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濃於血
血,是生命之源。戰場上因傷而亡者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失血過多。
原在368團任職的我同事也證明了這一點。當時他們團的傷員到達32野戰所有將近三十公里的路程,多數烈士是在途中因失血而亡的。
血量的及時供應是戰傷救治的重中之重。當時常規的血量供應是由軍區衞生部組織的運血車穿梭於各戰地醫院輸送,可真打起仗來,這點血只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
地方上的大力支援是戰時血源的主要保障。當地政府組織了機關事業單位人員前來獻血,採血間門口常常見到排長隊的獻血隊伍。
最最令人感動的更是那些普通村民百姓。他們真是把解放軍當作親人。每天都有不少鄉親把家裏能拿出來的如幾個雞蛋,一束香蕉,甚至買幾瓶汽水來慰問傷員(要知道當時邊境居民的生活還是相當貧困的)。他們主動參與護理傷員。自發地組織洗衣隊,每天把傷員換下來的軍裝拿到河裏清洗晾乾送回。
眼看着血液告急,又是他們爭先恐後地為傷員獻血。有些鄉親大概從來沒見過血沒打過針,獻血中時有暈針暈血的情況發生,但他們挺過來還是堅持要把自己的鮮血獻給我們的傷員。
殷紅的鮮血濃濃的情,一滴一滴地注入傷員的體內,一個個垂危的生命從死神那裏搶了回來。戰爭中情比血更濃的軍民情誼十分令人感懷。
一天中午,野戰所走進一位年約三十的年輕婦女,牽着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揹着一個三四歲的男孩。見到我們直接説是專程來為傷員獻血的。
經瞭解,得知她是縣農機廠的工人,剛下班走了八里多路來的。我們看她不足150的個頭,面黃肌瘦一臉倦容還拖着兩個孩子,實在是不忍心抽她的血。怎麼勸也不肯走。她到病房看了一圈回來後更堅定,反覆説如果血不夠還可以抽她兩個孩子的。這是一個怎樣的女性啊,對軍人的大愛超越了母愛。聽着她這番懇求,看着兩個幼小的孩子,我眼眶直髮潮。無奈,只得把這可敬的婦女帶去採血室。
獻完血後的她堅決不肯留下來吃飯,是怕給我們增添麻煩。正好所裏的吉普車回來了,我跟司機説了她的情況,司機也很感動,掉轉車頭追上了這母子三人。
這一天又來了幾位重傷員,血庫告急而手術刻不容緩。我和護士惠京蘭不約而同地説“抽我的”,一起毫不猶豫捲起了袖子奔向採血間。
傷員就是我們的一切,為了他們,我們願意付出所有。
一個全血單位是300毫升,可我只抽出了210毫升就再也流不出血來,小惠同樣也只採到240毫升。兩人只好迅速奔回手術室工作。
獻血後的我只覺得心慌的厲害,悄悄數數脈搏每分鐘達120下,我知道這是由於長時間疲勞過度和血容量不足造成的。我把這一切遮掩了過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堅持工作。
李副院長給我送來了十幾個雞蛋,我也不知道是生是熟。想着傷員比我們更需要營養,轉身把雞蛋全部送到炊事班去了。
我的血是輸給了一位姓潘的重傷員,他做了開胸手術。由於是我父親那個部隊的戰士,我的血又輸在他體內,於是便格外關注他的情況。
下午待這邊手術上台後,我以衝刺的速度跑到病房看他。垂危的他看到我後嘴唇蠕動着是有話要説。我俯下身把耳朵貼近他嘴邊,但他費力喘息着,完全發不出一絲聲音,表情卻越來越焦急。
我找到一塊紙皮和半截鉛筆問:你能寫嗎?
他的手很費力地想抬起來,可是徒勞。
我實在是沒有時間了,只好安慰他:小潘,彆着急啊,很快會送你回後方去的。
晚上再次來到病房,沒想到他已經犧牲了。
望着那張空了的牀,我的心一下子也變得空落落的。
我責怪着自己沒有能給他更多救命的血。
戰爭中關於血,那殷紅的血,生命之源的血,使我對醫療救護的標識為啥採用血紅色有了深切的認知和感悟。
軍人*軍魂
1951年春天,朝鮮戰場激戰正酣。著名作家魏巍親臨戰地採訪,將可歌可泣的志願軍戰士事蹟採集成篇,寫下了感人至深的散文名作《誰是最可愛的人》。
一時間這篇文章在中華大地廣為傳閲,“最可愛的人”成了志願軍戰士的代稱。志願軍戰士用裝備落後的武器將不可一世的美國兵打得滿地找牙,硬是在世界戰爭的史冊上赫赫然寫下了“中國陸軍”的威名。
靠的是什麼?
最關鍵的詞條是:勇敢,忠誠。
中國士兵的勇敢是舉世公認的。當年的朝鮮戰場如此,三十年後的越南戰場依然如此。
現在來看這場戰爭,確有很多詬病和遺憾。我們的軍隊三十年沒打過大仗了,各級指揮員缺乏現代戰爭尤其是出國作戰的經驗。我們的武器裝備與越軍較量雖不算落後,但沒形成合成作戰力量,造成的人力消耗有悖於現代戰爭價值觀。我們的日常戰術訓練不到位或過於倉促(如我們所見,戰士們對戰地救護常識的欠缺造成白白失血死亡比例較大)等等。可我們軍隊服從命令,聽黨指揮的忠勇確是一以貫之地傳承,未曾絲毫改變。
在前線的每一天都能聽到很多戰事,作戰部隊浴血奮戰的艱苦卓絕激勵和鼓舞着我們努力工作,頑強堅守。我們雖然沒有上戰場廝殺,但從眾多傷員身上深深感受到了軍人的血性,軍魂的閃爍。
初下戰場的傷員,要麼是處於昏迷半昏迷狀態,要麼還處於戰場激烈廝殺的亢奮中,他們口中喊的最多的就是“衝啊!”“殺!讓我上!”……
傷員們聚在一起,都在互相交流作戰經過和體會。有不少傷員堅定提出重返戰場,為戰友報仇的要求。
各種傷情的慘烈很難一一描述。許多傷員身體殘疾了,但真沒見過一個悲傷流淚的,也沒聽過一聲叫苦叫疼的。
這一天,我們受命去也收治了傷員的靖西縣人民醫院巡視。一間很大的病房裏傳出熱烈的討論聲。一個滿臉稚氣的小兵嗓門最高,正在興奮地比手畫腳發言,就聽他一口一個越南鬼子這,越南鬼子那的。
我看他的樣子挺可愛,走上前摸摸他的腦袋問:你多大啦?
十六。
見到越南鬼子了嗎?
沒有。他羞澀地低頭小聲回答。
哈哈,連越南人都沒見到就負傷了。這小兵也真有意思。倒是挺佩服這娃娃兵的勇敢和樂觀。
有兩個傷員送來時除了武器彈藥沒丟身上卻一絲不掛。一個大腿負傷,一個腹部中槍。是負傷後與部隊走散的。先是腹部傷的揹着大腿傷的戰友前行,實在走不動了,兩人一起向着祖國方向爬行。直至把身上的衣服全部磨爛。
我們這組負責處置腹部傷的。抬上手術枱,他虛弱地央求我:給我多打點麻藥吧,我實在受不了,説完就昏迷了。
見他腹部有一截小腸流出在外,先清洗傷口準備手術。清洗中幾條白白的小東西蠕動着從腹腔傷口裏爬出,嚇我一跳,呀!竟然是長蛆了。
這戰士傷勢這麼重卻對戰友不離不棄,這麼多天了,兩人冒着危險堅持着爬回祖國。多麼深的生死情誼,多麼頑強的毅力啊。
太多的傷員,太多感人的情景隨着傷員的轉運匆匆而過。我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只知道都是浴血奮戰忠誠勇敢的兵。
有一位我們搶救時間最長,手術次數最多的傷員卻令我難忘。連隊衞生員陳文明在作戰中腿部中槍,自己用止血帶用力一紮便奮不顧身地拖着傷腿連續搶救十多位負傷的戰友。我們鬆開他大腿上的止血帶,都心頭猛地一沉:止血帶扎的時間過長,肌肉組織嚴重缺血呈紫黑色,有壞死的可能。
先是給他做了清創手術,第二天晚上見傷情沒有起色,朱醫生簡醫生決定為他做血管移植。按理野戰條件下是不可能做那麼精密手術的。我倒是備有幾顆微血管縫合針,但縫合線呢?朱醫生看了一眼惠京蘭那一頭濃密的長髮:小惠,拿你幾根頭髮當縫合線!
沒有顯微鏡,醫生憑嫺熟的技術手術是成功的,但肌肉壞死狀況無法改善並還在惡化。為了挽救生命,不得已只好再次進行了大腿高位截肢。
但最令人擔心的敗血症最兇險的氣性壞疽還是發生了。戰地醫療所的條件實在是太簡陋了,醫療器材和藥品實在是太短缺了。開戰前期也還沒有直升機運送傷員,他的身體狀況根本承受不了汽車長途的顛簸。
眼見死神在不依不饒地一步步向他逼近,我們心裏都明白,迴天無力了。這個堅強的小戰士成了我們手術組最掛心的人。
我在極度繁忙中插空跑到病房看他。他安靜地躺在牀上,那雙大大的眼睛仍然清如湖水。一張極為清秀如孩子般的圓臉,使他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我摸着空了一截的被子,心如刀絞,不敢説話,怕一開口會哭出來。
默默無語地削了個蘋果塞到他手中。他卻吃力地把蘋果遞向我,虛弱但清晰懇切地説“姐姐,你吃”。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開口説話,也是聽他最後的一句話。搶救他那麼多天,我始終沒有聽過他吭一聲,神情始終是那麼平靜。不久後他永別了人世。這是一個心裏永遠只有別人唯獨沒有自己的人。
我無法感知生命垂危的他那些天的心裏活動,但相信堅強勇敢的他一定會有許多眷念。他的家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他的連隊,他的戰友,他搶救過的傷員,都一定是他的不捨與牽掛。
這麼多年了,那一幕最後的分別始終定格於我的腦海。每每回憶,那親切的一聲姐姐,都會清晰地在我耳畔響起,令我淚水難抑。我們沒能留住他的生命,但永遠記住了這個在戰場上為搶救戰友奮不顧身,面對傷痛和死亡勇敢堅強的小戰士。
他是軍旗下紅十字戰士的楷模!
2016年去靖西,我專門找到他的墓碑,向這位廣西北流籍22歲的優秀共產黨員一等功臣陳文明烈士獻了花。(附:2016年我向北流縣民政局打聽,他父母已於2015年前分別去世。跟他弟弟通了電話,話聽不太懂交流困難,只大致瞭解到其家裏幾十年來一直過的十分清苦)
(一等功臣陳文明烈士墓)
(陳文明弟弟,姐姐來看你)
越南人自稱是繼美蘇之後的世界第三強軍。也許有些吹牛。但不得不承認,他們先後和法國軍隊,美國軍隊打了幾十年仗,戰爭經驗非常豐富。而且全民皆兵,老少上陣,神槍手比比皆是。
當時我們的軍隊尚未恢復軍銜制,幹部戰士着裝的區別只體現在上衣口袋的數量上(戰士兩個口袋,幹部四個口袋)至於誰官大官小,只能憑年齡來判斷了。越南人深知這一點。所以“神槍手”專找四個口袋的打。也是由於以身作則衝鋒在前,所以這場戰爭我們營連排幹部犧牲的比例特別大。
我們醫院一個戰友的弟弟連隊指導員趙幼林,就犧牲在靖西戰場。戰爭快結束時,他那同在戰場的將軍父親來到陵園,默默地佇立在兒子的墓前,許久許久……
368團的連長歐陽雄,參戰前打結婚報告未能獲批。開戰後其隱蔽戰線工作的父母不能出面尋找兒子,輾轉託朋友苦苦打聽下落。可誰都不忍如實説他犧牲,總搪塞轉到後方了。所有醫院找遍又追回我們野戰所。
那天我聽到所裏接線員又在接詢問其下落的電話,實在不忍,就跟李富林副院長説,講實話吧,總要有個結果呀。他想了想,接過話筒回覆:別找了,就是這麼回事了。
兩天後,兩位女軍人來到我們野戰所,其中一位是歐陽雄的未婚妻。仔細詢問了遺體處理情況後直奔陵園。據説她這麼多年常去靖西憑弔,可見感情非常深厚。
在這個野戰所裏,還見過出身將門同在一個戰場的三兄弟。哥哥李海,124師營長,負傷在32野戰所醫治:弟弟李江,41軍參謀,戰前偵察被地雷炸成重傷,也在32野戰所搶救;小弟弟李偉,41軍坦克團連長,算是幸運兒,完成任務後安全撤回,沒事就跑來野戰所在傷員中尋找戰友。
與我們同車進入靖西,同住“豪宅”的165防化隊的幾個醫生,於2月17日跟隨121師打穿插,在越南境內遭遇特工偷襲,一個大腿負傷,一個犧牲了。
一批批的傷員,血肉模糊殘缺的軀體,犧牲的烈士幾乎每天都在眼前呈現。一個深夜,一輛送烈士的卡車去陵園走錯路線開到了我們所。站在蕭瑟的寒風中,望着那毫無聲息層層疊疊堆滿車箱的遺體,我不由的心口緊縮顫悸。徹骨的寒,深深的痛。
這些年青生命的終結,多麼令人痛惜。
見證戰場的無情,生命的脆弱,使我對戰爭殘酷性有了深刻的認知。
誰也不是天生不怕死的。問過不少參戰人員,開赴前線害怕過,接到開戰命令害怕過,進入戰場害怕過,聽到槍炮聲害怕過。但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軍人的紀律是剛性的,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是戰火的淬鍊令他們變得堅強勇敢。他們並非每一個人都是英雄,但每一位都是英雄集體中響噹噹的一員。在需要獻出生命的時刻,沒有猶豫,沒有退縮,在硝煙血色中完成了一個軍人的蜕變。
據戰後統計,這場戰爭有近萬名軍人獻出了生命。上至將軍,下至普通士兵。他們是那麼的年青,絕大多數的生命就永遠停留在18到20歲左右的終點。他們還來不及愛,來不及理解社會和體味人生。但用軍人的血肉之軀詮釋了不朽的中國軍魂。他們的忠和勇足以感天泣地!
中國軍人的付出不是簡單的行動所能完全表達的。因為行動背後都是一種高尚的信仰,堅強的意志,奉獻的精神。聽黨指揮,忠於祖國,忠於人民,這就是永恆的中國軍魂!
在這裏,我覺得著名散文《誰是最可愛的人》中的一段話最能形容我們的參戰將士:
“他們的品質是那樣的純潔和高尚;
他們的意志是那樣的堅韌和剛強;
他們的氣質是那樣的純樸和謙遜;他們的胸懷是那樣的美麗和寬廣。
他們是歷史上,世界上第一流的戰士,第一流的人!”
(我和建平向趙幼林烈士獻花)
(中越戰爭烈士名冊的其中一頁)
戰俘傷員
戰爭必然會有戰俘。此次戰爭關於交戰中的雙方如何對待戰俘,有諸多説辭不足而論。但肯定的一點,進入我國境內的越軍戰俘是受到優待的。
我方嚴格遵守了日內瓦公約,專門建有戰俘醫院和戰俘管理所。聽管理人員講,不少戰俘説只有當了俘虜才真正吃飽穿暖了,甚至表示不捨得離開中國。
傷員更是給予了人道的救治。我們野戰所由於在最前線,也收治過為數不多的越俘傷員,且都是由我們這個手術組處置的。
對戰俘傷員,我們一視同仁救護。戰俘甚至也被我們感化,敵對情緒發生了轉變。我就經歷過一件很特殊的事。
一天中午,一個團的參謀送來.一位大腿股骨槍傷的越俘,是攻打敵方山洞時俘獲的。當時他的同夥全部棄他由另一個洞口逃去。
醫生們還在進行着另一台手術,我先為這戰俘輸液和擺好手術體位,併為他蓋好被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比手劃腳地向他表達隨後將進行手術並要實施全麻。
接着,我把他的隨身物品歸攏到一起。除了脱下的軍服,還有一個藍色的帆布挎包。包裏有一件我國天津產的銀灰色雪花牌毛衣,一支黑色上海金星牌鋼筆。再翻開一個也是中國產的皮革錢夾看,裏面除幾張越幣,有一枚漂亮的軍功勳章,居然還有一副中尉的領章。哇,這傢伙還是個有軍功的軍官呢。
還有一卷印着中國製造的醫用繃帶引起了我職業的好奇。反正也用不上了索性拆開看,軍綠色的繃帶一頭連着一塊帶止血粉的紗布。想到我們的傷員包紮用的還都是不知放了多少年的三角巾,好東西都支援越南了,唉……!
他的全部物品令我不由得心裏五味雜陳,但並沒動聲色,而是把所有東西一一展示給他看,繼而統統塞進那挎包內。示意會為他保管好,讓他放心。
他一直側頭默默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待準備實施麻醉的那一刻,他突然仰起身子,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嘴裏嗚哩哇啦急切地説着什麼。
搞不懂他啥意思,大家決定先暫停手術。我跑去找所裏的越語翻譯老何。
當時部隊召集了一批被驅趕回國的越南華僑擔任參戰隨隊翻譯。備戰期間,我們就常見41軍部有一支奇怪的隊伍出入。高的高,矮的矮,老的老,少的少,穿軍裝不帶武器,行動舉止完全沒有軍人做派。這老何當時就在其中。他約莫四十多歲,看起來是翻譯中年紀最大的,也許是這個原因被分配到野戰救護所。之前我們救治幾個越俘傷員也不用過多交流,所以一直沒把他派上用場。
老何與越俘交談後,磕磕巴巴地説部隊裏有越南特工。這可是重大情況。
但沒想到的是這老何除了越語和法語,只會講廣西的壯語。看來沒讓他出境作戰這可能也是一個原因。
我們誰能懂壯語呀,説的説不清,聽的聽不明,一時都不知所措。那位參謀更是急壞了氣壞了,暴躁地操着北方粗言跺着腳開罵。我想了想,衝出去找民兵連長。當連長的應該是最醒目的人吧。果然,民兵連長的到來解了圍。
手術室裏即刻形成了一個複雜的語言翻譯圈:戰俘用越語講給老何聽,老何翻譯成壯語講給連長聽,連長半粵語半普通話的翻譯給我聽,我用普通話翻給那參謀聽。
事情是這樣的,越俘被押往該團時,見到了一名叫阮紹平的人,穿着我軍的軍裝在團部出現。那傢伙是個從華僑中培養的特工。中尉所以認得他,是春節期間和他在越南高平一起吃飯交流過。
特工已混進我部的指揮機關,是個相當危險的情況,參謀立即跳上吉普車絕塵而去。
怎麼評價這個越軍中尉對自己陣線的反叛行為呢?我個人的理解,同夥丟下負傷的他各自逃命一定令他心寒,被俘後受到我軍的優待和救治是有所感動,此舉是報答或想將功折罪吧。再説,他供出的也是你們中國人的漢奸,哼哼……。
有個腿部負傷的越俘,躺在帳篷裏等待送戰俘醫院。一幫民兵圍着帳篷起鬨,發泄着對越軍的怒氣。我見狀過去進了帳篷,見那還是個孩子(16歲),樣子有點像我也是16歲的弟弟。傷痛及驚恐加寒冷縮成一團在瑟瑟發抖。摸摸頭,有點發燒,頓然心生憐憫。
我轉身不客氣的喝退了民兵,拿起一張毛氈給他蓋上。這時,他突然從身上摸出一塑料袋五顏六色沾着白糖的糖塊,硬往我的手裏塞。見我拒絕竟然一下子流出了眼淚。我只得先接過,趁着給他掖好被腳時悄悄塞回了他身邊。
唉,戰爭中蒙受苦難的同樣包括雙方的士兵和人民呀。
戰俘中也有頑抗不屈服的。有一天,押來幾個女俘虜引起眾人好奇圍觀,我也跑去看看。見卡車廂裏三個越軍女兵,反綁着手,齊齊倔犟地把頭扭向車頭的帆布篷,死活不讓人們見到臉,只能看到個個雲髻高盤,軍服緊裹的身材曲線十分苗條性感。
大家在紛紛議論,越南被美國人號稱“東方美女”之國,果然名不虛傳。這時通知我還有一個受傷的俘虜要處理,我趕緊跑去關押的草棚。
打開草棚門,只見是一個約十八九歲的姑娘,並沒有穿軍裝,一身典型的越南民間裝束。黑色的寬腿褲,藍色的無領衫,打着赤腳。圓圓的臉龐,身材渾圓不失苗條,肌膚白皙,唇紅齒白,挺漂亮的。但那本來很美的雙眸充斥着不屈的敵意。
聽押解人員説,這幾個女俘虜同我們運傷員的一車回國,途中趁押車戰士睡着了,一起動手動腳想弄死我們的重傷員。傷員的喊叫聲驚醒了士兵,憤怒情急之下,一刺刀揮過去劈傷這女子的背部,並擊斃了一個最兇殘的。
示意她跟我走,不肯動。拉她,掙扎着。我只得板下臉費力地連拉帶拽,推推搡搡把她弄進手術間。
進了手術間她仍不肯就範。示意要為她消毒,她一臉兇相怒目圓睜對峙着,堅決不肯轉過身把背部亮給我看,一副寧死不屈的架勢。我只得用力把她身子扳過去,只見從肩胛處往下有近三十公分長的一條傷口。翻裂開的皮下脂肪白花花的卻不見有血。
我一手端着碘酒瓶,一手持長血管鉗夾着棉球要先做消毒。不料,她抬手奮力揮來,把整瓶碘酒打翻在地。
這下徹底激惱了我,不識好歹的東西!
我快速操起滿滿一瓶酒精對準她背部潑去。
嗷的一聲慘叫,疼的她終於老實了下來,乖乖地讓我們做完處置。
説實在的,對這個女俘虜的不屈服行為,我從心裏還是佩服的。因為我們不也是受這種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教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