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春已至,摘一瓣花入饌
金庸筆下有個明豔絕倫的小姑娘,興趣愛好是吃花,她説:“有許多許多好看的花,開在草地上。你一眼望出去,鮮花一直開到天邊。我寧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她還説道:“想是因為我愛吃花,所以自幼兒身上就有股氣味,你不喜歡嗎?”
這位姑娘的名字也很有氣味,叫做香香公主。
吃的花多了,就能省下香水錢麼?小時候的我深以為奇,偷偷掰下瓶插的玫瑰花瓣塞進嘴裏,嘖,苦澀難言不提,還被母上大人發現後狠狠扣了一頓板栗。這是我年少無知的糗事,被家人豪不吝嗇嘲笑了許多年。然而他們笑的,不僅是吃花的傻氣,還有吃的不成章法吧。
中國的飲食文化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一切可為盤中美味,或變為美食的助力。翻開古老的食譜,《山家清供》、《養余月令》就記載了多種花餚,有檐卜煎、菊苗煎、芙蓉羹……玫瑰可制蜜餞,櫻花、紫藤能作糕點,面拖玉蘭享譽中外,哪怕是國色牡丹皆可食。
“明日春陰花未老,故應未忍着酥煎。”蘇東坡在《雨中明慶賞牡丹》中提到的“着酥煎”,把即將凋零的牡丹花瓣摘下,洗淨,裹上面粉或蛋液,用素油煎炸後食用。
一樣是“未忍污泥沙”,吃貨的選擇,大概會讓扛着花鋤的林妹妹背過氣去吧。這是玩笑話,但花食,的確曾在古代風靡一時。
南宋有位吳太后,生活樸素,以素食和落花為主,她的菜譜裏就有涼拌梅花,炸玉蘭花、炸牡丹花。除了牡丹、玉蘭,南瓜花、菊花都可煎炸,且多半是甜食,飽浸糖水後油炸,或在煎炸後撒上白糖、紅糖、玫瑰糖。滋味麼,據説外酥內嫩,齒頰留香。
也有別的食法,比如《影梅庵憶語》中提到,董小宛“釀飴為露,和以鹽梅。凡有色香花蕊,皆於初放時採漬之,經年香味顏色不變,紅鮮如摘。”
去年秋天,朋友寄來一個綠色的小罈子,打開後驚喜的發現竟是滿滿的一罈桂花,一顆顆花冠合瓣四裂,小小的淡金色花苞裏纏綿着濃郁的醉人香氣,這不禁勾起我對糖桂花的垂涎來。
糖桂花的誕生大約是最簡單的廚藝吧。
桂花洗淨後,放入鍋內隔水蒸十分鐘,冷卻,在乾淨的瓶罐裏(容積不必太大,以免不能裝滿),鋪上一層白糖,鋪上一層桂花,再一層白糖,一層桂花,循環往復,最後用調羹壓緊,密封,放在避光陰涼處。也有更懶一點的方法,就是連“蒸”這道程序也省卻,桂花洗淨,鋪在曬板上陰乾,直接鋪入瓶內,再鋪白糖,其餘步驟同上。等待月餘,眼見着桂花顏色愈發深沉,白糖慢慢溶在桂花的香濃蜜色裏,至融為一體,就是大功告成了。
我做糖桂花的方法來自我家阿孃(即奶奶)的懶人方,很久很久以前的從前,她佝僂的身影穿梭在蒔花弄草的忙碌裏,而搖曳滿地的桂花,就是一年至秋最佳的饋贈。阿孃還會把桂花曬乾後裝在枕芯裏,那些香甜氣息呵,裝點了我無數童年的美夢。
母上大人熬桂花醬就心急的多,洗淨晾乾後,倒入鐵鍋內翻炒,待香味溢出,循循的加水、加白糖,逐漸的熬製成金黃色粘稠的糖漿,就可裝瓶冷卻後封存了。
煮一碗酒釀圓子、紅豆湯或者水果甜羹,舀上一勺醇香的糖桂花,那銷魂的滋味啊,經久難忘。
最令桂花馳名的一道佳餚,當屬桂花糕了,且製作方法各地自有特色,主料有馬蹄粉、糯米粉、也有選用藕粉的。我也吃過製作潦草的桂花糕,不過是在糯米糰子上撒零星碎花點綴,滋味好不搭界。
如今坊間流行時尚創新菜,我曾在菜單上見過諸如洛神花銀耳湯、木槿花鯽魚、荷花炒豬肝等等,新鮮有餘。然而雖是花饌,鮮花卻淪為輔料,總覺得辜負了一場花開花落。可別為了祭五臟廟一時的風雅,採擷枝頭怒放的花蕾,卻錯失了一季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