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供圖
61號樓搬來一個爺爺。
轟隆隆的汽車聲在樓梯間裏迴響,手中的玩具被我玩得已經沒有了絨毛,破舊卻仍然帶笑,這是我最喜歡的小兔子。媽媽在廚房裏忙活得熱火朝天,對我説:“乖乖,再玩兒一會兒,飯就好了。”
有些老破小的房子,油漆斑駁的淅淅瀝瀝粉末積聚在樓梯的犄角旮旯處。
我搬來了自己的專屬小紅椅子,小小腳踩上去,仰着脖子往外看,便見樓下停了一輛看着像是男孩們最喜歡的汽車模型模樣的車。
穿着白色襯衫的叔叔在車後面拿出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不大不小。它有兩個超大的輪子,之後我才發現,原來輪子可以撐開。
叔叔從車上抱了一個人,放在了兩個奇怪的大輪子上,我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但是好奇心牽引着我不斷地將視線落下,直到水泥牆壁擋住了視線,聽聞樓下一聲沉重的關門聲。是樓下新來的鄰居。
媽媽叫我吃飯了,我便喜噠噠地蹦跳着走過去。爸爸回來了,暑期正盛的日子,爸爸每天載客,每每回來便是一身汗。爸爸被汗水黏成一撮一撮的髮絲張牙舞爪地頂在頭上,可是我從來不覺得醜,烏黑茂密的頭髮最好看了。
媽媽和爸爸的工作很忙,我經常一個人在家。又是週末,我一個人在家裏看電視,陪着我的小兔子朋友,可是我忽然聽見了樓下傳來一聲巨響。
我小小稚嫩的手緊緊地握着小兔子。二樓下到一樓就是傳來聲音的地方,我從樓梯扶手向下看,夾縫中那扇門似乎沒有關,我看見了一隻手在努力地靠近着一個方向,很努力,很艱難。
我鼓起勇氣推開了那扇總是霧霾霾的門,空氣中有灰塵在飄蕩,我與那雙帶着陌生和驚訝的眼睛對視了。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慈祥温和的爺爺,只是現在他還是坐在那兩個奇怪的大輪子上。
爺爺的手指向一個地方,是剛才想要拿起來,但沒有拿到的書。
我一步一邁地拿起了那本書,小裙子勾起可愛的弧度,聲音輕輕地道:“爺爺,你的書。”
爺爺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彎彎還長,只是上面架着一副眼鏡,“爺爺真是沒用,一本書都拿不起來,真是謝謝囡囡。”
坐在輪子上的爺爺看起來不高,看着我説話時在一個水平線上,讓我第一次覺得我不需要仰頭去看大人,我很喜歡和他説話,露出了兩個大門牙。
我睜着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望着爺爺,問了一句以後回想起來無數次後悔的話:“爺爺,你為什麼要坐在這個輪子上面?”我彎腰指了指那個又大又粗的輪子。
我沒有注意到爺爺是什麼神情,就聽他説:“爺爺的腿疼呀,走不了路,所以囡囡以後要不要多來陪爺爺玩啊?”聽起來爺爺很歡迎我去找他,我笑開花地答應。
我們總是在家裏沒人的時候一起待着。爺爺懂得很多,家裏的書多到我數都數不過來,他喜歡講故事,我也喜歡聽他講故事,爺爺的聲音很安靜,總是讓我想象着他嘴中所説的一切。
時間過得很快,我發現爺爺的兒子每次都隔很久才回來看他一次,我看着爺爺的背影總是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爸媽知道了我和爺爺來往密切,知曉爺爺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便欣然沒阻止。
後來因為學校的原因,我轉學回了老家,一走便是10年。走的那年我8歲,他把我帶進他的家中,遞給了我一隻手錶,白色的錶帶,看着很不便宜,是爺爺特意給我去買的。
我一直戴着,一直到10年後我再次回到這個房子。
老破小的樓棟居然翻新了,掉面兒的油漆被重新粉刷成雪白,保潔阿姨早早地清理好了不和諧的垃圾,我拉着行李箱站在樓棟門前,抬眼望了望二樓,又轉眼看向那個少時常去的另一個家。
看上去還有人居住在房子裏,但門緊緊地閉合,好像在告訴我不歡迎我。10年過去,心思變得細膩敏感的我缺乏勇氣去敲響那扇門。
下雨了,清脆的雨滴敲打着窗外的衣架,枝頭樹葉被壓彎了腰肢,我望着雨越下越大,想起來答應了爸爸去超市買醬油,便撐着把傘,穿着小白鞋走了出去。從超市出來後,走在路邊的我皺了皺眉看了眼天,不喜歡陰沉沉的天氣,被打濕的鞋襪已經無關緊要了。
忽然我看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坐着一個笨重的輪椅,獨自在沒有任何遮擋的瓢潑大雨裏前行,像一個逆風而行的勇士,熟悉的輪子重合上記憶中的身影。
莫名的勇氣促使我腳步飛快,水窪濺起污泥濁水粘在潔白的小腿肚上,我粗喘着氣跑到了那個輪椅旁。“爺爺,我給你撐傘。”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頭髮斑白,眉眼都帶着不少的皺紋,卻還是我記憶總那熟悉的感覺,不曾改變。
“謝謝!謝謝!”還是那般的謙虛有禮,只是他沒認出我,我忍下心中的委屈,笑着搖頭。不需要他的指引我便很順利將他推到了61號樓,他卻滿眼疑惑和驚訝地望着我,在視線掃過的時候看見了我手腕的白帶手錶。
“囡囡?”他不確定的語氣中帶着驚喜,爺爺認出我了。我眼眶有點紅:“爺爺,我回來了,我還可以陪你看書嗎?”
他梳理得井井有條卻被雨水打濕的頭髮隨着點頭的動作有些散亂:“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囡囡變成漂亮大姑娘了,爺爺都認不出了。”爺爺的眼中全然的欣慰和欣然,此刻的我知道,他也一直記掛着我。
跨過歲月的長河,我希望他老有所依。我想成為他的腿,陪他在有限的生命中多多享受這個世界。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