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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財經無忌,作者 | 江小橋
英國材料學家馬克·米奧多尼克曾經寫過一本有趣的書《迷人的材料》,在寫到玻璃時,他單獨用一節“中國獨缺的發明”表達了他的疑問和惋惜。“在紙、木材、陶瓷和金屬的發展上中國都是專家,卻獨獨忽略了玻璃…… 東方忽視了玻璃整整一千年,而玻璃在這段時間改變了歐洲。”
但現在人們不會忽視中國玻璃的影響力了。2020年,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把最佳紀錄長片頒給了福建人曹德旺擔任“主角”的《美國工廠》,這部紀錄片講述的是曹德旺掌舵的中國福耀集團在美國建廠的故事。那時,福耀還是全球第二大汽車玻璃製造企業,現在它已經是第一了。
不過,最近的一則新聞或許會讓曹德旺感到困惑。
隨着近日中國另一玻璃製造企業信義玻璃的業績披露,媒體們用“玻璃大王換人了”這樣的字眼來描述這樣一個事實——信義玻璃(00868.HK)2021年營收達到304億港元(約合246億人民幣),淨利潤達到115億港元(約合93億人民幣),這是信義玻璃自2005年上市以來,業績首次超越福耀玻璃(600660.SH)。
此前低調的信義玻璃創始人李賢義也隨着媒體報道浮出水面,並被冠以新的玻璃大王頭銜。
問題是,這四個字經得住深入推敲嗎?
李賢義和他的信義系“玻璃大廈”相比於曹德旺的辦大學、上《朗讀者》的高調,同為福建人的李賢義此前一直極少接受媒體訪問。僅有的幾次電視採訪,也只是寥寥數語。
但十七年前,信義玻璃在港交所上市時,李賢義就已經被稱為“玻璃大王”了。
那時的信義玻璃和曹德旺的福耀玻璃一樣,主營業務都是汽車玻璃,但營收不過13.8億港元,僅為福耀的一半左右。但兩者不同的是,福耀生產的汽車玻璃主要銷往國內市場,而信義玻璃則把重心放在了海外,成為了國內最大的汽車玻璃出口商。
這與李賢義此前的經歷和資源積累不無關係。有媒體報道過李賢義的早年經歷,稱他由於家庭貧困,因此15歲時未唸完中學就輟學打工。在社會上闖蕩了10年之後,25歲的李賢義開始創業,跑過運輸,經營過貨運車隊,後來在80年代初期隻身前往香港闖蕩,開了一家小型汽修汽配店。李賢義曾回憶,“當時規模非常小,只聘了1名員工。”
香港的汽修創業經歷,讓李賢義積累了大量海外汽車製造商與供應商資源。因此當後來他回到內地創辦信義玻璃時,就選擇了汽車玻璃這一領域,並依靠此前的資源,在短短几年之間,就打通了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歐洲等地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海外汽車維修配件公司。到2001年,信義玻璃生產的汽車玻璃,實現了70%以上的出口。
接下來的抉擇,對於李賢義和信義玻璃至關重要。從信義選擇向上遊延伸的那一刻起,李賢義和曹德旺就在命運的分水嶺上揮別,各自走出一條不同的發展道路。
曹德旺和福耀聚焦汽車玻璃,專注於當好“汽車工業的配角”,而李賢義的信義則先是向上有的浮法玻璃業務延伸,隨後以光伏玻璃切入,跨界新能源行業,繼而涉足光伏電站開發和鋰電儲能,形成了今天的多元化商業版圖。
從2008年信義成立獨立公司信義光能進入光伏電站領域開始,李賢義正式開啓產業高速擴張模式。
從2013年到2019年的7年時間裏,李賢義像一個嫺熟的玻璃工人一樣,不斷切割出一塊塊閃耀的“玻璃”,搭建起一座大廈—— 通過連環拆分,李賢義造就了信義光能、信義儲電、信義能源3家港股上市公司。加上早在2005年就上市的信義玻璃,李賢義的信義系產業覆蓋各類玻璃、光伏發電站、鋰電池及儲能實施,總市值達到了2400億港元左右。
李賢義的財富因此遠超曹德旺。在去年的胡潤百富榜上,李賢義身家為675億元人民幣,排在第80位,而排在272位的曹德旺,身家約為李賢義的三分之一。
有爭議的“超越”相比於媒體對“玻璃大王換人”的熱衷,無論是李賢義和曹德旺都沒有任何發聲。
但也並非完全風平浪靜。在3月22日福耀玻璃的2021線上業績説明會上,福耀玻璃董事局秘書李小溪對此也做了回應,他表示目前福耀主要是生產銷售汽車玻璃,全球排名第一,“我們也祝賀信義玻璃在其所處領域取得的成績”。
他的言下之意或許是,兩家公司的業務聚焦的領域不同。事實上,這也是的確是網友們爭議的焦點。
3月17日福耀玻璃公佈的2021財年年報顯示,營收236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8.57%,淨利潤31.5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20.98%。從營收、利潤到增長率都低於此前信義玻璃財報中的數字——營收304億港元(約合246億人民幣),同比增長63.6%,利潤115億港元(約合93億人民幣)、同比增長79.9%。
但數字表現出來的是“事實”,不一定是真相。
以福耀的業務構成來看,90%以上都是在汽車玻璃。2021年福耀在全球汽車玻璃行業市佔率達31%,國內市佔率超60%。
信義也有汽車玻璃業務,2021年汽車玻璃業務的銷售額為44.4億元,佔整體業務的僅17.9%,體量上福耀玻璃仍然是信義的4.8倍之多。而且信義汽車玻璃業務的同比增長率也僅為18.4%,與福耀的18.57%伯仲之間。
真正讓信義玻璃去年“大躍進”的是應用範圍廣泛的浮法玻璃業務。 這部分本來就是它的最主要業務——2021年銷售額達到178.3億元人民幣,在信義玻璃的整體營收中佔比達到72%,同比增長高達85.7%。
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浮法玻璃價格就整體處於上漲通道,到2021年,中國浮法玻璃行業的需求尤其強勁,售價大幅上漲。原因一方面是由中國房地產行業的高竣工率所推動;另一方面,在“碳達峯、碳中和”的大背景下,中國政府仍在限制浮法玻璃新增產能的新審批,繼而限制了浮法玻璃的供應。
因此或許談不上“超越”,或許一開始“誰是玻璃大王”的議題也是個偽命題。兩家公司本就是兩個賽道的代表,產品結構的差異顯示出的,是兩者一個是汽車玻璃代言人,一個是浮法玻璃代言人。
因此在知乎上,有人覺得“玻璃大王換人”這一説法有點“博眼球”的意味。
不過,隨着新能源產業正在成為大趨勢,曹德旺和李賢義又再度走到了一個相同的賽道上。
福耀玻璃正在進軍光伏行業。2021年5月,公司增發1.01億股H股,募資43.13億港元(約35.06億元人民幣),用於擴大光伏玻璃市場等項目。同時,公司位於美國的全資子公司福耀玻璃伊利諾伊有限公司具備生產光伏組件背板玻璃的能力。
而信義最新的動作,是進軍多晶硅。去年年底,信義光能及信義玻璃聯合公佈,已通過各自的全資附屬公司同意成立信義晶硅,信義光能和信義玻璃分別擁有信義晶硅 52.0%及48.0%權益。信義光能表示,未來中國將建設越來越多的太陽能發電場,多晶硅為光伏行業的關鍵原料,廣泛用於生產傳統太陽能電池,中國對多晶硅的需求將會增加。
中國還需要更多的“玻璃大王”但跳出“賽道”的爭議,在財經無忌看來,不管是李賢義還是曹德旺,可能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玻璃大王”。
從整個玻璃行業來看,我國年產值差不多在6000億人民幣,兩家企業業務量合計也僅約佔8%。
放到全球玻璃市場,無論是福耀還是信義,“玻璃大王”的含金量更加不足。全球玻璃企業老大的法國聖戈班集團2020年的銷售收入達381億歐元,10倍於信義和福耀。而在2021年,其有機增長創下新高,比2020年又提升18.4%。
所以實際上無論在全球,還是在國內,二人都稱不上真正的大王。
而數字之外,或許作為“玻璃大王”是否能夠對行業或社會發展起到決定性的改變,而不是簡單的市場份額增加。
埃及人最早發明了玻璃,但歐洲對玻璃技術的研究與創造,直接影響了現代世界的誕生。
曾經有一句著名論斷——“茶、咖啡和可可,只有茶征服了世界”——的英國劍橋大學人類學名譽教授艾倫·麥克法蘭,代表作其實是寫玻璃的《玻璃的世界》,在他看來,玻璃對人類文明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並導致文明向不同方向演進,比如玻璃與文藝復興有莫大的關係。建立在玻璃之上的中世紀光學也推動了幾何學的進步,因為光學研究不可避免地觸及光與空間的關係,而這兩者某種程度上算是文藝復興的基石。
1952 年,英國皮爾金頓公司發明浮法工藝,玻璃加工工藝隨之進入規模經濟,成本大幅降低的新時代。
以這樣的標準來要求現在的“玻璃大王”當然過於苛刻,但中國的玻璃產業在不少領域也面臨着一個問題,受制於人。
現代玻璃可以簡單分為平板玻璃和深加工玻璃,深加工玻璃主要可以分為建築玻璃、汽車玻璃、太陽能玻璃、電子精細玻璃以及特種玻璃(家電玻璃、安防玻璃等),但至今我國在超薄精細玻璃等領域依然有技術空白。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中性硼硅玻璃。疫情之下,疫苗瓶成了緊俏的產品,而新冠疫苗瓶主要採用的中性硼硅玻璃更是國人的“卡脖子”難題。作為具有耐衝擊性、耐酸耐水性、高化學穩定性等優勢的材料,疫情之下需求量暴漲,業界一度出現供不應求的境況。
但中性硼硅玻璃的技術難度極大、工藝很是複雜。中性硼硅玻璃液態粘性高的特性,使其定型十分不容易,一旦工藝出錯,那麼玻璃管便無法再使用。如此高難度的工藝,使得全球掌握中性硼硅玻璃生產技術的企業並不算多。
當前,全球中性硼硅玻璃產業正處在寡頭壟斷的境況,日本哨子、美國康寧、德國肖特等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中,德國肖特更是一度拿下了全球近9成的獲批新冠疫苗所需的中性硼硅玻璃。我國也對德國產品高度依賴。
從這個意義上説,我們當然需要某一條成熟賽道上的規模之王,同樣也需要能夠用更全面的業務、更多的技術突破來觀照社會生活的真正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