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浙江貪墨的案子牽扯到了嚴世蕃,但鑑於“倒嚴”的時機未到,嘉靖皇帝也只能命嚴世蕃退出內閣;同時,為了平衡內閣勢力,嘉靖皇帝還命“清流黨”的兩位中堅力量——高拱、張居正退出內閣。
削弱“嚴黨”以後就是扳倒“嚴黨”,扳倒“嚴黨”以後就是“清流黨”控制內閣,為了保持自己的絕對權威,更為繼續牢固控制內閣,嘉靖皇帝給“準首輔”——徐階挖了一個大坑,將高拱、張居正退出內閣的原因歸結成了“朕納徐階諫言”。
“嚴黨”還沒倒,“清流黨”內部就已經出現了裂縫,嘉靖皇帝玩的這一手平衡術,確實高明。
內閣會議的最後,嚴世蕃一句“嚴世蕃、高拱、張居正可以回部了”,讓三人落寞離開。
此時的嚴世蕃心中憤怒,高拱和張居正也高興不起來,有對“嚴黨”尚未倒下的憤怒,更有對徐階將自己逐出內閣的不滿。
都是一肚子氣沒地方撒,三位又同時走在唯一一條返回本部的路上,一場對罵,在所難免。
走到最前面的嚴世蕃猛地回頭,大聲諷刺道:
“把我拉下了馬,還以為二位賞了紫禁城乘坐二人抬輿呢。原來你們也還是步行啊。”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嚴世蕃即使被退出內閣,但還有一個“內閣首輔”的爹;嚴嵩雖然只是擔着“內閣首輔”的名,但震懾仍在,威力不減。再加上嚴世蕃二十多年養就的囂張跋扈氣,這次對罵,自然要嚴世蕃才敢開頭。
內閣會議上,被鄭泌昌、何茂才氣到昏頭的嚴世蕃,終於恢復了智慧值,專挑別人的軟肋進攻。
高拱、張居正入職內閣的主要工作,不是為民做主,也不是替朝廷分憂,而是一心想要扳倒“嚴黨”。至於扳倒“嚴黨”以後,他們會有何種表現,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嚴黨”,那就仁者見仁了。
現在,“嚴黨”的代表人物——嚴世蕃被扳倒了,高拱和張居正卻也沒能佔到便宜,着實憋屈。更重要的是,並未犯錯的高拱、張居正之所以被退出內閣,竟還是因為“自己人”的“諫言”,“嚴黨”還沒倒,自己人就先內訌了,着實丟人。
聽到這句話,高拱站不住了,立馬予以回擊:
“人生兩腿,都是用來步行的。難道小閣老的腿離了馬就連路都不能走了?”
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劇中的嚴世蕃雖然並沒體現,但歷史上的嚴世蕃雙腿有疾,高拱的這句回擊確實夠勁。更關鍵的是,高拱仍然稱呼嚴世蕃為“小閣老”,一個被剛剛被退出內閣的小閣老,這波諷刺進攻,力度不小啊!
本就窩着一肚子火的嚴世蕃,更加憤怒,立馬反擊:
“高肅卿!”
高聲喝止對方,給自己留下反駁的時間和空間,這是吵架的基本要素。
“‘少小離家老大回’,你要真是個願意走路的,今日就該明白,自己可以走了。”
這句諷刺更為直接:高肅卿啊高肅卿,你這是轉了一圈又返回了原點啊,識相點,趁早辭職回家吧!
“你要還是想賴着等內閣首輔那把椅子,我告訴你,徐階現在都還沒坐上呢。就算徐階坐上了,也不會傳給你,江南他還有個學生趙貞吉在等着,你身邊他也還有個學生張居正在等着。”
矛頭直指“清流黨”內部脆弱的關係網,再加上嘉靖皇帝專門給徐階挖的一個大坑,嚴世蕃的這一句挑撥,一擊致命。
徐階和高拱之間的關係,高拱和張居正之間的關係,高拱和趙貞吉之間的關係,張居正和趙貞吉之間的關係,嚴世蕃只用了一句話就將“清流黨”的根本攪亂了。
六部官員、封疆大吏,哪個不想進入內閣?進入內閣以後,哪個又不想成為首輔?權力啊,男人最中意的春藥啊!還記得徐階在內閣會議上宣旨,讀到“朕聽納嚴嵩徐階建言,着將嚴世蕃高拱張居正除去內閣閣員之職”時,高拱足以殺人的眼神嗎?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清流”也不外如是!
嚴世蕃的這句話,縱然直接説到了高拱的痛處,但他也不會輕易上套,只能耍起了“無賴”:
“我沒有什麼當首輔的爹,也從來沒有想當首輔!”
我不聽,我不聽,王八唸經;我不想,我不想,用你挑唆!
説完,高拱幹了一件小孩子才能幹出的事兒——大步向前,故意撞了一下嚴世蕃,徑直離開。
關於高拱的這個舉動,原著小説中有過極為地道的解釋:
愛吵架的從來就怕兩種人,一種是任你暴跳如雷,他卻心靜如水;一種是挑你一槍,揚長而去。高拱今日使的就是第二招,把個嚴世蕃氣得撂在那裏,偏又在西苑,總不成提着袍子追過去打。
進士出身的高肅卿,在飽讀詩書的同時,竟也沒忘了掌握吵架的進攻策略和基本手法,這是鬥爭鬥出了經驗,鬥出了心得啊!
饒是嚴世蕃再囂張,總不能衝過去再撞回來,只能將這份憤怒轉向了另一個人——張居正。
“張神童。”
沒有稱呼“名”,沒有稱呼“字”,甚至連官稱職務也沒有,直接喊了一聲“張神童”。這明顯是長輩稱呼晚輩的方式。
按理説,徐階稱呼嚴世蕃為“東樓兄”,張居正又是徐階的學生,嚴世蕃應為張居正的長輩;但兩人畢竟同朝為臣,而且同在內閣任職,官職級別又基本相當,如此稱呼,侮辱性極強啊!
“你從小就讀了很多書,應該知道三國時還有個神童,孔北海的典故吧!”
“孔北海”,也就是我們小學課本中的常客——讓梨的孔融!這裏,提一句題外話,不建議提倡孩子學習“孔融讓梨”,貪吃貪大貪多是孩子的本性,逼其謙讓只是強行改變孩子的意志,甚至會挫傷孩子的競爭意識,弊大於利!
張居正不愧“神童”美譽,嚴世蕃這句話一出便立馬猜到了他的關鍵所在,回應道:
“小時了了,大未必然。小閣老是不是想説張某少時會讀書,大了未必能成器,是吧?”
其實,嚴世蕃這個時候提起孔融,並非此意,畢竟此時的張居正已然成器,日後更是一手造就了大明中興。但既然張居正這樣自抑了,嚴世蕃樂得接受。
“聰明。如果只是不成器倒是孔融的福,只怕聰明反被聰明誤,招來殺身之禍。”
這才是嚴世蕃這波進攻的關鍵點——別太囂張,別太逞能,小心落得孔融的悲涼下場。
來看張居正的反擊:
“孔融是被曹操殺的,但不知我大明朝誰又是曹操。”
孔融,因為抨議時政,言辭激烈,惹怒了曹操而被殺,但千古以來,孔融卻落得直言美名,曹操反倒成為不能納取諫言的負面典型。嚴世蕃喜歡把所有事都往嘉靖皇帝身上扯,張居正的這句回答也是如此。
你説我是第二個孔融,意思就是説當今的皇上就是第二個曹操,會殺了我?
嚴世蕃自然不敢説嘉靖皇帝是第二個曹操,趕緊反駁:
“自古殺那些自作聰明的人也不只曹操!”
我可沒説是嘉靖皇帝會殺你,更沒説嘉靖皇帝就是第二個曹操!你這樣自作聰明的人,不止皇帝煩,幾乎人人得而誅之!
對罵,張居正明顯不是對手,那就往大了扯,用聖人先賢予以壓制,這才是“清流”吃飯的本事。
“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若能為國捐軀,張某坦然受之。”
聽到這句話,嚴世蕃終於找到了進攻的關鍵點,就是這句“為國”。
“你也敢跟我侈談為國!”
類似的話,對着胡宗憲,嚴世蕃曾經給出過這樣的説法——“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都在我肩上擔着”;對着嚴嵩,嚴世蕃也曾誇口過——“你老替皇上遮風擋雨,兒子可一直在替你老遮風擋雨”。
嚴世蕃,到底敗在哪裏?
敗就敗在他從來沒給自己一個正確的定位,總以為嘉靖皇帝離開自己就會立馬垮台;總以為自己掌握着大明王朝的命脈。嚴世蕃認為,自己拼命替嘉靖皇帝斂財,就是為臣之忠;自己順便撈一點,也是理所應當;可嘉靖皇帝要的不止是錢,還有自己最缺的清名。更何況,嘉靖皇帝本就是個視錢如命的主兒,嚴世蕃撈一點可以,撈多了就是找死。
朝廷出了事,嚴嵩想的是怎麼往自己身上背;而嚴世蕃則想着怎麼往嘉靖皇帝身上扯!這就是區別,這就是“倒嚴,不倒嚴嵩”的重要原因之一。
嚴世蕃被退出內閣,嚴嵩被剝奪“領內閣實事”之權,還沒能讓嚴世蕃明白這是嘉靖皇帝“倒嚴”的準備工作,還是以“肩抗兩京一十三省”自居,嚴世蕃這是唯恐自己死的慢啊!
只是,嚴世蕃的這句話給別人説,是“大奸似忠”,但如果對“清流黨”説,卻絕對有資格。
“國庫空虛,我們想方設法彌補虧空,你們卻釜底抽薪,幾時想過這個國,想過我大明朝!”
有沒有發現,“嚴黨”雖然貪,但卻一直在幹實事;“清流黨”的口號喊得震山響,可實實在在幹了什麼實事沒有?面前這位“張神童”,貪腐半生,可還是名譽天下,這可能就是嚴世蕃心中憤慨的原因。
“嚴黨”斂財是真,但一直努力供應胡宗憲的抗倭軍需也是真;“嚴黨”兼併土地,盤剝百姓是真;但別忘了,張居正還曾經打算用浙江全省百姓的命,以求扳倒“嚴黨”呢!
對啊,“清流”,幾時想過百姓,幾時想過大明朝?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而戰,只不過“嚴黨”當權,“清流黨”勢弱,必須先鬥倒“嚴黨”再成為第二個“嚴黨”罷了。
嚴世蕃的這句話,張居正無法反駁,一來,嚴世蕃的這個帽子扣得太大,張居正找不到反駁的缺口;二來,嚴世蕃説得並沒錯,張居正這幫“清流”確實一直在阻撓“嚴黨”的行動。
對罵,讓對方罵得無法反駁怎麼辦?
讓他繼續罵,總會有漏洞出現!
“我倒真想聽聽小閣老你們是如何為大明朝彌補虧空,我們又怎麼釜底抽薪了。請賜教。”
嚴世蕃繼續:
“户部兵部工部還有宮裏都在等着錢用,年初議事你也是伸手要錢的一個,好不容易跟西洋商人談成了五十萬匹絲綢的生意,你們偏要找兩個不要命的去阻擋!張太嶽,摸着胸口想想,拿人家當槍使,只為要拱倒我們,那些理學心學你和你的老師都學到哪裏去了!”
嚴世蕃的這句話確實沒錯,“清流黨”拼命掣肘,就是為了扳倒“嚴黨”。真為了浙江百姓考慮,還會有犧牲一省百姓的言論嗎?
只是,嚴世蕃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竟然拿出了具體事例説明,而且還是已經形成公議的案例。這下,張居正終於找到了反駁的理由:
“小閣老這話説得不在理。馬寧遠被誅,你們舉薦了個高翰文去。常伯熙張知良被誅,裕王舉薦了海瑞和王用汲去,都是為了推行國策。”
張居正的這句話讓我想起了嚴世蕃在第一次御前財政會議上的抱怨——“為什麼幹得越多,受到的責罰就越多”。浙江“改稻為桑”一直是“嚴黨”在具體推行,出了事,可不就是“嚴黨”成員被殺、被罰、被處置嗎?
這就是“清流”的拿手本事——我不幹事,我就永遠不會犯錯;你要幹事,你就會犯錯,我就往死裏彈劾你!
舉薦海瑞、王用汲前往浙江之前,裕王曾經有一句經典的話——“爭一兩個縣,有什麼用”,如果不是裕王妃的勸諫,“清流”會怎麼聽任浙江百姓死活,只有天知道。現在,“改稻為桑”的國策擱置了,張居正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可如果“改稻為桑”的國策成功了,國庫空虛填補了,浙江百姓安撫了,張居正又會怎麼説?
你看吧,我就説這個國策可行吧,要不然,我們也不會派兩個知縣前往支持了!
張居正的反駁還沒結束:
“要説海瑞王用汲是被我們當槍使,那高翰文是小閣老舉薦的,為何也反對你們那套改稻為桑?還有胡宗憲,東南一柱,國之干城,嚴閣老引為心腹,一開始就反對你們的那個方略,他們也是我們使出的槍嗎?”
高翰文,嚴世蕃親自舉薦的;胡宗憲,嚴嵩親自調教、一手提拔的;有了這兩位對“改稻為桑”的阻攔,張居正的底氣更足了,反駁起來也更帶勁了!
現在,輪到嚴世蕃無以應對,只能耍無賴了。
“好!我舉薦的人現在被抓了,你們舉薦的人依然在那裏興風作浪!今天你們又愣弄了個趙貞吉到浙江去,抓了鄭泌昌何茂才,還不是想去掣胡宗憲的肘!”
小閣老也真是好意思開牙,想當初,是誰硬逼着胡宗憲辭職,甚至連辭職信都幫着寫好了!
“攪吧,攪吧,你們就攪吧!攪得胡宗憲前方打仗沒了軍需,吃了敗仗,攪得東南大亂,把大明朝亡了,老子無非陪着你們一起完命就是!”
嚴世蕃,直到現在才明白鬍宗憲對於“嚴黨”的重要意義,有胡宗憲在,即使嘉靖皇帝有“倒嚴”的心思,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一旦胡宗憲倒台,嘉靖皇帝想殺嚴世蕃就只需要動動嘴了。
扔下這句話,嚴世蕃憤然離開,只留張居正一人呆呆站立,不知道此時的張居正是不是在想:將來,我成了嚴嵩,會不會也有人這樣罵我呢?將來,我成了嚴嵩,誰又是保住我的胡宗憲呢?
(本文僅基於《大明王朝1566》具體演繹情節和人設解析,並不以歷史史實為依據,個人觀點,歡迎提出批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