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日報:懶惰真的會上癮嗎?

  現實問題的複合型很強,我並不打算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提供一些視角供參考。

  1. 懶惰並不存在一個嚴格的定義

  當我們説某一個人很懶惰,或者自己很懶惰的時候,我們通常並不是指這個人的生理和精神狀態出了問題,而在在相對意義上的認為這個人沒有積極的把事情做的跟別人一樣的好,或者是跟自己所預期的一樣好。是一種“沒有達成目的,而找不到具體原因的”狀態。“懶惰”在這種情況下只是歸因時的最後選擇。被描述為懶惰的人,或者某個人在某一時期的狀態,就像有的人高有的人矮一樣,是各人表現出的性格特質,並不直接影響 TA 的身體功能。

  “懶惰”通常是一種表現,而不是“問題”的根本原因。實際上,缺乏“動機”可能解釋大部分的“懶惰”。對於同一個任務,積極的人跟懶惰的人對這件任務的價值的評估非常的不同,實際上這是動機的重要定義[1],而“動機”跟“性格”有緊密的聯繫[2]。比如,一個優秀的學生,可能被選拔到需要面對更復雜問題,從而需要更多努力來面對困難的環境,如果 TA 再次證明自己優秀,就可能被進一步的選拔。這種情況只有 TA 內在的動機足夠是才會實現,一些缺乏動機的學生,可能故意考低分來避免進入需要更加努力的環境。而這是符合基本人性的,關於這一點,在後文中會有詳細討論。更平常的是,人不能做到一些事情的原因,在於缺乏所必須的一些能力或技能,這一點就顯得更加隱晦,從而被經常的忽視。技能掌握不夠熟練或根本上缺乏的人,在執行相應任務時候需要面對更多壓力,這在外人看來可能就是 TA 根本就沒有去嘗試所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懶惰”。

  有一些人格障礙可能也被誤認為是懶惰。比如依賴性人格或依賴型人格障礙(Dependent Personality Disorder, DPD)[3],這些人傾向於依賴於他人滿足自己情感需求和生理需求,在沒有他人極多的建議和保證的情況下,沒有足夠的能力做日常決定,只有少數的人可以達到正常的獨立生活的水平;迴避型人格障礙(Avoidant Personality Disorder, APD)[4], 這類人因為害怕在別人面前丟臉,害怕別人的評價 / 評估 / 批評,傾向於降低與人社交的機會,有些患者會幻想與他人擁有完美、被愛和被別人接受的關係,不過因 TA 們覺得自己不值得擁有這些關係,所以並不主動去追求,TA 們只有在確信不會被拒絕的情況下才願意與人建立關係,並只關注自己的缺點,經常貶低自我。這類人可能需要諮詢以解決自身的問題。

  2. 人傾向於節省能量(“懶惰”)的解決問題方式和生活方式

  這一點很容易理解。在人類的演化過程中,絕大部分時間都受到飢餓的威脅,簡單來説就是攝入能量不足。因此能通過節省能量的方式做到同樣的事情,對人類的生存具有重要的意義。

  具體的,比如人體的運動控制。人的身體很複雜,具有很多的運動自由度,對於要執行的動作任務通常的自由度是冗餘的。通過多次執行同樣的任務,執行該任務的特徵就會通過複雜的反饋來產生一定的變化[5]。

  在執行任務的精度提高的同時,動作涉及的自由度也會降低,這大大提高能量利用效率,這是一種“習得的懶惰”[6]。

  此外人的眼動控制等特徵也與此類似。實際上,人體在解剖方面,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也因為這種節省能耗的“懶惰”產生了一系列的解剖變化[7]。以耐力跑(Endurance Running, ER)為例:

  人雙足行走 / 跑動,這是人類相比於所有其他物種(四足行走)的巨大優勢,這是的人在耐力跑中的能耗大大降低,同時增加耐力跑的持續能力[8]:

  因此,在運動方面,“懶惰”可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考慮到“懶惰”的巨大好處,可以推斷地認為,在其他很廣泛的方面(生活方式等),以“懶惰”來節省能量,也是合理和必須的。

  3. “懶惰”與“動機”

  先看一個動物實驗[9]:通過多代的選擇性孕育,可以培養出兩種大鼠,高自主性運動大鼠(High Voluntary Running, HVR)和低自主性運動大鼠(Low Voluntary Running, LVR), 前者每天耗費在跑輪上的時間比後者多的多:

  可以認為前者是極為勤奮,而後者是極為懶惰的。在阻塞了前者的μ- 阿片受體(μ-opioid receptor)之後,也就是阻斷了多巴胺的作用,可以看到前者的運動距離大大縮短,變得"懶惰"了。

  而多巴胺被認為跟獎賞有直接關係,從而激勵動機[10, 11]. 結合第 2 部分的內容可以發現,“懶惰”、缺乏“動機”是常態,作為“懶惰”反面的“勤奮”才是需要驅動的[12]:

  4. 休假,一個“懶惰”模型

  很多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休假後再回到工作,會發生"節後綜合徵"(Post-Vacation Syndrome, Post-vacation blues)的狀態,指的是在這個時間發生的情緒低落等體驗,不過,這並不是一個被承認和嚴格定義過的精神“疾病”。但是它給我們檢測“懶惰”對人的影響提供了完美的模型——人在休假中通常精神更放鬆,處於缺少動機和獎賞刺激的狀態。

  與預期相反的是,長時間的休假(兩週)後回來工作的第一天(上圖中 Time 2)人的情緒衰竭水平(悲觀、沮喪、抑鬱、無助、無望、消沉)是最低的,而工作投入水平是最高的[13]。這證明了休假的作用,從而也説明節後綜合徵不是一種典型的狀態,大部分人能很好的從休假的長期“懶惰狀態”很快地調整到工作狀態。少數人經過假期之後會感受到嚴重的不適,主要原因在於 TA 的假期期間缺少刺激——宅着什麼事都不做 / 不願意做,這讓人感到難受從而陷入惡性循環——長期的“懶惰”並不是讓 TA 感到良好,而是難以做出第一件改變這種狀態的事情:缺乏做它的動機(沒有社交聯繫),要改變狀態給了人以很大的精神壓力。

  長期的“懶惰”沒有讓人感到釋放、輕鬆等,因此並不是“上癮”。而是相比於改變所帶來的壓迫感,當事人更願意保持這種低動機狀態。

  [1] Deci, E. L., & Ryan, R. M. (1975). Intrinsic motivation. John Wiley & Sons, Inc..

  [2] Maslow, A. H., Frager, R., & Cox, R. (1970).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Vol. 2). J. Fadiman, & C. McReynolds (Eds.). New York: Harper & Row.

  [3] Bornstein, R. F. (2010). Dependent personality disorder. John Wiley & Sons, Inc..

  [4] Brown, E. J., Heimberg, R. G., & Juster, H. R. (1995). Social phobia subtype and avoidant personality disorder: Effect on severity of social phobia, impairment, and outcome of cognitive behavioral treatment.Behavior Therapy, 26(3), 467-486.

  [5] Todorov, E., & Jordan, M. I. (2002). Optimal feedback control as a theory of motor coordination. Nature neuroscience, 5(11), 1226-1235.

  [6] Ranganathan, R., Adewuyi, A., & Mussa-Ivaldi, F. A. (2013). Learning to be lazy: exploiting redundancy in a novel task to minimize movement-related effort. The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33(7), 2754-2760.

  [7] Lieberman, D. E., Bramble, D. M., Raichlen, D. A., & Shea, J. J. (2009). Brains, brawn, and the evolution of human endurance running capabilities. InThe First Humans–Origin and Early Evolution of the Genus Homo (pp. 77-92). Springer Netherlands.

  [8] Bramble, D. M., & Lieberman, D. E. (2004). Endurance running and the evolution of Homo. Nature, 432(7015), 345-352.

  [9] Ruegsegger, G. N., Toedebusch, R. G., Will, M. J., & Booth, F. W. (2015). Mu opioid receptor modulation in the nucleus accumbens lowers voluntary wheel running in rats bred for high running motivation.Neuropharmacology,97, 171-181.

  [10] Liebman, J. M., & Cooper, S. J. (1989). The neuropharmacological basis of reward. Clarendon Press/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1] Stewart, J., De Wit, H., & Eikelboom, R. (1984). Role of unconditioned and conditioned drug effects in the self-administration of opiates and stimulants.Psychological review, 91(2), 251.

  [12] Wise, R. A. (2004). Dopamine, learning and motivation. Nature reviews neuroscience, 5(6), 483-494.

  [13] Kühnel, J., & Sonnentag, S. (2011). How long do you benefit from vacation? A closer look at the fade‐out of vacation effects. Journal of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32(1), 125-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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