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正史還是野史,都認為孝賢皇后的葬儀是康雍乾時期最隆重的一次皇后葬儀。其主要原因是國家已很久沒舉行皇后國葬了。正如《清史稿》中所説,康熙間皇后崩,正值:
“用兵三藩,慮直省舉哀制服,易惑觀聽,免治喪”也就在京師宮禁範圍內搞了一下。雍正間,胤禎的皇帝當得不太踏實,加之從幾件大事中剛擺脱出來就趕上了皇后死,所以皇后葬儀也沒太折騰,他甚至沒怎麼參加,而由皇子代勞了。到乾隆十三年時,國泰民安,弘曆自認為是清平盛世,可能還加點心中有愧,所以在孝賢皇后的葬儀上大幹了一下。因此,《清鑑輯覽》、《清鑑綱目》、《滿清野史》諸書亦承認,孝賢皇后“終飾之典,較他後獨隆。”在葬儀前,乾隆皇帝為死去的皇后作《述悲賦》:“易何以首乾坤?詩何以首關睢?惟人倫之伊始。固天儷之與齊,念懿後之作。配廿二年而於斯痛,一旦之永訣,隔陰陽而莫知。”該賦寫得較長,其內露出點情況。如:“切意尚強歡以相慰兮,每禁情而制淚兮,淚滴襟強歡兮,歡匪心聿當春而啓轡隨予駕以東臨抱輕疾兮,念眾勞促歸程兮,變故遭登畫舫兮,陳翟褕由潞河兮,還內朝去內朝兮…”按他的解釋,富察氏離京時心情固然很壞,但身體沒事,僅有“輕疾”。出門之後她主要是急着回北京,至於在船上是如何道“變故”的倒沒有講。據《清史稿》稱:“孝賢皇后喪儀應遵祖制”。其實,入關後,滿族的喪儀“祖制”在宮廷中已大大變形了,而且歷朝都有改動的,各從各的實際情況出發,會典所規定的大大走樣。但整個來説,還是搞得很隆重。孝賢皇后的喪儀舉行於乾隆十三年。而曹雪芹寫《石頭記》起筆於乾隆九年,十三年正值他的創作旺期。在前八十回中,有兩個大場面,一個是元妃省親,另一個就是秦可卿之喪禮。細細一看,這兩個大場面都有出處,俱以皇室活動為原型,而秦可卿喪禮的原型便來自他目睹親聞的孝賢皇后喪儀。對於這點,他在寫作中有提示。秦可卿死後,賈府辦的頭一件事,便是:“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後開喪送訃聞。”一百單八禪僧念超度經,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業醮,另有五十高僧、五十高道對壇“按七作好事”這些就不用説了。光“欽天監”就有講頭。欽天監是掌天文曆法的官署,歷代多設置,名稱不同。如秦漢屬太常寺,唐為太史局,宋元為司天監,明清為欽天監。對國家來説,其職掌是編制曆法;對皇室來説,是個擇青樣福瑞之所,有很強的御用性。故爾,既言名“請欽天監陰陽司擇日”,死者就必然是皇族中人。一比較就明白了,六十三回賈敬死,系“命天文生擇日期入殮”,六十九回尤二姐死,也是請“天文生”給“定了定日子”。賈敬的輩分之高就不用説了,尤二姐也是個“奶奶”級人物,且比秦氏還大一輩。他們都是街上的“天文生”擇日,而秦氏則是欽天監擇日,就足以説明在這一筆裏下了絆子。曹雪芹是藉此暗示所謂秦氏葬儀是以皇室中的人為原型的。賈家辦的第二件事是為秦氏置棺材。作者在這裏露出了顯筆,顯就顯在“檣木”上。秦可卿死後,賈府為她所選的棺材為“檣木”。“檣木”是什麼?檣的本意是船上的桅杆,所謂“檣木”棺材即是一條船。但這麼一來就怪了,什麼人才能拿條船當棺材呢?這種普天下絕無僅有的事偏偏出在富察氏身上。她死後,沒有裝殮,乾隆皇帝令將她的遺體連同她生前所乘畫舫一同運回北京。裝載着富察氏遺體的畫舫行至大運河入京處的通州,王公大臣集合在蘆殿迎靈,皇子亦在河邊祭酒舉哀行禮。富察氏的這副“檣木”是天下最大的棺材,以至大的進不了城,為此還生出了一項工程“奇蹟”。據《嘯亭續錄》卷四《海司空》:工部尚書海望為把畫舫運進城內,“命造架堞上,以菜葉鋪墊,千夫維挽,舟籍其柔滑而入。”事情還沒完,小説中又用薛蟠的話説,這副“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皇族自古稱為天潢。《文苑英華》中有一首張鋭的應制詩《送金城公主適西藩》,中雲:“清海和親日,璜星出降時。”這就進一步顯示了用這副棺材的是皇族中人。作者猶感暗示的不夠,又具體寫到這副棺材,“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璫如金玉。”賈政這時説話了:“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這是一句點題的話,小説中這副棺材,“原系忠義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這已充分説明這副棺材的規格了,正如賈政所説的“非常人可享者”。秦可卿喪禮之捐身份賈府辦的下一件事是,為了葬禮辦得“好看”,為秦可卿的丈夫“捐個前程”。“捐個前程”又叫“捐官”,其官稱則為捐納”。這類事在《清史稿·選舉志》上有詳細記載。花銀子最多的是“捐實官”,京官可捐到郎中,外官可捐至道員,武官可捐至參將。捐了就可以到差,有了機會可補缺額,沒有缺的時候等着,但也上衙門應卯。花錢稍少的是“捐出身”,即表明取得了當某種官的資格,取得這種資格,不用上衙門也可在家穿官服、擺官派。願意走馬上任的,便再多花點錢。再有小官捐大官的,另外還有“納銀入監”,即捐考試資格,相當於現在的——“花錢買文憑”。賈珍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給賈蓉捐了個“五品龍禁尉”。這既不是實官,也不是虛銜,而是皇帝的近身保鏢,清代稱為“侍衞”者。僅此一筆就大大地虛了。侍衞向例捐不得,須認真選拔上來,所以作者拿件不可能的事晃了一筆,目的還是把秦可卿之葬與皇室搭上鈎。同時捐官本是户部的事,賈珍卻從“大明宮太監戴權”處捐得,這極荒唐的一筆更是硬將此事往皇室身上湊了。小説中寫到為“秦可卿死封龍禁尉”。明明是給賈蓉捐的官,怎麼秦可卿倒封成“龍禁尉”了?這裏牽扯到古代官制知識。在封建時代,男人得了官,其妻或母亦可隨之得到一種封號。其制始於宋代政和年間,有國夫人、郡夫人、淑人、碩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等名目,隨其夫或子孫的官品而別。明清以五品官妻、母封宜人,四品以上官員之妻、母封恭人。這是規定。因此,賈蓉封得“五品龍禁尉”,亡妻秦可卿可追贈為宜人。但在小説中,秦可卿的靈牌上寫的卻是“防護內廷紫禁道御前侍值享強壽賈門授賈門秦氏恭人”。五品官的宜人老婆轉眼間成了恭人,其目的就是把秦氏與賈蓉隔離開,暗示其間另有所指。曹雪芹最明顯的暗示還是表現在秦氏的治喪規模上,有的地方所説比“檣木”還顯。秦可卿的治喪規模,從總體氣氛上就讓人感到不可理解。榮國府的人聞得死訊,一刻也等不及,連夜趕至寧國府,“只見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裏面哭聲搖山振嶽。”秦氏停靈的日子不算短,只見“這四十九日,寧國府街上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去官來……臨街大門洞開,旋在兩邊起了鼓樂廳,兩班青衣按時奏樂,一對對執事擺的刀斬斧齊。更有……”秦氏畢竟是個出身貧寒的孫媳婦輩人,在她身上的“大族之葬”何至於如此鋪天蓋地?清制皇后喪儀素服為二十七日,可秦氏之喪儀卻“白漫漫”了四十九日,規格實在高得沒邊了。正是這種高反差才越感受到這是在寫國喪的場面。二、秦可卿喪儀大出殯的場景“一應執事陳設皆系現趕着新做出來的,一色光豔奪目……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算來亦有十來頂大轎,三四十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不下百餘十乘。連前面各色執事、陳設、百耍,浩浩蕩蕩,一帶擺三四里遠。走不多時,路旁綵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手下各官、兩旁擁侍軍民人眾不得往還。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這哪裏是寧國府的孫子輩媳婦的出殯場面,且不説場面之大,就説匆匆間藏下的“兩旁擁侍軍民人眾不得往還”一句,便有十足的諭旨色彩,“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更道盡了國喪的陣容。那時官容送殯的,有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痣,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石守業)誥命亡故,故其孫石光珠守孝不曾來得。這六家與寧榮二家,當日所稱“八公”秦可卿之喪,不僅王公及官員服喪,連老百姓也服喪。來會喪者不僅是王公們,而是用十二屬相所囊括的全國子民。不妨看看曹雪芹拉出的路祭清單路旁的綵棚:“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東平王府祭棚,第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寧郡王,第四座是北靜郡王的。”説得夠明白了,東、南、西、北的王俱來祭,從另一個側面昭示了全國舉喪。對比下孝賢皇后的喪儀,《清史稿·禮志十一》為此專門掛了一筆:“十三布政司暨直隸禮部請,敕差官訃告外省官吏、軍民,服制與京師同。今大行皇后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應令外省文武官持服同制。從之。”官吏們真是把乾隆皇帝揣摩透了,諸衙門聯合請求全國舉喪,不僅京內外官員俱喪服,全國“華民”也要按京師的樣子服喪。弘曆對此自然“從之”。曹雪芹筆下的東、南、西、北四大祭棚,所隱喻的正是這一“四海同哀”。綜上:我們可以明白賈珍在秦可卿死後的反常言行了。一般認為,賈珍和兒媳婦秦可卿亂搞。秦可卿死後,賈珍大悲是老不要臉。作者設計賈珍此時所説的話是有所用心的,不能簡單地看成僅僅是為了笑出賈珍是個老流氓。賈珍此刻所説的句最著名的話是:“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子去了。”在我們搞清了秦氏之喪以孝賢皇后之喪為原型之後,賈珍此言便是一句十足的罵乾隆爺的言論。紅樓夢秦可卿的喪禮,堪比國喪—原型是孝賢皇后的葬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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