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員最忙,冀氏皮衣
周恩來訪問亞非歐十四國,是建國以來我國政府派出的規格最高、影響最大的代表團。它歷時兩個半月,行程十萬八千里。周恩來訪問的成功,除去他個人的魅力之外,與他擁有一支能幹的隨員隊伍是分不開的。這支隊伍共有七八十人,除規格較高的代表團成員陳毅外長、國務院外辦副主任孔原、外交部副部長黃鎮、總理秘書處主任童小鵬、外交部部長助理等人外,還有大批的新聞、翻譯、警衞等人才精英。這些人物雖然職務不算高,其業務之精通,處事之老練,每每在關鍵時刻發揮別人無法代替的作用,以下記錄的1963年12月至1964年2月,陳毅(右二)陪同周恩來總理(右五)訪問亞非歐十四國時在埃及金字塔前合影。是他們在訪問過程中的軼聞趣事。
翻譯組有英、法兩個語種,每個語種配4名翻譯。英語組口譯以冀朝鑄為主,筆譯以過家鼎為主,任務非常繁重。既要負責領導同志的臨場翻譯,還要將周總理等領導同志在各種場合的講話速記下來,並把新聞公報等譯成外文,還要散發,少則十幾份,多則四五十份,還要將對方的書面講話譯成中文。他們隨身帶着幾架新購置的瑞士手提打字機,還帶上了複寫紙、蠟紙等必要的文具。他們所到之處,都是依靠當地使館的協助,但主要工作還得自己做。有時住在旅館裏,一入住就要開始工作,從譯初稿到改稿、打字、校對、油印,一通忙乎。在結束對一個國家的訪問準備啓程去下一個國家之前,必須把所有稿件翻譯打印完畢,並準備好下一站的頭一兩篇講稿譯文。按當時的慣例,訪問每一個國家結束時都要發表新聞公報,而新聞公報往往是在訪問的最後一天才達成協議的,於是翻譯們必須在訪問結束前準備好新聞公報的正式文本,供領導簽字。如此一來,徹夜工作幾乎成了常規。唯一可以喘息的機會是,在法語國家,不用英文翻譯,反之亦然。這兩種翻譯都得以輕鬆的是在阿爾巴尼亞,阿文翻譯和寫作組忙得不可開交。但為了配合他們的工作,其他語種的人就主動去幹些後勤工作。有一次,過家鼎被派往地拉那機場看守專機。時值正月,空曠的機場寒風凜冽,冰冷刺骨。他從拂曉時起,要在零下20℃的機場站立幾個小時,不一會兒就要僵了。忽然背後一沉,一件皮大衣披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頭一看,是冀朝鑄。這件皮大衣是冀氏家族祖傳下來的,又厚又重,過家鼎心頭一熱,不知説什麼好。他想到冀朝鑄自己也會冷的。而英語極其熟練中文卻不太流利的冀朝鑄此時更是“無聲勝有聲”。
兩機會合,國貨最好
這次訪問註定是繁忙的。且不説這是一條未曾領略的航線,就是一次輕車熟路的訪問,代表團秘書長也不會輕鬆。黃鎮正是擔當了這個“大總管”的角色,負責着行政、組織、禮賓、安全、後勤等一系列的工作。還沒出發,他就感到這個龐大代表團的重擔向他肩頭壓來,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在他的脈管裏沸騰。在全部紛紜、縝密的工作中,他最擔憂的是代表團尤其是周總理的安全。
他的憂慮是有道理的:他們租用的客機是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這種飛機被歐洲新聞界不客氣地描繪為一種“非常老式的由美國人制造、德國人駕駛的螺旋槳式飛機”,並被不恰當地命名為“波羅的海號”。
但黃鎮更相信人的因素。
他和禮賓司長俞沛文一起去做機組人員的工作,請他們吃飯,安排他們旅遊。大鬍子機長伸伸拇指,拍拍胸脯,咧嘴笑了笑,然後輕快地登上了飛機梯子。
1963年12月14日,代表團專機在高空發出平穩的嗡嗡聲。黃鎮在周恩來面前攤開地圖,不時看看錶。他們是在空中等候從肯尼亞飛來的另一架專機,陳毅副團長先期訪問肯尼亞,按預先的周密計劃在此會合。
在前面駕駛艙裏,大鬍子機長在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伸腿,鬆鬆身子骨,同時透過他那長得十分濃密的大鬍子吹了一口氣。他回身指指窗外,打了個響指。他頭上戴的耳機,這時突然清脆地響起了另一架飛機通話的聲音。
黃鎮收起地圖,往後靠到座椅上。
陳毅的飛機已尾隨在後,兩機成功地在空中會合。
代表團從埃及飛到阿爾及利亞時,曾濤大使告訴代表團,本?貝拉總統不久將舉行婚禮。周恩來決定送給本?貝拉一份珍貴的結婚禮品。挑選禮品的任務交給了黃鎮。
黃鎮和俞沛文來到卡斯巴區的阿爾巴吉大街,當地人習慣上稱為“阿拉伯市場”,這裏保留了阿拉伯人傳統的貿易方式。一爿爿古色古香的商店,陳列着毛氈、地毯、綵綢、銅盤、首飾等五光十色的商品,另外還有各種時令鮮果和阿拉伯甜點心。街頭巷尾攤販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迴盪着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咖啡館、飯館和小吃店裏煙霧騰騰,散發着香氣。
他們向一家首飾店走去。黃鎮問俞沛文:“你説總理説的‘珍貴’是什麼意思?”
“我想是指價錢比較昂貴的東西吧。”
“也可以這麼理解。”説到禮品,黃鎮講了一個笑話:印尼哈蒂妮夫人來中國訪問時,陳毅讓人去買點禮品。這位同志到東安市場珠寶店花了200元買了4粒綠寶石,心想讓總統夫人鑲嵌耳環、戒指或項鍊,不挺好嗎?回來向陳毅一報告,陳毅哈哈大笑:“哎呀,你這個山西人,人家是總統夫人,我們這麼大個國家,怎麼可以拿得出手?這件禮品要符合我們與蘇加諾總統的友誼嘛!”後來,只好請供應處的同志重新買了4塊翡翠……
俞沛文笑得直襬手:“黃副部長你別説啦,我知道這是你夫人朱霖同志鬧的笑話,也怪當時我們禮賓司沒交代清楚……”
“這次咱們也挑幾件貴重的禮品,但不挑綠的。印尼人喜歡綠的,可阿爾及利亞人喜歡白的,你看街上。”
俞沛文站在台階上回首一望,可不,全城不管是高高聳立的清真寺、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還是一幢幢平房,全是白顏色的。阿爾及利亞人喜愛白顏色,連街上行走的阿拉伯婦女一般也穿着白色的長袍。這裏的人們認為,白色象徵着和平。可挑了半天,還是帶來的中國禮品好。
總統被刺,還去不去?
從阿爾巴尼亞飛往加納時,出了一個意外事件。
1月2日,加納發生了謀刺恩克魯瑪總統的案件。刺客是總統的一名衞士,他被外國情報機關收買,乘中午恩克魯瑪下班走出總統府大門時,開槍射擊。慌亂中,一槍未打中總統,卻把保護總統的衞士長打死了。刺客轉身逃跑,恩克魯瑪卻機敏果敢地一把扭住了他,兩人搏鬥起來。刺客咬傷了恩克魯瑪的臉,卻未能逃脱,終於束手就擒。從他家裏搜出了嶄新的一疊疊美鈔。這一來,加納局勢十分緊張了,恩克魯瑪不得不搬進一所堅固的城堡居住,停止了一切外出活動,以免再遭不測。
這一局勢攪得代表團領導徹夜難眠。去還是不去?即使去了,加納方面接待的困難如何處置?在地拉那周恩來的住房中,陳毅抓把椅子,一會兒舉一下,像在鍛鍊,又像在思索。周恩來不避艱險,決意要去,但還想聽聽各方面的意見。他一個拳頭支在腰間,默默思索,手裏拿着駐加納大使黃華打來的電報,黃華的意見是可以去。
“我先去看一看?”黃鎮眨巴着發澀的眼睛問道。
周恩來的拳頭鬆開了:“好。明天代表團抵突尼斯後,你繼續南飛,先期抵達加納。到後就與黃華同志一起去見恩克魯瑪總統,轉達我們的問候和意見。”
陳毅握住黃鎮的手:“我想你們‘二黃’的調門一定悦耳動聽,會打動總統的。”
黃鎮乘一架飛機先走,到突尼斯降落等候總理,看他還有什麼新的指示。總理到後説:“你先去吧,到加納與黃華同志多商量,有什麼問題馬上電報聯繫。”
黃鎮當天就飛到加納首都阿克拉。
他同黃華大使去見恩克魯瑪。總統住在克里斯興城堡裏,他深赭色的皮膚,臉上貼着紗布,纏着繃帶,神色憂鬱。
黃鎮和黃華上前問候:“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對總統閣下的遇刺表示震驚和慰問。為了兩國的友誼,訪問一定要照常進行。”
恩克魯瑪眼睛一亮。他的心情也很矛盾,既希望周總理來,又怕失了禮,而且周恩來的安全也沒有保證。他説出了自己的擔心:“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如何出迎?”
黃鎮打了個手勢:“既然你們國內情況有困難,這次訪問免去一切禮節。總統不必來機場迎接,也不要在城堡外面舉行會議和宴會。”
恩克魯瑪的大眼睛頓時濕潤了。消息傳出,整個內閣和黨的領導委員會里,沒有一個人不感動。他們原先估計在這麼動亂的情況下週恩來不會去的。周總理從大局着眼,冒着風險去了,在困難的時候支持了恩克魯瑪,體現了對一個小國的尊重。這樣的事是世界政治史上罕見的,因為他們有個鮮明的對比:兩年前尼赫魯總理要訪問加納,已到了鄰國尼日利亞,就是因為加納北部發生了一起謀刺總統未遂的炸彈案,就取消了對加納的訪問……
周恩來替主人考慮得十分周到,可對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國內也很關注,不時來電詢問事件的發展和總理訪問的情況。周恩來到達後,黃鎮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國內報告:“平安到達。”
克里斯興城堡是17世紀販賣黑奴的丹麥商人所建,當年城堡下陰森潮濕的地牢裏,曾關押過成百上千的奴隸。現在還有火炮、刑具、地牢供人蔘觀。總理要去的地方,黃鎮就帶上警衞先去,把周圍複雜的情況交代清楚,佈置應變措施。關鍵地方,他都與總理同在。可總理太難“警衞”了:除了會談、參觀,他又去和恩克魯瑪打乒乓球,還特地去看望了恩克魯瑪的夫人和孩子……一天,周恩來從外面回來,一個外國人從會客室出來,直愣愣朝周恩來迎上去,警衞成元功等立即上前阻止。那外國人自稱是美國記者,來採訪周恩來。黃鎮獲悉後立即與加納警方交涉,達成協議:除了周總理乘坐的汽車和隨行車隊可自由進入賓館的院子外,其他車輛包括代表團成員單獨活動的車子一律經過檢查,確認後方可放行。晚上,黃鎮交代周恩來秘書馬列,把文件包送使館保管或抱着睡覺……
非洲的夜是幽美的。院子裏草兒鬆軟繁茂;頭上銀星晶亮閃爍。另一面山下也有許多小火光,伴着隱約的桑巴鼓,好像在敍説一段奇異國土裏美妙而悠遠的故事。陳毅詩興大發,寫完《黃金海岸》,又寫《非洲》。正要給張茜寫幾首《遙寄》,黃鎮過來了,打趣道:“陳老總,你給這個寫,給那個寄,怎麼不給我寫?”
陳毅笑眯了眼:“你是詩書畫的全才,我怎麼敢給你寫?還是把你寫的詩拿過來欣賞一下吧!”
黃鎮只好攤開本子,把在飛機上即興寫就的《從南歐到西非》和《過撒哈拉》,拿給陳毅看。
他倆的詩畫都為世人稱道,彼此相知也有些時日。1952年夏季,外交部召開第一次使節會議,周總理讓使節們會後到幾個地方看一看社會主義建設成就。從北京南下的第一站就到南京,當時還是華東軍區司令員的陳毅盛情邀大家去遊採石磯。他們乘坐軍區的指揮船逆水而上。陳毅在艙中對弈。黃鎮則與符浩憑舷張望,脱口誦出許多前人佳句。到了太白樓前,眾人目光一下集中到陳毅身上,有人發話説:“老總,今日不能無詩。”陳毅心直口快,詼諧答道:“哪個有此斗膽,敢在這裏作詩?那才真叫‘來來往往詩一首,魯班門前弄大斧’呢!”説得眾人哈哈大笑。接着有人又對黃鎮説:“今日之遊,良辰美景,不能無畫。請畫一幅‘牛渚覽勝圖’,才不虛此行呢!”黃鎮含笑欲語,似應而否,眾人對他投以期待的目光。陳毅也搖着扇子,連連點頭:“要得!要得!”
黃鎮一直沒空畫他的牛渚覽勝圖。陳毅又和他説笑:“這叫‘非洲萬里行’,你要畫下來,我看也能和‘長征漫畫’媲美。可惜你這個大管家沒得時間。我看你這幾首詩寫得也不錯。”
説話間,陳毅已在紙上題贈了黃鎮四句詩:
黃鎮有三絕,就是書畫詩。
如能常寫作,定為天下知。
黃鎮讀罷,愉快地笑了。
代表團離開阿克拉前,周總理還在下榻的國家大廈專為招待代表團的服務人員舉行了一次宴會。周恩來、陳毅、孔原、黃鎮和童小鵬等親自向他們敬酒。他們感動得流淚,用發顫的手舉着酒杯,深情地説:“這樣傳奇式的故事,將永遠流傳在加納人民的子孫後代中!”
周恩來始終把尊重他人放在第一位
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是一個富於熱帶氣息的海濱城市。它背靠綠色的山巒,三面環繞湛藍的海水,高大的椰子樹、芒果樹、棕櫚樹和木棉樹,鬱鬱葱葱,白色的建築物掩映其間,一片詩情畫意。中國客人被安排在“美景別墅”——兩幢建在海邊的非洲茅草屋。從外邊看,草屋是圓形的,屋頂像頂尖草帽,裏面卻是舒適的現代化設施。屋外就是海灘,大海在熠熠閃光。陳毅眯縫兩眼,叉腰吟詩,黃鎮的腦海裏似有一支筆在恣意縱橫。
俞沛文將中國使館的朱培慶領到周恩來面前,朱培慶是來傳送國內文電的。周恩來示意他坐下,親切地問他叫什麼,多大年紀,隨後説:“非洲是一個很有希望的大陸。在非洲工作大有可為。你們要立足於幾內亞,放眼全非洲。要熱愛非洲,熟悉非洲。你知道‘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這句詩的意思嗎?”
朱培慶説知道。
周恩來轉身對陳毅、黃鎮説:“可惜啊,我們有的高級幹部還不懂得這句詩的含義呢。”陳毅和黃鎮對視了一下。他們清楚這是總理在不點名地批評一位老幹部不願到非洲某國當大使。
黃鎮在以特使身份到達幾內亞時,就領略了塞古?杜爾總統的熱情好客。這次周恩來、陳毅一來,杜爾總統簡直是欣喜若狂。會談時,一上桌就講兩三個小時,連周恩來都插不上嘴。黃鎮有時在一邊替總理着急。陳毅小聲跟黃鎮説:“這是他們民族剛剛解放的揚眉吐氣,我們不要潑他冷水。”黃鎮也説:“是啊,總理沒有潑冷水,不把中國的做法強加於人。”
在以後的訪問中,他的這種印象更加深刻。在馬裏,有一次外出參觀,回來時太陽快落山了,這天恰逢齋日,按當地風俗,司機下車抱着樹在那裏磕頭。隨行人員覺得總理累了一天,想催他走,總理制止道:“讓他磕完頭再走吧。”在尼泊爾,主人請代表團吃飯,主要是牛羊肉,隨行人員怕不衞生,不讓總理去。總理批評道:“人家的國王也在那裏吃,為什麼我不能吃呢?你們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在加納,周恩來又去嚐嚐當地人民的主食木薯……
到了宴會,杜爾總統擺出了威士忌、白蘭地、波爾圖(葡萄酒)、棕櫚酒等各種名酒,十分快活地説:“今天我要請我尊敬的中國朋友品嚐地道的非洲菜。”
隨着迪斯科舞曲,擺上了由西紅柿、黃瓜、生菜拼成的冷盤,紅、黃、綠相間。杜爾總統突發聯想:“這多像我們幾內亞的三色旗:紅色是熱血,黃色是非洲升起來的自由的太陽,綠色象徵非洲植物欣欣向榮,象徵非洲的希望和繁榮!”
接着上了一道檸檬雞。先把雞切成雞蛋大小的塊,然後放在火上燉,待水沸後,把新鮮檸檬用刀劃開一道小口子,將鮮汁擠入鍋裏。等到雞成淡黃色時,撈出來,放在用細鐵絲編織的網格上烘烤。第三道菜是油炸馬鈴薯條,第四道菜是烤牛肉串,接着是烤全羊……最後是炸魚丸子放進雞湯裏,加上棕櫚油和幹辣椒,燒成濃湯。愛吃辣椒的陳毅抹着額上的汗珠,指着紅、綠、黃色油亮亮的魚丸湯,笑道:“又是國旗色!”
飯後,人們跳起了迪斯科和桑巴。
乘着酒興,塞古?杜爾突然向周恩來發出邀請:“明天我們想開飛機到外地參觀,我親自開飛機送你!”
黃鎮一聽急了,原來並無此計劃,再加上總統還要親自駕機。他只好勸阻周恩來:“這太不安全了。要去,等我安排好汽車。”
周恩來興致勃勃地觀賞舞蹈,並不在意。
黃鎮又勸説:“到了外地還要坐敞篷車,總統的小飛機只能坐幾個人,衞士們……”
周恩來堅持:“人家總統可以坐這種飛機,我為什麼就不可以坐?要尊重主人的安排嘛。”
黃鎮知道説不動總理,就找衞士長商量:“小飛機坐不下,你們從地面上坐車走,提前走,一定要保證總理安全!”
於是,在總統的小飛機起飛前,衞士們就坐上車,馬不停蹄朝前趕,不時張望空中,看是否出現那架令人提心吊膽的小飛機……
周恩來和塞古?杜爾抵達以後立即乘上敞篷車,人們傾城而出,男女老少都穿上大紅大綠、大藍大紫的民族服裝,伴着激昂的節奏歡歌狂舞。老人、兒童爭着上來摸摸中國客人的汽車,婦女按當地風俗脱下身上的花袍,鋪在路上讓中國總理的汽車碾過,好讓她們心愛的衣服上留下友誼的印痕。
埃塞俄比亞是另一種情形。當時他們還未同中國建交,而且受美國的控制。一方面,他們希望周總理去訪問,另一方面又怕美國施加壓力。迫於這種外來的因素,塞拉西皇帝提出,他不能在首都亞的斯亞貝巴接待我方,準備在阿斯馬拉市接待。按國際慣例,對一個國家的總理,如果不在首都接待是不禮貌的。美國報刊立即對此嘰嘰喳喳,説這是有意降低對中國人的接待規格。但是,周恩來着眼於發展中非人民和中埃人民友誼,體諒了埃方的困難處境,仍欣然應邀。有些代表想不通,周恩來解釋:沒有關係,美國對他們有壓力,我們應該諒解他們。
代表團到達阿斯馬拉這天,穿着燕尾服的部長,佩戴勳章的高級將領,披着黑色長袍的柯普特主教和各國使節雲集機場。黃鎮在國內就聽説,這個國家信奉柯普特基督教,這裏的教堂是世界上唯一不講地球是扁平的和宣告彼拉多(把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古羅馬的猶太總督)為聖徒的教堂。當時,埃塞俄比亞只有25個合格醫生,而牧師卻有15萬人。塞拉西皇帝70多歲了,在非洲政治領袖中資格最老。這天他戴着熱帶盔,穿着卡其布制服,外披斗篷來迎接周恩來。他身材不高,消瘦,黑鬍子,鷲型臉。和周恩來握過手,他再三説明自己為什麼不在首都搞接待:“不是像美國報刊講的那樣,絕對不是。我在阿斯馬拉接待你們,正是要叫美國人看看我和中國的友好,因為這裏是美國的軍事基地,美國人最多。”
黃鎮要求警衞人員一步也不能離開總理。塞拉西包了一個叫東宮的旅館。旅館裏只有兩套房子,皇帝夫婦住了一套,周恩來、陳毅和黃鎮住一套,黃鎮安排成元功等4人住客廳。
黃鎮與秘書們緊張地準備總理答謝宴會的講話稿。
答謝宴會前,周恩來還在猶豫,許多觀點都講過了,是否有必要再講。但雙方在會談時觀點不一致,有過爭論,不講也會發生誤解。他又徵求陳毅、黃鎮的意見,他們都説:“宴會有駐當地各國領事參加,為了照顧埃皇的面子,以不講為好。”
總理也贊成:“可以不講。但要改變一下方式,使他們知道我們的意見。”
黃鎮按周恩來的意見,讓禮賓司長俞沛文把講話稿送給塞拉西皇帝看,徵求他的意見。塞拉西看後説,請轉告周總理,他的意見、他的觀點我們都知道,我們是尊重他的,請他最好不要講這篇稿子。宴會上週恩來就沒有講。經過這次訪問會談,埃塞俄比亞不久便同中國建立了外交關係。
飛機要起飛了,黃鎮又精神抖擻地向機組交代注意事項。這一路,大鬍子機長感慨頗深。他握着黃鎮的手説:“我們荷蘭飛機差不多跑遍了全世界,但沒有看到任何國家的領導人像你們的總理這樣平等待我們,他同我們握手、照相,對我們十分尊重。還有閣下您對我們工作和生活表示的親切關懷……”代表團訪問阿爾巴尼亞後,本來應該另換一批機組人員。但是他們18個人給荷蘭公使寫了一份報告説:我們決心為中國總理訪問服務到底。他們的願望實現了。訪問結束到達昆明時,他們提出想到北京看一看。黃鎮請示周總理,周總理就派中國飛機送他們到北京,並同陳毅副總理一起專門招待了他們,還派人帶領他們參觀北京的名勝古蹟。臨回國時,大鬍子機長已經學會了用中國話説“周恩來”。他噙淚與黃鎮緊緊擁抱,説:“我們去了!以後周恩來總理有出訪的任務,一定還叫我們來!”他又掏出與周恩來的合影,喃喃低語:“回去後要把這張照片放大到12寸,掛在我的房間裏。客人來時,我就告訴他們,我給周恩來總理開過飛機!”
總理興致,改名“杜山”
周恩來是個閒不住、又極其細緻的人。他的目光掠過之處,都會記憶在心,或者過問一下。當他躬身坐進機艙時,看見女攝影師舒士俊扛着個笨重的攝影機走過來,就連忙起身接過攝影機,扛起來掂掂分量,説:“帶這麼個大東西呀,多重!”
攝影師皺起眉頭:“我們只有這種機器,國際上早淘汰了。遇到趕拍緊急鏡頭,總是弄得滿身大汗,而且機子響聲大,干擾別人。”
代表團秘書長黃鎮也插話説:“現在還好,一到非洲四十來度,可夠他們嗆的。總理,你批點錢,叫他們換套新設備吧。”
周恩來問:“買套先進的輕便的機器,包括洗印全套設備要多少錢?”
黃鎮沉思了一下:“我跟他們聊過,少説也得八九萬。”
周恩來取出鋼筆,當時就批了十多萬美金的需用款。他又叮囑黃鎮:“他們很辛苦,你要讓醫護人員注意攝影師的健康,加意護理。”
訪問過程中,攝影組的同志們和翻譯一樣忙,不但要拍合影鏡頭,還要隨時抓拍領導人的活動鏡頭。往往回到賓館都是午夜,仍不能休息,要緊接着沖洗照片。那時顯影、曝光、放大,都要攝影師親自動手,一忙忙到大天亮。不過趣事也不少。
在幾內亞的時候,有一天,周恩來朝攝影師杜修賢招招手。杜修賢以為是要照相,就過去把鏡頭對準了他。可週恩來擺擺手,扭過臉把陳毅的秘書杜易叫過來。他笑而不語地打量着兩個姓杜的,對陳毅説:“老總,你看看老杜像不像非洲人?”
總理是個比較嚴肅的人,平時很少開玩笑,所以他一開口,都以為他要説什麼事情,連陳毅也一本正經地回答:“可不是麼,非洲的太陽硬是太厲害。”
周恩來指着杜易和杜修賢説:“你叫杜易,幾內亞總統叫杜爾,我看啊,你老杜就叫杜山,正好是杜易(一)、杜爾(二)、杜山(三)。”
陳老總這才緩過神來,開懷大笑:“要得,杜氏家族,一二三,一家子兄弟!”
總理親自給“改名”,杜修賢也是榮幸之至,從此,上上下下也都開始喊他“杜山”,這也成了杜修賢的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