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靈帝劉宏:除了皇帝做不好,做什麼都出類拔萃

有一次,劉宏問侍中楊奇説,你看朕比桓帝如何?

楊奇説,陛下和桓帝相比,猶如虞舜之於唐堯。

劉宏大不高興,説,你的脖子挺硬啊,不愧是楊震的子孫,你死之後一定會再引來大鳥。

衣賜履説:這一段挺有意思。顯然,劉宏自己覺得比桓帝劉志要強太多了,我簡直看見了劉宏問話時那得意的表情。沒想到,楊奇説,你倆一個是舜、一個是堯。這個回答太精彩了!以桓靈比堯舜,幽默感立即瀰漫出來。但是,劉宏笑不出,他知道,楊奇的意思是,你若覺得桓帝是堯,那你就是舜;你若覺得桓帝是桀,那你就是紂。楊奇的言外之意是,你們哥兒倆是一路貨色,誰也甭笑話誰。

楊奇的曾祖是“四知太守”楊震,老楊家四世三公的第一世,正直敢諫,被迫害致死。死後,有一羣高達丈餘的大鳥出現在它墓邊,悲鳴,流淚,葬禮結束,才飛走。故劉宏説你死之後,一定會引來大鳥,意思是你小子説話也真讓人不愛聽啊。楊震事可參詳拙文《太尉楊震:既正直又清廉,他憑什麼升到三公高位?》。

我們簡單回顧一下劉宏的登基之路。

公元167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桓帝劉志去世。十二月二十九日,皇后竇妙被尊為皇太后,臨朝主政。

竇太后老爹、城門校尉竇武主持選皇帝大會。徵召侍御史、河間(首府樂成,河北省獻縣)人劉儵(讀如書),查詢劉姓皇族中的賢才,劉儵推薦解瀆亭侯(解瀆亭在今河北省安國市東)劉宏。

劉宏,是河間孝王劉開的曾孫(劉開是章帝劉炟的兒子),祖父劉淑,父親劉萇,都是解瀆亭侯。

公元168年,正月二十一日,劉宏繼位,是為漢靈帝,虛歲十三。

漢靈帝劉宏:除了皇帝做不好,做什麼都出類拔萃

【朕十三】

本年,太傅陳蕃和大將軍竇武密謀剷除太監,情況泄露,以曹節、王甫為首的太監們,發動政變,一舉誅殺陳蕃、竇武,以及一大票士大夫,同時,軟禁竇太后(詳見拙文《竇武、陳蕃之死:當豬隊長碰上豬隊友》)。

一夜之間,外戚集團和士大夫集團,全面崩潰。自此,十三歲的劉宏身邊,就只剩下一羣從政治鬥爭的血雨腥風中衝殺出來的太監,渾身都是血跡和殺氣。比如,曹節、王甫、侯覽這些大太監,都經過兩次黨錮之禍,都是打遍朝廷無敵手的宮鬥高手。

這就是少年劉宏的生存環境。

但是,劉宏非常之聰明,學習能力和創新能力都極強,在很多領域都有讓人為之擊節讚歎的成就。

比如,他是一位——

才華橫溢的文學家

劉宏本人非常喜歡文學創作,是作賦的高手,親自撰寫《皇羲篇》五十章,這是他二十歲出頭兒時的作品。公元182年,劉宏視察太學,親自在石碑上作賦。公元183年,劉宏追思已故的王美人(漢獻帝劉協的生母王榮,被何皇后毒殺),作《追德賦》《令儀頌》。

後來,又把太學中能創作辭賦的學生,集中到鴻都門下,一是提拔使用,二是切磋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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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計劉宏的賦,比乾隆的詩,水平要高得多。

還是一位——

國際眼光的時尚家

《後漢書·五行志》載,劉宏喜歡穿胡服,用胡帳,坐胡牀,行胡坐,吃胡飯,還喜歡胡人的樂器(胡空侯、胡笛),跳胡舞(也可能只是喜歡觀賞胡舞),因此,洛陽的貴戚競相效仿。也就是説,劉宏具有國際視野,能夠以異域風情引領時尚,對漢、胡文化的交融,作出重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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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坐,時間長了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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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坐,就舒服多了】

所謂胡坐,就是盤腿坐下,這對中國人來説,是一種解放。因為此前,中國人的“坐”,實際上是“跪”,那是相當地不舒服的。

胡牀,又稱為交牀、交椅、繩牀,是一種可以摺疊的輕便坐具,實際上就是類似馬紮的小板凳。李白“牀前明月光”裏的牀,大約就是個小馬紮,呵呵。

漢靈帝劉宏:除了皇帝做不好,做什麼都出類拔萃

【原來,我家也有胡牀誒】

還是一位——

天馬行空的娛樂家

《後漢書·五行志》載,劉宏喜歡在宮中西園駕車,他親自操轡,拉車的不是馬,而是四頭白驢。劉宏駕着驢車在園中奔馳周旋,以為大樂。於是乎,公卿貴戚再度競相仿效,紛紛搶購白驢,導致驢價飆升,與馬價同。

劉宏忽發奇想,弄些狗來,給它們戴上官帽,掛上綬帶,以為笑樂。有一隻狗不曉得怎麼跑到司徒府去了,見到這隻狗的,莫不驚怪。

劉宏還經常搞角色扮演,他在西園修建了許多店鋪,讓宮女們穿上做買賣的衣服,劉宏穿梭於店鋪之間買東買西,累了就到專門的“飯店”點菜沽酒,宮女們上菜、陪酒,大家都很入戲,玩兒得很嗨。

衣賜履説:説實在的,劉宏如果生活在今天,可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娛樂節目主持人。

還是一位——

身體力行的教育家

議郎蔡邕認為儒家經典已經傳抄幾百年,錯謬之處越來越多,再加上俗儒穿鑿,故意曲解,誤人子弟。於是蔡邕與中常侍李巡、五官中郎將堂谿典(堂谿,複姓。谿讀如西)、光祿大夫楊賜等人共同上書,奏請由官方來校勘儒家經典,劉宏批准。

公元175年,三月,由蔡邕親自書寫,將校勘後的儒家經典分別刻在四十六塊石碑之上,豎立在太學門外,作為今後儒生學習的標準。石碑豎立之後,前來參觀抄寫的,每天有千餘車輛,從四面八方雲集,塞滿大街小巷。太學石經因為是熹平年間所設立,故史稱“熹平石經”。經過千年風雨戰亂,石經如今早已不復存在,只留下些許碎石塊,供後人緬懷昔日輝煌。

漢靈帝劉宏:除了皇帝做不好,做什麼都出類拔萃

【熹平石經】

公元178年,劉宏設立鴻都門學校,學生全都命各州、郡、三公推薦徵召,有的被任命出任州刺史、郡太守,有的入皇宮擔任尚書、侍中,有的甚至被封為侯。劉宏下令,讓中尚方官署為鴻都門的文學之士樂松、江覽等三十二人,各畫一張肖像,分別配上讚美的言辭,作為對後學晚輩的勸告和勉勵。

據説,有節操和有學問的人,都以和這些人為伍而感到羞恥。

衣賜履説:實際上,朝廷裏有節操的官員早就沒幾個了,我理解,士大夫們不願與鴻都學校的畢業生為伍,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這些人出身不好。比如,尚書令陽球上書説,樂松、江覽等人都出身微賤,都是才識短淺的斗筲小人,云云。而陽球本人的品行倒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可參詳拙文《“二流二球”小組高舉砍刀衝向太監,被太監剁成肉餡》。

還是一位——

奇思妙想的建築家

公元180年,劉宏下令興建圭苑、靈昆苑。司徒楊賜上書勸阻,希望劉宏能夠學習以前聖君的節儉,體恤百姓的勞苦。劉宏不聽,繼續興建。

公元185年,二月十日,南宮發生火災,着了半個月才熄滅。中常侍張讓、趙忠建議,對全國的耕地加收田税,每畝十錢,用以修建宮殿,鑄造銅人。又下詔讓各州、郡向朝廷進獻木材及紋理美觀的石料,分批送往京城洛陽。據説太監們在驗收時,百般挑剔,對認為不合格的,強迫州、郡官賤賣,價格僅為原價的十分之一。各州、郡不能完成定額,於是重新購買木材,而太監們仍不肯立即接收,致使運來的木材都堆積在一起朽壞了,宮殿則連年未能修成。各地的刺史、太守乘機私自增加百姓賦税,從中貪污,老百姓怨嘆哀鳴。

公元186年,劉宏命鈎盾令(皇家花園器具管理官)宋典,在南宮修建玉堂殿。又命掖庭令(宮廷事務署長)畢嵐,鑄造四個銅人,再鑄四口銅鐘,容量都為兩千斛。又在平門外橋東,鑄造天祿(一種獨角神獸),以及吐水的蛤蟆,吐出的水輸入皇宮之內。又作翻車和渴烏(翻車是用以引水的機車,渴烏是一種利用空氣壓力汲水的機械裝置),放在平門外橋西,用來澆灑城外南北大道,認為可以節省百姓灑水潑道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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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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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説,這就是渴烏】

衣賜履説:吐水的蛤蟆,以及在皇宮之內的水利設施,似乎顯示了東漢非常高超的建築工藝。

還是一位——

官爵專營的企業家

史稱劉宏最愛攢錢,收集天下奇珍異寶。每次各郡、國向朝廷進貢,都要先精選出一部分珍品,送交管理皇帝私人財物的中署,叫做“導行費”。

史書給出的解釋是,劉宏出身侯爵,一直很窮,所以當了皇帝之後,對錢表現出強烈的熱愛。實際上,劉宏的愛錢,可能是受了他老孃董太后的影響。《後漢書·五行志》載,董太后喜歡黃金,沒事兒就把黃金堆在大堂上數着玩兒。董太后積了很多金錢,但總覺得不夠,“常苦不足”,常讓人把黃梁搗碎蒸熟了吃,估計是那玩意兒黃燦燦的,像金子,吃起來也更香一些。

據説,劉宏出售官爵,也是老孃董太后攛掇的。

公元178年,劉宏開設“西邸”機構,公開出賣官爵,按照官位高低收錢。比如,俸祿為二千石的官二千萬,四百石的官四百萬,也打折,給買官兒者的人品打分兒,人品不好的全價,人品好的打對摺,人品最好的只需標價的三分之一就成交。賣官所得的錢,在西園另外設立一個錢庫貯藏起來。

有人乾脆上書,指定買某縣縣令、縣長,根據縣的大小、貧富等統計數據,價格多少不等。有錢的交完現錢,立即上任;沒錢的可以先打欠條,到任後撈夠了再償還,當然要按一定比例交滯納金。

至於三公、九卿等朝廷官職,公,一千萬;卿,五百萬。

衣賜履説:公卿定價比地方官要便宜得多,説明劉宏是作過市場調查的。地方官可以直接薅老百姓的羊毛,來錢快;公卿沒有羊毛可薅,自然便宜得多。一個卿五百萬,與地方上四百石官員的價格差不多,我們可以想像,老百姓面對的地方官員都是一副什麼嘴臉。

我有一種感覺,劉宏的骨子裏是個生意人,他可以把賣官兒這個事挖掘到極致——官員正常任職、調動也得交份子錢。

當時有個叫司馬直的官員被任命為鉅鹿郡太守。司馬直這個人,是有名的清官,窮得叮噹響,打嗝都沒有葷腥味兒,實在拿不出份子錢。劉宏聽説之後,就給司馬直打了個折,讓他交三百萬錢就行,不能再少了。司馬直接到詔令後,萬般惆悵,説:

地方官就是老百姓的父母,為人父母不能造福一方,反而要搜刮老百姓,我心不忍啊!

於是,託病辭官,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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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司馬直】

劉宏知道後很惱火,司馬直你腦子短路了嗎?朕已經給你打了最低折,跳樓價了,你還不幹?不行,你小子必須去上任!

窮光蛋司馬直沒辦法,只好去赴任,走在半道兒上,越想越想不通,給劉宏寫了道奏書,意思是皇上啊,你這麼幹不行啊!貼好郵票,投入郵箱,然後,自殺了。

從史書記錄上看,司馬直同時代的官員,再沒有因為交不起買官兒錢而自殺的,也就是説,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交了這個錢的(當然還有些關係户不需要交錢),我們可以合理推測,不管能不能出得起,這些官員一到任,立即就會理直氣壯地去薅羊毛了。

於是,放眼望去,靈帝朝,滿朝都是貪官。

綜上,我們發現,靈帝劉宏,可以成為文學家、藝術家、建築家、企業家,但一定不是——

合格的皇帝

公元188年,十月,會望氣的法術家認為,京城洛陽將有兵災,南北兩宮會發生流血事件。劉宏想通過法術來化解,就徵調各地的軍隊,在平樂觀(洛陽上西門外)舉行閲兵儀式。先修建一個閲兵壇,上面立起十二層的華蓋,高達十丈。又在閲兵壇東北修築一個小壇,立起九層華蓋,高九丈。步騎兵數萬人列隊,設營佈陣。

十月十六日,劉宏閲兵,站在大華蓋之下,大將軍何進站在小華蓋之下。劉宏披戴甲冑,騎上有護甲的戰馬,自稱“無上將軍”,繞軍陣巡視三圈後返回,將武器授予何進。

劉宏問討虜校尉蓋勳説,我這樣檢閲大軍,你覺得怎樣?

蓋勳説,我聽説從前聖明的君王顯示恩德,並不炫耀武力,現在,賊寇都在遠方,皇上您卻在京城閲兵,並不能顯示消滅敵人的決心,只不過是好戰罷了。

劉宏説,你的看法很對,可惜我見到你太晚,別的人從來沒講過這樣的話。

後來,蓋勳對中軍校尉袁紹説,皇帝很聰明,只是被他左右的人矇蔽住了。

蓋勳説的很對,劉宏確實聰明,做什麼都出類拔萃,除了做皇帝之外。

公元189年,四月十一日,劉宏去世,享年三十四歲。

在劉宏,或者説在劉宏和太監們共同統治的二十多年間,皇帝玩票,宮鬥彪悍,太監放縱,官員貪墨,黃巾一吼,民變沸騰,終於把大漢朝給搞廢了。劉宏玩兒夠了,眼一閉,腿一蹬,給孤兒寡母留下一個特大號爛攤子。有理想和沒理想的士大夫們,都已看清,漢朝將亡,唯一不能確定的是,漢失其鹿,最終落於誰手?

本年,是兩漢王朝的皇帝,還能保留一點尊嚴的最後一年。之後的少帝劉辯和獻帝劉協,只能戰戰兢兢坐在寶座上,配合別人表演了。

不得不承認,皇帝個人的能力素質,對於國家的命運,舉足輕重。我不太理解那些所謂的大歷史觀,或者稱之為歷史規律的東西。歷史學家願意給已經發生過的歷史,加上一個規律,比如,東漢之亡,是因為豪族勢力太大,皇權在與豪族的對決中,失敗是必然的;南北朝的分裂,是必然的;隋唐的統一,是必然的;五代十國,是必然的;宋元統一,又是必然的,等等等等。

漢靈帝劉宏:除了皇帝做不好,做什麼都出類拔萃

【靈帝是個文青,哪能長這麼磕磣!】

我覺得,自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歷史只遵循一個規律:世襲制的大一統王朝,遲早碰到一個爛到極致的皇帝,給已經千瘡百孔的王朝,壓上最後一根稻草,崩潰。然後,各路野心家開打,打到最後,如果碰上了唐宗宋祖,則實現大一統;如果碰上了白痴司馬衷,或者暴君隋煬帝,那麼天下繼續大亂。統一多長時間和分裂多長時間,也不確定,或許百把年,或許二三百年。如果沒有外部的干擾,這種輪迴,將永遠週期下去。直到西方列強闖入,才讓中國,有了另外一種可能。扯遠了。

總之,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列強的進入,帶來某種天朝未知的東西,天朝會一直在治亂之間打轉,絕不可能發生資本主義,更不可能進入社會主義。就像如果沒有政府的幫助,有的少數民族將繼續保持原始社會一樣。你非要説按照什麼史觀,這些民族憑着自己的努力,遲早也會進入社會主義社會,那我只能説,呵呵。

最後再討論一個問題,怎麼看待太監和外戚。

【十常侍畫得真夠猥瑣】

回頭看東漢的歷史,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事實,不管是外戚當政,還是太監專權,不管這幫貨多壞、多惡劣,東漢的皇位是相對安全的,他們和皇帝是一夥兒的,他們並不想讓這個王朝倒掉。而一旦大臣坐大,成為權臣,比如董卓,比如曹操,皇帝才真正陷入到危險的境地。於是,為了維護王朝的穩定,要求皇帝必須有很強的執政能力,但是,因為是世襲制,不能保證繼位的是個什麼東西,於是,又回到我們上面討論的那種循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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