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靠山吃山

  棕櫚

  曾提過實驗樓前有幾樹棕櫚。

  自小對於棕櫚似乎是有莫名的親切的,或許是覺得它很有用處,又或許是因為它能給我帶來些許睹物思人的感覺——祖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對於他的印象也便僅限於他人的描述。據説祖父名諱發音是“宗保”,與棕櫚樹之花的俗稱“棕包”很像,於是鄉親們給他起的綽號便是“棕櫚包”,又於是每次看到、聽到棕櫚便會想到素未謀面的祖父,幻想着如果他尚在世我們祖孫會哪般哪般。

  棕櫚花是能夠吃的。説是花,但實在不太像。它是由許多黃色的顆粒攢在一起,一簇一簇地掛在莖幹頂端葉腋之下。乍一看那麼多顆粒該是和魚子有點相似,成簇的就像是一條條魚一樣。我起先覺得那該是棕櫚樹的果實或是種子,可是上網一查卻是棕櫚花。再後來在棕櫚樹上見到成串的桂圓大小的球狀物體,想來那才是果實吧。

  至於棕櫚花的吃法,我們那裏大都是加了酸菜煮了吃或炒了吃的。因為棕包本身是略帶苦澀的——據説也有甜的,我卻是沒口福吃到過——所以與酸菜同食便顯得沒那麼難以入口了。而且在我們看來棕包可是好東西,是“吃好”的——挺有意思的是,似乎但凡苦味的東西,都是“吃好”的,或許真的是“良藥苦口”吧,儘管它們並不一定是藥。起碼,苦口的大都有清熱去火的功效。

  過年期間有人家擺酒,席間便有一道棕包,結果一同學吃了之後,上吐下瀉,大略是因為棕包性涼,而那同學又是偏寒的體質,所以吃多了便有不適吧。

  前面説到覺得棕櫚樹很有用,自是不僅因為它能吃。過去農村,制蓑衣、搓棕繩、扎笤帚······它都能派上用場,故而有“千棵棕,萬棵桐,一世吃不窮”之説。

  棕櫚花

  不是豆腐

  在朋友圈掛出過綠豆腐的圖片,有朋友很好奇:“這是在豆腐里加了艾草還是青豆嗎?”

  然而它並不是一般的豆腐。它的原料在我們那的方言裏是一種叫“古古懶(音譯)”的植物的葉子。將採摘來的新鮮葉子洗淨放入盆中,加入適量清水——若製成後打算涼拌了吃的,則以涼開水為宜——然後便可使出十八般武藝,揉、搓、捏、擠,把葉子裏的汁液儘量都擠出來,然後可利用紗布將汁水中的葉渣等濾去,再用小碗盛少量水,加入些許中華牙膏攪拌成牙膏水倒入汁水中攪勻——牙膏水是用來促進凝固的,跟豆腐中加石膏、滷水等是一個道理,也有説加草木灰的,均可,但不可不加,另外媽媽強調説須是最便宜的那種白色的中華牙膏,想來是成分不同。其實也有一些其他牙膏可以,但似乎味道就不如“中華味”經典了。有次鄰居做綠豆腐,等了許久不見其凝固,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忘了加牙膏,所以制綠豆腐一定要加凝固劑。加入牙膏水後便靜置待其凝固,綠豆腐便初步製成了,碧綠得像一大塊翡翠。

  而後續的料理,則有涼調和烹食兩種了。我最愛將綠豆腐切小塊後撒上砂糖,便可用勺子擓着吃,清涼爽甜,尤其在天熱的時候,以涼拌綠豆腐下飯,提升食慾,説不盡的宜人。早期家裏都是綠豆腐與酸菜一起煮湯喝的,也是清淡適口,但自從在朋友家吃過一次涼拌的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那滋味了。綠豆腐嫩滑,帶着砂糖的甜與牙膏的清香,於是一口接一口地停不下來。

  至於那“古古懶”,查到叫“豆腐柴”,挺容易理解的名字,又查到叫“觀音草”或“觀音葉”,但與止咳祛瘀的那個“觀音草”顯然不是一物,前者是橢圓的葉,後者則是長條狀的——有的地方便把綠豆腐也叫作“觀音豆腐”了。再查又發現了“腐婢”這個名字,私以為更能接受,而後面跟着的一連串別名,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

  離家前媽媽蒐羅了幾包草木讓我帶着,其中便有腐婢根,已被切作小塊了,用開水沖泡飲用,經查有清熱解毒之功效,又可主治瘧疾、跌打損傷、風火牙痛等,妙哉。

  而在我們方言裏,腐婢葉、腐婢根以及綠豆腐,都被統一地稱作“古古懶”了。

  與綠豆腐類似的有涼腐——網上叫它木蓮豆腐。與綠豆腐不同之處在於制涼腐是將植物的種子用紗布包裹之後反覆擠壓以得到粘滑的果膠,而且製成的涼腐是晶瑩剔透的。幼時鄰居家做了涼腐請我們吃,還打趣説:“可別把舌頭吞下去了。”後來上了小學,若是赤日炎炎的光景,上下學路上在小攤上花五毛一塊盛上一碗涼腐。印象最深的鏡頭是賣涼腐的老爺爺用根鐵絲在一小瓶薄荷油裏一蘸,再往涼腐中那麼蜻蜓點水地戳一下,那一碗涼腐中清涼的感覺便是滿溢了。再依喜好加一勺砂糖或紅糖,那滋味實在令人咋舌。

  而在考究癖的驅使下自然又免不了查一查原材料相關的資料。涼腐雖又稱木蓮豆腐,可這木蓮卻與那木蘭科或是錦葵科的兩種名為木蓮的花毫無關係,它的學名該是叫“薜荔”,又名涼粉子——這別名的由來簡直就跟“豆腐柴”一樣。大略因為它的果實形如蓮房,所以別名木蓮吧,掰開果實裏面便是細細密密用於制涼腐的種子。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寫過“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着,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這其中的木蓮改就是薜荔了。

  相對於綠豆腐和涼腐,苦櫧豆腐便顯得沒那麼美味了。光看名字就知道,這由苦櫧樹的果實苦櫧子製得的“豆腐”是帶着苦澀的,淡入前文所述,苦口的大都是“吃好”的——苦櫧豆腐具有降低膽固醇、清涼瀉火等功效。至於它的製作過程,小子不甚瞭解,想來也無外乎採果、製漿、凝固等步驟,而具體的做法,就需要有識之士指教了。成品的苦櫧豆腐是黃褐色的,並不像前兩種“豆腐”那麼晶瑩。吃的時候也是加了酸菜、雪菜之類的同煮以去苦澀之感。農家自制的苦櫧豆腐雖外形粗糙且略顯苦澀,但着實是純天然的養生上品。

  左起)綠豆腐、涼腐和苦櫧豆腐

  豆腐兒

  吾山中小城有別樣料理名曰“豆腐兒”。

  南方多水田,種水稻,而故鄉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耕地便尤顯珍貴,於是水田裏種了水稻,兩田交界處的田埂葉不浪費,都會被種滿一株一株的毛豆。毛豆收穫的季節,水煮毛豆以及各種家常的毛豆做法讓我們吃了個飽,也便宜了家裏的兔子和羊——毛豆莢、毛豆葉等都可用來喂兔子餵羊。

  大量的毛豆又催生了“豆腐兒”這一吃法。取毛豆去殼洗淨,過去的話是用石磨將毛豆細細研碎的,如今有了豆漿機,方便許多。將毛豆磨碎後,卻不過濾。鍋裏事先熱油,將磨碎的毛豆加水入鍋,再佐以料酒、鹽、薑末等。待到鍋中咕嘟咕嘟地冒泡,便可盛出食用了。

  那是一鍋淡綠色的湯羹,又不同於豆漿,其中帶着磨細的豆渣,帶着陣陣清香,入口後是細碎的口感,那細膩的滋味卻不爭寵,只伴隨着豆渣淡淡地覆滿口腔。

  口味偏重的我喜歡拿小碗盛了之後加醬油、辣椒醬、葱花、蒜末等,拌勻後大口開吃,別是一番風味。而妃妃卻對於那一盆豆渣提不起興趣,很遺憾。

  野草莓

  我想吃野草莓了。

  當年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奶奶身子骨也還硬朗,上山下地歸來,變戲法一般從口袋裏掏出一袋野草莓,想是出門前特地帶了塑料袋,幹活間隙為我摘了野草莓回來解饞的。

  在外婆家的時候,某次外婆上山前把我叫上了,説帶我去吃野草莓,並説她上次帶了表妹去,表妹直吃到不想吃。於是那個下午,我像是發現了寶藏一般,盡情享用了那滿坡的“珊瑚疙瘩”——《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寫道“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遠”。覺得很傳神,於我來説便像看到了一般。至於説的帶刺,那有什麼好怕的,能吃到野草莓,被扎一下兩下的算得了什麼。

  而覆盆子即是野草莓的一種。印象中只能將野草莓區分成兩種,一種是空心的,一種是實心的。空心的更甜,實心的微酸;空心的更紅一些,豔一些,實心的則偏橙黃色;實心的就像縮小版的草莓,空心的則要小心可能藏在裏面的小蟲子。我更喜歡吃空心的那種。由於兩者都像是珊瑚珠攢成的小球,都是又酸又甜,於是我並不知道覆盆子是哪一種。

  後來上網查了,發現似乎並不簡單分為空心、實心兩種,也見到了除覆盆子以外如蓬蘽、刺梅等學名,但是卻無法將名字與物連上。有説A就是B的,有説A和B不一樣,B和C才是一個東西的······於是一片混沌,也不再深究。難得糊塗!

  野草莓

  我們方言裏把野草莓統一叫做“公公(音譯)”,在網上也看到了許多方言叫法,其中以“谷公”、“角公”最為相像,頗為親切。

  另外還有一種野草莓,表面是紅色的小顆粒,細看底下隱隱透出白色。大人們告訴我們那是給蛇吃的或者是被蛇爬過的,人吃了會變啞巴的,於是敬而遠之。這種野草莓也就被稱為“啞巴公公”。後來瞭解到那是蛇莓,其實是可以入藥的。

  小時候常和附近的小夥伴組團去摘野草莓,摘一大袋回家後再“分贓”,大快朵頤。我還曾因為提前偷吃而被趕出過團隊,赧顏。

  如今很多年沒吃過野草莓了。記得小學時就常有小孩子誤食打了除草劑或農藥的野草莓而入院的新聞見諸報端。不知道如今的小娃娃們還有沒有機會享受那一份大山的饋贈。也聽説現在有人工種植的野草莓,不過,人工種植,那還是“野”草莓麼?

  野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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