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讀胡蘭成的《今生今世》,都説此人文人媚骨,但文字確是花團錦繡,寫家鄉風致時尚有幾分率真性靈的意趣,越往後,卻越發對自己身份洋洋得意起來。回憶錄裏還有一個避不開的女人,他寫與張愛玲情深意篤時,是“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言談之間,似乎有情必真,然而張愛玲以外,他還有周訓德,還有範秀美,還有佘愛珍。用桐花比附難免諷刺,説起桐花意藴多端,承載着多種思念之情。李煜寫《感懷》,“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悽悽”;周邦彥寫《鎖寒寒》,“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户。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白居易也以桐花自比,“誠是君子心,恐非草木情。”到了胡蘭成這裏,一番深切的剖白倒成了一個精緻的笑話。
説到民國文人的愛情,免不了想到魯迅先生和朱安的婚姻。據説魯迅原本是打算持着犧牲的態度,直到遇到許廣平。許廣平説,“也許上帝不是這樣想的。”魯迅不喜歡朱安,一日講話不超過3個字,分別是“恩、啊、嗯”。但他和學生許廣平萬里通信暢所欲言,就連北伐進軍的形勢和發展,也能聊的如火如荼。1933年,兩人書信結集出版,名為《兩地書》,想來這兩地相思也是薔薇萬里路了。可是朱安呢?魯迅無奈的締結了這樁婚姻還有去處抒發胸臆,朱安卻只能被迫的接受這一切。魯迅去世後,許廣平每月供給朱安50元,後因她入獄而中斷。朱安晚年貧困多病,無力維持生計,於是萌生出售魯迅藏書的念頭,消息落到了許廣平耳中,她在《申報》上刊登聲明“……遺產在未分割前為共有物,不得單獨處分,否則不能生效……”1944年,唐弢等人見到朱安,表明要保留遺物的意思,朱安卻幽幽的説:"你們總説魯迅遺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1947年,朱安去世,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同樣是師生,同樣是通信,我又想到了一個人。話説沈從文在中國公學教書時,愛上了學生張兆和。蓋沈對張就是一見鍾情、一往情深,但他訥於言辭,只能寫情書。然而張兆和當時追求者眾,但她也是有趣,把所有收到的情書編了號,分別是青蛙一號、青蛙二號、青蛙三號。據説沈只能排到“癩蛤蟆十三號”。1932年,沈從文出版了《邊城》,翠翠的形象裏大約就糅合了沈從文對張兆和的所有觀感,聰敏可愛、活潑美麗,皮膚微黑。但沈從文和魯迅不同,他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情書當馬拉松寄了一封又一封,近乎狂轟濫炸,“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 倘若你的眼睛真是這樣冷,在你鑑照下,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 ”後來張兆和拿着情書去找校長鬍適,卻未得到胡適的支持。張於是只能聽之任之。胡適寫信給沈從文,説:“不要讓一個小女子誇口説她曾碎了沈從文的心……此人太年輕,生活經驗太少……故能拒人自喜。”但胡適這話説的不對,要説張兆和給情書編號確實有失厚道,但説破天也不過就是小女生私底下的惡作劇罷了,怎麼就談得上拒人自喜了?再説沈從文呢?張兆和日記中寫道:“他對蓮説,如果得到使他失敗的消息,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刻苦自己,使自己向上,這是一條積極的路,但多半是不走這條的,另一條有兩條分支,一是自殺,一是,他説,説得含含糊糊,‘我不是説恐嚇話……我總是的,總會出一口氣的!’”艾瑪,這明明是如果你不接受我要麼我殺了你要麼我就自殺的節奏啊。但張兆和畢竟是小女生,也不知道她是嚇到了,還是感動到了,但最後畢竟是動搖了。1933年,沈從文終於抱得了美人歸。故事説到這裏,雖然是有些不瘋魔不成活的味道,那也總算是一個愛情故事的結局了,至於後面的那些事,就不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