弄這麼大的一個動靜。” 她的普通話裏除了自帶的北京味兒,還不時冒出一股播音腔。
她出現在大屏幕左下角面積佔不到二十分之一的直播窗口裏,也出現在2780萬聽障人羣和有聲世界溝通的窗口裏。這扇窗,讓他們得到平等和尊重。
▲周曄在東城區特殊教育學校辦公。新京報記者陶若谷 攝
直播最長紀錄
七天前這場直播的每一個時間節點,周曄都記得清清楚楚。她説這是有生以來壓力最大的一次。
就在直播開始24小時前,她還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上直播。來試鏡時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切等通知”。直到前一天下午4點,她才得到確切消息。沒有最新的報告,她只好讓同事把五年前的十八大報告打印出來,對着文字練習手語動作。並且,和之前所有場次都不一樣,這次時間有可能超過3小時,期間不能換人,沒有“替補”。早上來直播間的路上,她一直給自己打氣,“沒人依賴了,也沒有退路了,只能靠自己。”
10月18日清晨5點45分,她睡了六個小時之後起牀,吃了一塊帶巧克力豆的麪包,還有一個煮雞蛋就出發了。北京下着小雨,愛人開車送她到東三環邊上的中央電視台時是6點半,她拎着一兜子衣服下了車,為了讓工作人員挑挑看,直播時穿哪件比較搭配畫面,最後選的就是上鏡的這件紅色西裝,喜慶。
7點半開始化妝,8點50分,直播就開始了。
她面前就有一台攝像機,自己打手語的畫面在眼前晃來晃去。這個畫面對她來説是視覺干擾,只能視而不見,她必須集中注意力聽報告,然後翻譯。邊聽還要邊理解,打出詞的意思。比如“物流”,“物”的手勢表示物品,直接翻譯就行,但“流”的手勢比劃起來是“像水一樣流”,如果要打“物品在水上流”,聽障人士就看不懂,這時要把“流”改成“運輸”,他們才理解。
但也不是所有的詞都要解釋,比如“一帶一路”這個詞。要是翻譯成“海上絲綢之路、經濟帶”,那解釋完了後面一大段話都要錯過,這時候就要拆成字來翻譯。如果遇到多音字比如克服困難的“難”,讀二聲時,就要伸出食指放在太陽穴旁邊,表示絞盡腦汁想。如果是四聲“難”,就要放在心口的位置,表示心裏難受。
三個半小時翻譯下來,她只記得經歷了腰痠、腿麻、手漲、眼花的全過程。至於其他事情,都是“四大皆空”,沒有任何時間和精力考慮。
這一次,比她之前手語翻譯十八大報告的2小時10分鐘多了一個多小時,也創下了國內媒體直播手語翻譯時間的最長記錄。網友轉發她的消息説,“每次看到有手語翻譯的,我都特別的尊敬!一言不發,三個半小時啊。”
▲周曄給記者比劃手語手勢。圖片來自網絡
無聲的世界和遲開的花朵
周曄辦公室的牆上,掛着一張她本人的鉛筆素描畫。畫面裏的她烏黑的短髮配着精緻的妝容,高領毛衣搭一件小西服,笑起來温和而優雅。
這幅畫是學校裏一個十七歲的學生畫給她的。相比於兼職的手語主播,她的職業身份是北京市東城區特殊教育學校校長。
她的學校現在一共有186個學生,其中聽障孩子有50多個,其餘的是智力障礙,年齡從6歲到20歲都有。課桌和教室看上去和普通學校沒什麼差別,走廊牆上貼着孩子們的軍訓照片,仔細看會發現他們擺臂的姿勢和眼神儀態都不太協調。對不瞭解他們的人來説,視覺上會帶來一些不適感。
周曄做“特殊教育”這一行,始於1983年,她加入的是北京市第一聾人學校,也是現在她所在學校的前身。當時她19歲。
她剛去的時候是語文老師,教書的時候口手並用。比如一個“杯子”,要拿出一個真的杯子,然後唇語讀出來給學生看口型,再加上文字,還有手勢,四個結合在一起,建立一個完整的“杯子”的概念。
她坦言教聾孩子發音是最難的部分。很多孩子從出生就沒有聽到過聲音,不知道語音是怎麼發出來的,但是他們並非沒有説話的能力。
她曾經多次對媒體提過一個名叫李箏的聽障孩子,剛來時七歲,“ge”這個音怎麼都發不出。這個音需要舌根兒抬起才能發,但是又看不到這個抬起的動作,於是周曄就把李箏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頜,讓她感受口腔變化。她在不見起色的時候也曾經想過放棄,“大不了就把‘ge’念成‘ke’吧。” 終於有一天放學,周曄送李箏到校門口,她朝哥哥和爺爺飛奔過去,用最大的力氣喊了一聲“哥哥”。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這麼呼喚親人。那一刻,李箏的哥哥呆住了,周曄也哭了。
就這樣,周曄在學校裏一待就是34年。在給學生的寄語裏,她寫道:“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孩子,好比奼紫嫣紅中遲開的花朵。命運的饋贈有先有後,尊重每一朵花的時令,尊重每一個孩子的差異。”
1995年,中殘聯和央視合作開設手語翻譯欄目,她被老校長推薦試鏡,當時就被選中了。她和主播賀紅梅合作,出現在《本週》欄目裏。經過逐年改版,這個欄目就是現在的央視節目《共同關注》。她和學校的六位老師承包了手語翻譯的工作,每人每週直播一小時。
2012年全國兩會,中央電視台首次引入手語直播,周曄成為第一位手語直播翻譯。此後的十八大她再次擔任這一重任。如今,她已成為大眾最為熟知的手語翻譯。
▲周曄和聽障部美術職業學生交流。受訪者供圖
“最大意義在於傳遞尊重”
新京報:你此前想到自己能引起這麼大的關注嗎?
周曄:萬萬沒想到。大家實際是關注十九大,也不是關注我。可能覺得三個半小時挺長的,一看這人一直比劃,形式覺得挺新奇,對我是出於一種同情吧(笑)。
新京報:打了34年手語,這門語言在你眼裏是什麼樣的,能完全表達意思嗎?
周曄:手語產生於聾人羣體自身。我覺得是一種非常美的肢體語言。如果沒有手語,完全靠畫面,小點兒的孩子看不懂字幕,只能是連蒙帶猜,我們多給他們提供一種交流上的支持,理解起來就會更容易。雖然不能完全表達內心世界,至少能表達出80%-90%的客觀事物,實現溝通和交流。
新京報:“溝通”這個詞,在你的字典裏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周曄:溝通,就是能夠達到一種自然的互動,實現情感和內心的表達,實現無障礙的交流,方式上可以有很多種,不一定是語言和語言之間的對話。比如他想下樓梯,困於沒有語言能力,老師在前面走,他突然把老師推下去。有可能覺得老師擋在他前面,他想過去過不去,就用推的方法。有可能是無意識的,不知道這個會帶來什麼後果。這時候你用什麼方法跟他繼續溝通?解決這些問題就是我們學校的一門課程。
新京報:特殊兒童教育裏,最難的是什麼?
周曄:難不難,是你內心的一種認同度,同一個事情有的人覺得就難,有的人就覺得不難。難又怎麼樣?你做不做?孩子行為突然間異常起來,控制不了,你越控制他越嗷嗷叫,那這時候怎麼辦?有的老師可能知道這個孩子喜歡什麼,或者猜出來他早上吃了什麼東西不舒服了,產生了異常性,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搞定了。專業性不強的老師,就可能束手無策。主要看你用不用心。對我來講,沒有什麼最難的。
新京報:職業價值感主要來自於哪裏?
周曄: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到這些孩子從不行到行。最開始不會用勺用筷子夾菜吃飯,穿鞋只穿沒有鞋帶的,不會系。這些最簡單的生活問題,我們解決了,這就是我們的價值感。那一瞬間會很快樂。可能有些正常家庭的孩子,到了高中大學除了唸書還什麼都不會,我們智(力)障(礙)的孩子,洗衣服做飯收拾屋子,都比你強。他們是先天有缺陷,但不是生活的矮子,而是生活的強者。
新京報:這次做十九大直播手語翻譯,對你來説意味着什麼?
周曄:是一份很大的榮譽,辛苦中會有興奮感。因為我給了自己一次挑戰極限的機會。更讓我興奮的是,國家層面能夠考慮到聾人羣體,讓他們第一時間聽到這麼重要的聲音,這個不僅僅是聽到報告內容本身,而是傳遞了一種尊重,這個意義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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