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大學有一年，放暑假，考試都考完了，我在學校多待了半個月。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愛看書、愛學習、不愛上課的好孩子，宿舍又特別熱，我就天天跑到國家圖書館去吹空調。
86路公交車，學校門口直達。以前這條線叫奧運專線，臨時開的。
本來打算在圖書館看看原版書，學學英文。
後來……後來看完了兩本《盜墓筆記》。
有一天，下午從國圖出來，意外地發現，舊館一個角落，臨近大門的位置，有一家小書店。
鬼迷心竅的我就拐進去了。
然後一個小時都沒出來。
為什麼?因為裏頭——全、都、是、打、折、書、啊!
進門就是一長溜書架，寫着“1折區”。
後排第二個書架，寫着“2折區”。
而且我轉了一圈發現，五折封頂。
哈哈哈，太簡單了、太粗暴了!我見識少，這就是傳説中的天堂吧?
我一口氣買了全套的亨利·米勒，全套的馬克·吐温，三本滄月《鏡》系列，還有雜七雜八，合起來四十多本。
書包都裝不下了，我背上揹着，手上抱着，開開心心地去坐車。
等車的時候，一摸錢包，心頭突然一涼。
我買了三百多塊錢的書，錢包裏只剩下40塊。
離我回家，還有一個多星期。
幸好，回家的火車票我已經買好了，要不然我只能死在宿舍裏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上了一天只吃一頓飯的日子。
具體辦法是這樣：儘量多睡覺，能睡多久睡多久，上午十一點多起牀，洗漱一下先去打籃球，反正一打球就忘了吃飯這事兒。
一直打到下午四點，開始餓了，收工，去食堂，打包一份炒飯。
六塊錢，滿滿一大飯盒，吃完，歐耶，不餓了!
之後就是靠看書、打遊戲、看電影，熬過漫漫長夜。
這樣連續過了四天，花了二十四塊錢，還剩十六塊。
但我已經餓出花了，算上我平時扔在桌上的那一堆一毛錢硬幣，也只能勉強過三天。
我還有五天回家。
舍友們都回家了，我也不好意思問家裏要錢，畢竟兩天前我媽給我打電話，我剛信誓旦旦地告訴她，我還有錢，有的是。
實在餓得無聊，我在屋裏亂轉，恍惚間看見我的國圖借書卡。
等等，沒記錯的話，借書卡里頭有押金的啊!
一百塊啊!
翻箱倒櫃找出當時的押金條，坐上車就去了圖書館。
捧着退回來的一百塊，我都要哭了。
先吃飯!吃炒飯!我要吃最貴的牛肉炒飯!十二塊錢的!
靠着這一百塊，我成功地活了下來。
等回到家，這段日子就算結束了。
2
後來還有一次，寒假前去了趟武漢，見朋友。
那會兒離春運很近，票特別緊張，去的票倒是買到了，回北京的票，奇缺。
一狠心，乾脆買了一張軟卧。
本來算好了錢，省着點兒用，從武漢回來的幾天，還可以熬過去。
結果回來第一天，我發現，我算錯了賬，少算了……二百塊錢。
一瞬間，我覺得我小學數學白學了。
憑空少了兩百塊錢，問題一下變得比較嚴峻。
敲了半天計算器，結論是，要撐到放寒假，我一天只能花五塊錢。
卧槽五塊錢啊!食堂剛漲了價，一份炒餅都買到七塊了。
找舍友借錢?他們他媽的比我還窮。
那段時間，我什麼都吃，還買過一種兩塊五一大包的餅乾，名字特別牛逼，叫“澳利澳”。
吃完能管一天。
直到有天晚上，一個人在宿舍，餓得兩眼冒光。之前我們幾個手頭還寬裕的時候，集資買了一台小冰箱，夏天可以冰鎮飲料，還有一個小冷凍室。
我圍着冰箱轉了一圈。
……要不，我把它拿去賣了?
殘存的法律意識挽救了我，及時制止了我這種無恥的行為。
我只好打開冰箱，看看誰有沒有存貨。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冷凍室發現了半包湯圓，不知道誰剩下的。
……我要是吃了，會被打嗎?
算了不管了，文明社會，兄弟情誼!何況我都快餓死了。
拿出來，又掏出我的小電力鍋，燒水，煮湯圓。
可能湯圓凍得太久，下鍋一煮全散了。
怎麼辦?吃!就是煮化了也得吃啊，這都是糧食。
最後的感覺，是吃了一鍋黑芝麻味兒的麪皮湯。
但畢竟是飽了。
吃完我把鍋洗乾淨，收好，湯圓的包裝扔到外頭，毀屍滅跡。
晚上舍友陸陸續續回來，我假裝什麼事兒沒發生過。有人打開冰箱往裏放東西，瞅了一眼，突然説，哎我那包湯圓呢?
我閉着嘴不説話。
另一個舍友湊過去，説，我前兩天整理冰箱，有可能是扔了……
前一位點點頭，嗯，扔了扔了吧，反正也過期了。
我一下愣住。
還好，最後也沒拉肚子。
老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當時我長期給一家雜誌供稿，於是我找到我的責編，腆着臉問他，能不能預支我一點兒稿費。
稿費三千塊，本來是月底才付。
責編問了問情況，説讓我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有三百塊錢打到我銀行卡上。一問，責編自己的錢。
不夠再和我説。他説。
我一句話説不出來，感動得都想給他跪下了。
後來月底拿到那筆稿費，我問責編要了賬號，轉了四百給他。
你打多了啊。責編給我短信。
利息。我回復。
責編也沒多話，過兩個月，給我寄了幾本書。説讓我研究學習。
都是小説。算算價格，差不多一百塊。
君子之交。
3
我這個人，花錢心裏沒數，也不愛記賬，經常花着花着，就沒錢了。
上學的時候，一個月的生活費，半個月就能讓我花個七七八八。後來上班了，前兩年也沒存下什麼錢，閒錢一多，我就想買東西。
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是窮得快光屁股了，才想起來要省錢。
我還研究出了很多省錢的心得，比如買一大瓶豆腐乳才幾塊錢，沾饅頭吃，十塊錢可以過一星期。
又比如之前我住在一所大學家屬院的時候，樓下菜市場有賣餅的，兩塊錢一大張餅，一塊錢一盒醃裙帶菜，可以吃兩天。
苦嗎?也不覺得苦。你們是不知道那個裙帶菜有多好吃。
至於豆腐乳沾饅頭，卧槽，人間美味啊!
現在已經不會這麼慘了，雖然有時候也缺錢，但沒有缺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可能人都要有那麼一個階段吧，知道沒錢的壯烈，才能學會合理支出。
而且這也像是一種鼓勵。畢竟，那麼窮、那麼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當然我還是盼望有那麼一天，我可以隨便撒錢玩兒。
那時候我就不用買什麼兩塊錢一張的餅了。
嗯，我要買二十塊錢一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