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先生有云“此心安處是吾鄉”,此乃箴言,心若安,則為家,心不安,則飄搖。無獨有偶,錢穆,錢老先生在他的《人生十問》中亦云:無論如何,我們的心,總該有個安放處。而我們現代人的不幸,則是源於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安放自己的內心。
錢老曰:“如何保養我們的身體,如何安放我們的心,這是人生問題中最基本的兩大問題。前一問題為人獸所共,後一問題乃人類所獨。”?對於現代人而言,温飽、果腹早已不再是問題,而如何保養身體,大部分人其實都會注意。
氣温增減的時候知道添減衣物,頭疼腦熱的時候知道尋醫問藥、打算延年益壽的時候知道勤加鍛鍊,對於身體的保養,數以萬年來,人類和獸類一樣都不曾停歇。而對於人類所獨有的,對“心”之安放的問題,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也從未停歇,只是在不同地域、不同時期,心之所駐、心之所往都有不同而已。
無法安放的內心
以古人為例,凡不滿足僅是身體的口腹之慾得到滿足之人,其心就會如錢老文中所描述一樣遊離在外,一逛就逛進了“神之國”和“物之邦”,因而才有了人類文化的萌芽、科學的萌芽和各種意識形態的萌芽。
“心的智慧”在精神之國度“遇見了它自己所喜悦、獲得了它自己之滿足”。那些層出不窮、日新月異的發明創造、科學成就甚至殺人武器都乃是人類心之所思而造就的。“心”之重要不亞於“身體”的重要程度,那麼我們這顆心到底要安放至何處呢?
達摩祖師
是如何解答心之安放的呢?達摩指導前來求解的慧可,將心拿出來後,由他代為安放。
用心來覓心之舉剛好證實了禪宗的“無心”的主張,然而我們的心確實存在,因而此舉實為謬論。
因此,禪宗的主張並沒有盛行下去,人們對於心最終安於何處的疑問也仍在繼續。
繼禪宗之後的道學又提倡將心安在我們人的“腔子”---也就是我們人的身體裏。人之腔,即人的這個軀殼,其實充其量就是承載心的容器,而此“心”也並非我們軀殼內跳動的的那個重要器官,而是我們的思想、靈魂、我們之精氣神。
當身之軀殼已被滿足之時,我們的“心”定會遊離於身體之外,去追尋它的快樂,這樣意識形態的“心”註定無法被物質形態的軀殼所束縛,因此心仍無歸處,仍需要尋找。
對於心的安置之所,又有人去探究宗教或者是科學這兩種大行徑庭的精神世界。
無論是發泄感情、寄情與希望於某位至高之神的宗教,還是以啓蒙理智、追求嚴謹與根源的科學為始,去追求物的世界為終,都對於人類之心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然而,人類的歷史證明,當將心安於這兩者過深,都會有其弊端。
中世界的西方,心歸於宗教太過,而脱離了人之根本,使得出現了一段至暗時期,宗教之心被那些心懷叵測的所謂宗教徒所利用,人心被慾望所吞噬而魂歸無處。然而當心歸於物之世界,也同樣會出現科學文明之黑暗時期,心最終也會因被其統治而迷失。
由此可知,無論是神或是物,都不是心得以安放的最佳之處。
心之所歸為何?
錢老在其文最後建議我們如孔孟一般,將心安放於“仁”和“道”之內,唯此,心才得以安之。
此舉此答與錢老其人有關,與其畢生浸染的文人士氣有關。
錢穆,錢老先生,出生於江蘇無錫的赫族錢氏,文人輩出。雖因家中貧困未能如願就讀大學,但是錢老的異稟天賦和求學不倦的精神終使其揚名於世。他醉心國學,潛心研究,堅持文明承襲,將民族文化歸為本位,對其抱有堅定地信心。
“萬里曾家山入夢、一生為故國招魂”,在新舊交替的亂世,錢老如守望者一般,懷着温情和敬意目視着那些已經消失或正在消失的東西,以自己微薄之力堅守着整個中國文化的繼與承。他習孔孟,研國學,畢生在探究中國古聖先賢的思想光輝。
錢老先生以歷史的思想路徑探究着中華民族的信仰密碼,探究着人心之所歸。
孔孟所提倡的“仁”與“道”是他遍尋中外古今所發現的人心最“宜居”之所。孔孟之“仁”,於己是“克己復禮”,於國是仁政愛民,將心寄情於此,與舊時當然無錯。
然而當下已無王土,只有民眾平等的新時代,此時的心又將何去何從?
遍尋答案而無解的現代人是不幸的,每日奔波在忙碌的都市生活中,按部就班的工作、學習和生活,肉體被時代的浪潮夾裹着,每天在車水馬龍中跌跌撞撞地前行。面對現實種種而進行應對,是生活的本能,此等反應與林中走獸無異。
而作為身處時間和未來的世間唯一高級生物,人之心有焦慮、有慾望、有期待,若無安放之處,則心不定,魂不安,茫然不知前路,終日抑或混沌度日抑或焦躁不安。金錢、權勢可否安頓?
否,因為人心無限,有限的金錢與權勢遠不能承載無限的心,而被困於其中的心也終將被其奴役而偏航,甚至做出違背初心之事,那看似風光的背後往往都是支離破碎的人生。
無論是孔孟之道、宗教信仰,或是科學文明、哲學理念,只有正視人生、正視自我,用豐盈的精神世界來承載我們的無限之心,不被物慾影響而迷失自我,安放於其間的心才會因富足而心生喜悦,我們的人生才會因充盈而前行,因努力而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