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黃腳又回來了。
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自從半月前的一個晚上它摔壞了我三十歲生日時前女友送我的那個電動剃鬚刀後,我一時怒氣攻心,隨手從桌上抓了個東西就朝它扔去,黃腳像影子一樣迅速躥開,後腳一蹬跳上窗台,逃走前還不忘回頭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像人,令我心裏發怵。當然,以黃腳的敏捷身手,我是不可能扔中它的。
那天晚上之後,它就再沒出現了,儘管這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可我還是感到很不舒服。我想黃腳大概是傷心了,是的,哪怕它只是只貓,也會傷心。最早接觸貓這種生物時我也不相信,後來接觸久了慢慢發現貓確實有這個能力,黃腳也不例外。
真是個養不親的小東西,不管之前你怎麼對它好,只要察覺到你的一丁點惡意,就再也不會回來。
我沒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去收昨天忘收的牀單時,一拉開牀單的瞬間就看見黃腳趴在露台上那張破舊的紅皮沙發上,我愣了下,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水腫的眼睛一看,確實是它。
我有點開心又有點尷尬,像是看到前女友一樣。可我不能讓黃腳察覺到我內心的喜悦,既然是它主動回來的,我必須給它個小小的教訓,於是我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朝它吹了下口哨,這是它平時能聽懂的口令,我想它聽到後會立即撒歡兒過來對我蹭腿示好,可是這次它居然沒有任何反應,依舊趴在沙發上,完全不按情節出牌。我尷尬的張着嘴,過了幾秒,黃腳扭過脖子像個宮廷貴婦一樣鄙夷的掃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説:“從我面前消失吧,你這個舉止輕佻的窮小子。”
唉,算了。貓不過來,我就過去。
我放下牀單走過去抱起它,它在我手裏扭動了一下,我把它翻過身一看,發現它右腳踝處有個拇指大小的傷口,毛皮掉了,還在滲血,看上去像是被同類的牙齒咬傷的,我一下就心軟了,起身把黃腳抱進屋,拿消毒水和創傷藥給它清理傷口。它看似温順的趴在貓窩裏,可從始至終,都沒朝我喵一聲,更沒有丁點向我示好的意思。嗯,這點很像我前女友。
2.
黃腳是隻再普通不過的狸花貓,母的。這個城市的寵物店是不出售狸花貓的,因為太普通了根本沒人會買。
幾個月前一個下雨的晚上,我和女朋友看完電影回來時看見它趴在我家門口,渾身的毛濕噠噠的,耷拉着耳朵喵了幾聲向我女朋友示好,可它大概沒料到,我女朋友是那種很討厭貓的人,尤其是黃腳這樣的土貓。
黃腳在我女朋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轉而向我示好,我會心一笑彎腰捉起它,女朋友瞪了我一眼説:“你幹嘛,還不趕快扔了。”
我拉下臉説:“外面下好大的雨啊,讓它在這裏過夜吧。”
女朋友臉色變壞了,掃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説,踩着高跟鞋噔噔直接走到卧室裏。
我朝卧室裏望了一眼,沒想太多。轉身把黃腳抱進屋,從陽台上裏拿了個紙盒又往裏面墊了一條毛巾給它當臨時貓窩。開始進廚房搗鼓晚飯,過了半個鐘頭我出來喊女朋友過來吃飯,喊了幾聲,她沒答。俄頃,卧室裏傳來她的聲音。“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好吧,不吃就不吃,半夜別吵着説肚子餓。我小聲嘟噥,轉身回廚房拿了副碗筷,一個人吃了頓晚餐。吃完抹嘴的時候,它從紙盒子裏出來走到桌子邊,仰起頭朝我狠狠的喵了幾聲,我想它大概是餓了。
喂點什麼好呢?我想了想,轉身從冰箱裏拿了半瓶吃剩的魚罐頭,用叉子戳了一條魚放在左掌心裏,它望了我一眼,伸過頭嗅了嗅,緊接着手心裏立即傳來一陣酥癢的感覺。
餵飽黃腳後,看它身上髒得不像話,捉着它進浴室用噴頭給它洗了個澡,整個過程很順利,它沒有掙扎,安靜的蹲在盆子裏享受我給它揉背。洗完拿了條舊毛巾幫它擦乾放在紙盒子裏。弄好後我回到客廳窩在沙發裏看了一會兒電視,又胡亂的翻了幾下手機,沒有半點訊息,翻來翻去的睡意襲來。
我起身把遙控器放在茶几上,去浴室衝了個澡,把自己收拾乾淨後,回到卧室裏看到女朋友坐在牀頭不知在想什麼。我沒有察覺到女朋友的異樣,湊到牀上,像只貓一樣慢慢靠近她身邊,呼吸急促的問她:“想什麼呢。”
她默不作聲,我把臉湊過去緊挨着她的臉,鼻子裏全是她頸部發出的誘惑氣息。我喉結滑動了下,身體開始躁熱起來,在她頭髮上輕輕吻了一下,手情不自禁的向她短裙裏的大腿摸去。她突然伸手捉住我上移的手,看着我冷冷地説:“宏生,我們分手吧。”
聞聲,我像只被人猝不及防地倒了一盆冷水的貓,發脹的下體開始縮小。我愣了愣,嚥了下口水,問她:“好好地為什麼要分手?”
她把頭髮往後一扶,冷淡地説:“沒有為什麼,就是覺得我們不合適。”她站起來説:“你今晚睡這邊吧,我去隔壁屋。”
我第一次躺在牀上失眠了,第二天天亮的時候聽到她在屋裏收拾東西的聲音,緊接着聽到她的手機響了,女朋友走過去拿起手機警覺的朝四周望了一眼,接通後踩着高跟噔噔噔的去到露台上。我見狀立馬爬起來躡手躡腳跟過去。
“你十分鐘後過來接我吧,我現在説話不方便,就這樣,先掛了......”通話時間很短,不到一分鐘。
我還在想跟女朋友通話那傢伙是誰,她已經走了過來,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頂着黑眼圈和亂糟糟的頭髮走過去,像只哀求的貓,説:“還以為你昨晚説的是氣話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呢,沒想到你説的是真的。”
她嘴角上翹望着我,嗤笑説:“是嗎,那我再説一次,我們分手吧!”
十幾分鍾後,樓底下傳來汽車引擎聲,我看着她急衝衝地拖着箱子,嗒嗒嗒的頭也不回從我眼前消失了。
結束了嗎?兩年又三個月的感情。我站在客廳裏,感覺後背涼颼颼的。
它伸着懶腰走着貓步從紙盒裏出來走到我腳邊,繞着我的腳輕輕的喵了一聲,我彎腰抱起它,發現它頸部皮毛散亂有明顯家養痕跡,它毫無戒備的窩在我懷裏,儼然是認我做它的新主人了。
3.
自從那天離開這房間後,女朋友就真的沒回來了,沒有電話也沒有任何音訊,就像一條魚回到了深水湖裏。我沒有辦法留住她,更沒有能力去挽回。我能做的,只有和這只不請自來的貓繼續生活在這間房子裏。
分手兩個月後,我逐漸習慣了一個人一隻貓的生活,我天性有點遲鈍,對情愛裏太強烈的撕扯不會表現得那麼敏感。
女朋友走了之後,黃腳似乎成了這個家裏名正言順的“女主人”,成天在各個角落裏翻來找去,破壞力之大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家裏養了十隻貓。它只是一隻貓啊,貓怎麼會去試圖理解人類此刻的心情呢。而我對黃腳表現出的超強忍耐力,全都得益於我工作的那家百貨商場,是我的工作讓我能像忍耐各種刁鑽奇葩顧客的打擾一樣去忍耐一隻精力旺盛的貓。
三月裏,整座城市細雨綿綿,出去買個早餐回來毛衣上沾滿了小水珠,摸起來像黃腳濕膩膩的皮毛。
天氣不太好,逛商場的顧客不多。我站在櫃枱邊無聊的把玩手機,早上水喝多了現在隱約有些尿意,於是收好手機起身向對面的廁所走去。
幾分鐘後,我從廁所出來,沒走幾步,竟然看見前女友容光煥發地站在一家服裝定製店門前,手裏提着一個粉紅色的包包,和一個穿着阿瑪尼西裝的年輕男人有説有笑的,懷裏還抱着一隻毛皮雪白的動物,看上去很像貓,不,一定是貓。
我愣了一下,心裏鼓錘似得難受。正想着要不要過去打招呼,突然那隻大白貓冷不丁地從前女友懷裏跳了出來,前女友和西裝男聊得正嗨,沒提防手裏的貓,等反應過來那團白影已經跑得沒邊了。前女友和西裝男立馬提着一堆東西跑去找貓,我像做夢一樣看着兩人消失在商場裏,心裏卻一直在想,她怎麼會抱一隻貓呢?她不是很討厭貓嗎?
4.
我心不在焉的回到家裏,一打開門,立即看到了黃腳給我的“驚喜”——一隻毛皮黑白相間長得像奶牛一樣的公貓。
黃腳伏在那隻公貓旁邊,正伸着舌頭給它舔毛。我把外套脱了扔在沙發上,像老丈人一樣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新女婿”後,又失落又感慨,黃腳真是太沒品了,竟然找了一個這麼醜的男朋友。就在我起身準備棒打鴛鴦的時候,那隻奶牛貓似乎覺察到我對它不懷好意,朝我狠狠地叫了一聲,後腳一蹬立馬從沙發上跳下來逃走了。
黃腳正式戀愛了,身為黃腳的男友,那隻奶牛貓也名正言順的住進了我家裏。兩隻貓整天膩在一起你儂我儂,興致上來了半夜還要來段情侶大合唱......就這樣虐了我半個多月,沒過多久,黃腳肚子打了氣似得鼓了起來,緊跟着那隻奶牛貓便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像個父親一樣既憐惜叛逆女兒孕後慘遭失戀,又痛恨渣貓拋妻棄子不負責任。
失戀後的黃腳一改往日躁動的個性,拖着沉甸甸的身子靜靜地趴在窗台上,連它平時最愛的小魚乾也沒胃口,叫我十分擔心。該怎麼幫助一隻孕後失戀的母貓呢?真叫人犯難。
梅雨終於過去了,之後幾個月我都沒再在商場遇到前女友,就像那次跟那隻跑沒影的白貓一起消失在這座商場裏了,再沒出現過。
沒過多久,我也離開了工作了幾年百貨商場,幾經輾轉,最終留在了一家初創公司,從單身狗變成了一個沒日沒夜的業務狗。
而黃腳也終於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成功晉級成了貓媽,一口氣生了三隻小貓,兩隻灰的一隻黑白相間的,沒有一隻長得像黃腳,倒是那隻黑白相間的小貓活脱脱的就是那隻拋妻棄子的奶牛貓的縮小版。
週日下午,我坐露台上,拿着那個被黃腳摔壞的電動剃鬚刀試圖把它修好,懵頭懵腦的搞了半個小時還是以失敗告終,我氣急敗壞的把那個電動剃鬚刀摔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這下徹底沒有復原的可能了。
我躺在那張舊沙發上,一直躺到幾顆寥落的星子在夜色中探頭探腦,突然想起幾年前同樣一個灰濛濛的夜晚,我從這座城市的最南邊跑到最北邊的車站,把剛來這座城市的女友接到這間房子裏,兩個人在一起一住就是兩年多......
我百無聊賴的想着,露台上風很大,把晾在鐵絲上的襯衫吹得呲呲作響,這時,忽然聽到屋裏傳來黃腳的嘶叫聲,我有點吃驚,連忙起身進屋,看見黃腳站在貓屋上,滿嘴是血,嘴裏叼着那隻黑白相間的小貓屍體,扭着頭一臉兇相的望着我。嘿,好傢伙。見到我進來,黃腳迅速一縱跳上窗台,倉皇從半掩窗户間逃了出去。
5.
整整一個禮拜,黃腳都沒有再出現。我拿喜怒無常的黃腳毫無辦法,只能弄來一個奶瓶裝了些牛奶去餵養那兩隻可憐的小灰貓,喂完又在心裏盼着黃腳早點回來。
一個週末傍晚,我心存僥倖在小區裏散心,想看看有沒有運氣能在這附近看到黃腳。無聊的遊蕩了半個小時後,正準備上樓時,看到幾個老人和小孩圍着花壇一角不知在做什麼。我有點好奇,於是問旁邊的一個小男孩:“他們在哪裏看什麼呢?”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説:“喔,那裏死了一隻貓。”
我一怔,心砰砰亂跳的想,天吶,不會是黃腳吧?想到這我連忙走過去撥開人羣一看,終於舒了口氣,死的不是黃腳,而是黃腳的“男朋友”奶牛貓。難怪這傢伙再沒出現,真沒想到竟然死在這裏。
我走近仔細一看,貓屍很完整,估計是被小區那個討厭貓的人下藥毒死的,死了有幾天了,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發臭,應該是被昨晚上的暴雨從花壇裏衝出來的。
我從門衞那裏拿了個鏟子和鐵撮箕,把奶牛貓的屍體弄到小區外邊的空地上的挖了個坑埋了。
想起此刻毫無音訊的黃腳,心裏嘆道,小東西,有下輩子的話做只用情專一的貓吧。
6.
公司業務擴張之迅速,快得跟外來入侵物種繁殖速度一樣。八月初,公司在鄰城開了家分公司,因為有之前黑白顛倒取得的業績在,領導有意讓我過去坐鎮,我仔細想了一上午同意了。
現在住的房子月底要到期了,房東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問我還續不續租,見我猶豫不決,房東急道:“你租不租給句痛快話,不租了我好早作安排。”我沉默幾秒,説:“不租了,月底終止合同吧。”
我回到家中,放下公務包,筋疲力盡的靠在沙發上,大灰小灰見我回來立馬跳上沙發,乖順的依偎在我身旁。它們已經快三個月了,已經不再需要我用奶瓶喂牛奶,皮毛也長順滑了,身手敏捷的很像黃腳。説起黃腳,它已經消失了整整三個月,對於一隻習慣和人類相處的貓,我知道三個月的時間意味着什麼,也許,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然而我心裏還是抱有一絲幻想,盼望在月底離開這座城市前能遇到它,否則,就真的沒有一點機會了。
日子就這樣過着,正常上班,偶爾加班,感覺的累的時候就休幾天假在家裏看書看碟。貓跟狗有很大的不同,貓沒辦法遛,更不可能拿根繩子拴着它,另一方面,作為一個三十出頭的大老爺們,我更不好意思像遛狗族一樣去落落大方的遛貓。
一個尋常下午,我正在家裏逗大灰小灰玩,手機忽然響了,我拿起手機一看,表情驚訝得像是中了頭獎,竟然是前女友打來的電話。整整半年多的時間,她都沒有給我發過一條短信,分手分得徹徹底底。
我心跳加速,她怎麼會突然打電話過來?難道她要結婚了想請我過去喝喜酒?
我手一滑,接通了電話,過了幾秒鐘,手機裏傳來前女友的聲音。
“喂。你還好嗎?”
我一怔,想了想説:“挺好的。”
她聲音很平靜,説:“沒事就好,沒想到你的電話還能撥通。”
我笑道:“是啊,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號碼。我以為你早刪除了呢。”
手機裏傳來一陣窸窣聲,接着,聽到她含着尷尬笑着説:“怎麼會呢。兩年多的感情怎麼可能説忘就忘。”
我在心裏笑道,怎麼不會。嘴上卻説:“是啊,別説是個人,就算養只貓養了兩年也會有感情的,對吧?。”
她沉默沒有話説。
我換了個口氣問:“你有事嗎?”
過了片刻,她説:“那次跟你分手,是我做得有點過分。”
過分嗎?我怎麼不覺得。
我笑着説:“都是過去的事了,就別提了。其實幾個月前我還在榮都百貨見到過你呢,你當時手裏抱着一隻貓,人也容光煥發的很漂亮。”
那頭傳來她的輕笑聲:“是嗎......”
我突然感到有點尷尬,説:“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説這事嗎?”
過了十幾秒,聽到她問我:“你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我一愣,她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想向我炫耀她那高富帥男朋友有多能幹有多優秀嗎?我要怎麼回答,説有還是沒有?
我想了想輕咳一聲,如實回答:“沒有。”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她隨即“哦”了一聲。
這又是什麼意思?是打探成功可以收兵回府了是嗎?
正想着怎麼回她才能挽回面子,手機裏傳出她的聲音:“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我徹底懵逼了,她到底想幹嘛?難道她終於發現我的好要回心轉意了?那我要怎麼辦?答應還是拒絕?
見我沒説話,她猶豫了片刻,聲音有點哽咽:“宏生,我不想再過現在這樣的生活了,讓我們回到從前吧,好不好?”
我一口氣含在喉嚨裏,身體僵硬,心裏有點難以名狀的難過。過了幾分鐘,我像個狗血言情劇裏的男二號一樣,回答她説:“還是不了。我一個人也習慣了。”
電話那頭變得靜默無聲,我以為她掛了,一看手機顯示還在通話中,立馬貼到耳朵邊,聽到她説:“不好意思,打擾了。”
我掛了電話,長長吁了口氣,心裏還盤旋着前女友的聲音。
我起身走到露台上,涼風把鐵絲上晾着的衣服吹得左搖右擺,隱約間看到後面那張舊沙發上有一團黃灰色的影子,我吸了口氣,定睛一看,是黃腳!
7.
這是做夢嗎?
黃腳眯着眼趴在舊沙發上,聽到聲音立即仰着腦袋雙目圓睜盯着我,跟早前那個雨夜一樣。我站着一動不動,生怕不小心嚇走它,猶豫一下,輕輕朝它吹了兩聲熟悉的口哨。過了幾秒,它扭了扭頭從沙發上跳下來,慢悠悠的走到我腳邊,我蹲下身子,一把抱起黃腳,三個月沒見,它幾乎變得瘦骨嶙峋,黃灰色的後背皮毛雜亂無章,這次它沒掙扎扭動,毛茸的腦袋很自然的貼着我的胸口,我居然瞬間有點想哭的衝動。
過了一會兒,我抱着黃腳進屋,看見大灰小灰在沙發上溜達,我走過去把黃腳放到沙發上,吸了口氣對大灰小灰説:“小東西,還記得你們的媽咪嗎?”黃腳眼神裏有種從所未有的温柔,站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大灰小灰見到黃腳不僅沒有表現出親暱的神態,反而立即嚇退到貓屋邊。看到這一幕,我心裏一沉,忽然想起了那隻被黃腳咬死的黑白相間的小貓,那至今是個未解之謎。
八月的一個週末,我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去以前工作過的哪家百貨商場逛逛。
跟幾個月前在這裏工作時的感受不同,現在心情多是自由愉悦的。逛逛了一圈後,準備去看看工作了兩年的哪家店。
電梯平穩上升,叮地一聲鈴響,五樓到了。門徐徐展開,我把手機放進兜裏,隨即抬頭,心裏一震,是她,我的前女友。
我有點慌亂的望着她,不知該説什麼。
她看着我,笑了笑説:“巧啊,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
我問她:“怎麼一個人,你男朋友呢?”
她淺笑:“已經分手了,我現在在這邊上班。”説完用手扶了下額頭的頭髮,卻並不看我:“你呢?現在工作還好嗎?”
我説道:“挺好的,後天就要離開了,所以想來這裏逛逛。”
她低頭輕輕哦了一聲。
我望着她,想了想説:“有個事一直想問你。”
她略帶好奇的看着我,嘴角抽動了一下,説:“什麼事?”
“於,你不是很討厭貓嗎?你那次...怎麼會抱着一隻貓呢?”她沒説話,我以為她沒想起來,提示説:“就是上回在這裏逃走的那隻大白貓。”
俄頃,她抿了抿嘴,淺笑道:“我好像從來沒跟你説過我為什麼會討厭貓吧,因為小的時候被貓咬過,流了很多血。”
中旬一天,正當我被交接工作前的瑣碎事務纏身之時,突然接到母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她聲音哽咽的説父親早上出門時摔了一跤,現在正在醫院裏搶救,叫我趕緊回去。我接完電話感覺頭都要炸了,合上電腦,立刻跟老總請了假急急忙忙的回去。
父親是腦血栓導致的急性中風,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醒了,面容憔悴的躺在病牀,看見我努動嘴想説話卻發不出聲音,急得眼睛睜大,母親放下碗把耳朵湊過去聽,抬頭跟我説:“你爸是想問你,小於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聽到母親問起前女友,我有點慌神,找個藉口説:“爸這病來得太突然了,我先回來了,沒來得及跟她説。”
母親聽了嘆了口氣説:“你們倆在外面這麼久也不容易,我和你爸爸都老了,以後更幫不上你們什麼忙了。”她用勺子舀了點粥餵給父親,父親急着想説話,中風後整個嘴巴歪到了一邊,好不容易喂進去的粥水又順着嘴角全部都流了出來滴在被子上。
父親出院已經是十多天後的事情了,這邊的事情剛辦完公司那邊已經積了一大堆事,熬了幾個通宵過後,手邊的事也快處理完了。還有幾天時間,我開始着手搬家的事。
8.
三天後,我開始啓程去鄰城,搬家前,我特地出了趟門把大灰小灰送給了小區裏一户相熟的人家。當天下午,我開車離開了這座城市,沒帶什麼東西,一個人一隻貓,行裝簡便。
車子開到半途時,天下起了雨,車子行駛在高速路上,像只狂奔的巨獸。天際線被雨幕拉的很低,灰濛濛的一片。黃腳蹲着副駕座位上,豎着兩隻耳朵盯着車窗玻璃上淌下的水滴,模樣像個懺悔者。
一個細雨綿綿的晚上,我頂着截止日期在公司熬夜加班研究方案,屋內燈光暈眩,窗外夜風簌簌,我感覺渾身難受,想去網上找點靈感,打開網頁正準備搜索時,目光被搜索框下一欄的一條本地新聞消息吸引。新聞標題赫然寫着“富二代室內虐殺女友,屍體死狀像貓”,並配有幾張打了馬賽克的輪播圖,我點開一看,照片裏那位被虐殺的女人,臀部上翹,四肢像貓一樣趴在地上,側臉看上去十分像我的前女友,我抑制住內心的起伏,目不轉睛的看完了整條新聞,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接着手顫巍巍地從桌面上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翻來覆去的卻怎麼也找不到前女友的名字,過了近一分鐘,終於找到了她的電話號碼,立即撥過去。
過了一分多鐘,通話因為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了,試了幾次,依舊無人接聽。我癱坐在椅子上,風把樹葉吹得簌簌作響,電腦屏幕亮得刺眼,腦袋裏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我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前女友打來的,慌張的接通電話,一陣雜音過後,手機裏傳出她的歡喜的聲音:“你有事嗎?給我打了這麼多個電話。”
我的心噗噗亂跳,問她:“你沒事吧?怎麼給打了這麼多個電話都沒人接。”
她頓了一下,説:“我能有什麼事。剛才在外面吹風,手機放在卧室裏。”
我一愣,輕輕哦了一聲。
她試探地問道:“你沒有別的事嗎?”
我愣了愣,説:“沒事了,你早點休息。”
一陣嘟嘟聲過後,通話結束,我坐在椅子上腦袋裏想的全是那條新聞,也沒心思研究方案了,於是關了電腦,穿上外套下樓開車回家。
回到住的地方已經十一點了,我心不在焉的掏出鑰匙開門,插了半天卻發現怎麼都打不開,拿近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車鑰匙。連忙伸手到另一個褲袋裏去掏房門鑰匙,搗鼓了半天,門終於開了,我進屋打開電燈,看見黃腳豎着雙耳蹲在沙發上,看到我輕輕地叫了一身,旁邊還蹲着一隻貓,黑白相間的皮毛很像奶牛貓。
我站在門邊望着那隻公貓,有點出神,黃腳扭動腦袋,身手敏捷地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我腳邊,我蹲下身摸了摸黃腳的背脊,那隻黑白相間的大公貓見我沒有惡意,也放開膽子後腳一蹬跳了下來,走到我身邊,我猶豫了下,伸手去摸那隻大公貓,它沒有抵抗低下頭放鬆身子任我撫摸。
“是你嗎?小東西。”我自言自語。
過了幾分鐘,我放下公務包,脱了外套,去浴室沖涼,噴頭裏水流嘩嘩,心裏卻堵得厲害,洗完澡穿了件睡衣背靠在陽台的欄杆上一個人抽着悶煙,已經十二點了。風把陽台上的簾子撩了起來,兩隻貓依偎在深夜的沙發上安靜無聲。我站了十幾分鍾,呼出口氣,回屋從沙發上拿起手機。
上百個聯繫人一路翻下來,找到她的號碼打了過去。
幾秒鐘後,電話接通了,手機裏傳來她掩飾不住的興奮。
“這麼晚了還沒睡啊?”她問。
我笑道:“是啊,你不也沒睡嗎?”
她輕笑了下,語氣裏多了一絲自在從容,説:“真的沒事要跟我説嗎?”
我沉默了半響,淡然説:“貓都回來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