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財富:互聯網腰部公司有序收縮

消失的財富:互聯網腰部公司有序收縮

流水的CEO,過氣的“市夢率”。

來源 | 遠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

作者 | 任彤瑤

從2017年開始,中國的小型互聯網公司頂着各種“第一股”的名頭,陸陸續續在美國或香港上市,無論暴漲還是破發,領導集體在交易所門口拍完照後,創始人接受採訪總愛表達一個意思:這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時間會給出答案。

時間確實給出了答案。

廣義層面的中概股大概300多隻,過去三年裏,他們的市值共計跌去約4.48萬億人民幣。

這其中,大部分公司位於互聯網行業的中腰部,是某個細分賽道的龍頭之一,頂着“定語+第一股”的名頭上市,然後快速墜落,每日優鮮是一個典型。

過去5年,這些公司創造了很多個商業與財富的奇蹟,成為了移動互聯網紅利行近尾聲時的一個符號。緊接着寒氣籠罩,紙面上的財富又在瞬間消失了。

今年第二季度以來,大型平台公司逐漸有了回暖跡象,但眾多“第一股”們卻依然躺在地板上。巨頭的暴跌被人大書特書,這些垂直賽道的中概股摔得更慘,但關心的人不多。

消失的財富:互聯網腰部公司有序收縮

羅敏和趣店是其中一個樣本。2017年,“國內分期信貸第一股”趣店成功在美上市,羅敏一躍成為身價百億的富豪,作為投資方的周亞輝寫了篇萬字長文,詳細覆盤趣店投資經歷,信心滿滿預測,2020年底之前,經他手投資過的企業至少有10家會成功上市。

“如果沒上,估計最大的原因就是不聽從我的建議[7]。”

如今,曾被看好“500億市值”的趣店只剩下2.5億左右。創始人羅敏在抖音直播裏嘗試通過一元預製菜再拼一把,但潦草收場。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當資本市場不再相信招股書裏的夢想,五花八門的“第一股”也就失去了性感的光環。

01

VC拱火

與日後各個垂直賽道的小兄弟被投資人瘋搶不同,BAT大哥在剛出道時,面臨融資無門的尷尬境地。

OICQ註冊用户數要超過100萬時,騰訊賬上只剩1萬現金。馬化騰和曾李青四處化緣四處碰壁,但那時投資人們沒法理解,這個免費聊天的項目怎麼盈利,甚至有人提出按公司有多少桌椅電腦來估值[1]。

連騰訊自己都講不明白——那份寫給IDG的商業計劃書,“盈利預測”一章改了6遍。IDG的王樹飛到深圳當面盤問Pony怎麼跟用户收錢,他憋了半天只能給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那麼騰訊憑什麼值550萬美元?誠實的Pony答:“因為我們缺200萬美元。”

心裏沒底的IDG和盈科互相鼓勵着投了幾百萬,在2004年騰訊上市前把股份賣給了南非的MIH,賺了11倍。後來那個腸子悔青的結局,李澤楷在不同場合提過好幾遍:持股33.93%的MIH成為最大贏家,所持股份回報倍率飆升了3800倍。

隨着熱錢湧入互聯網和新消費領域,激動人心的豐收反覆上演。

2014年京東、獵豹、陌陌、聚美優品等扎堆上市,阿里成為全球最大IPO,軟銀賺了超過2000倍,孫正義個人財富暴漲到166億美元,一躍為日本首富,痛失阿里的港交所為此加速改革。

拒絕了校內網的紅杉,在美團尋求A輪融資時成為唯一投資人。一路陪到2018年王興去港交所敲鐘,收穫了20億美金以上的回報。

OICQ時期看不懂新經濟公司價值的投資人們,移動互聯網時期都恍若大悟——不要拒絕用户量、新概念和新品類,只要市場願意為增長預期買單,就值得冒險。説不定押中下一個千倍回報率的騰訊呢?

但後知後覺註定吃不上肉。

2014年字節的C輪估值5億美元,已經擠破頭也難進,兩年後D輪估值更是翻了20倍。真格基金的徐小平説:“紅杉沒投今日頭條A輪不是一個錯誤,因為你們投得起B輪;對我們就是錯誤了,天使輪不投是永遠的遺憾。”

FOMO搖身一變成為新的互聯網投資信條,Fear of Missing Out,寧可錯投不要放過。押注細分賽道小巨頭們的投資競賽開始了。

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用上了“互聯網+”這個詞,跨境電商、線上直播、o2o每個月都有刷新記錄的鉅額融資,甚至VR也喝上第一口湯,其中大部分公司名字如今聽都沒聽過。ofo在三年間跑完近十輪融資,投資者名單金光閃耀:金沙江、真格、經緯、阿里......

獨角獸捕手朱嘯虎一度勸人冷靜:“現在是個早期項目VC都排着隊給Term,過去十年哪個牛B的互聯網公司A輪時不是廣受質疑?”但傻子才坐得住,大家都學聰明瞭,跟互聯網創業公司談定價,主要是看夢想有多大。

清科數據顯示,2014年到2017年創業項目平均估值增長了3.65倍,其中VC/PE們最看重的“成長性企業”,平均估值從2014年的5.3億元,攀升至2017年的16.3億元。每日優鮮的曾斌回憶:“當時甚至PPT都沒來得及做,整個天使輪投資10天就全部談妥。”

互聯網成就了中國VC最初的回報神話。到紅利逐漸見頂,同樣一套燒錢抬高市夢律的方法,被照搬到了消費品身上。

有淘寶概念股之稱的三隻松鼠,可算新消費領域第一個明星項目,它背後的IDG、今日資本和峯鋭資本,都在互聯網領域擁有閃亮戰績。

垂直品類、Z世代、數字化、新渠道......名詞排列組合,四捨五入又是一百個千億市場。僅2021上半年,就有近500億資金砸進新消費。走在網紅消費宇宙中心長沙五一廣場,一腳能踹出5個來考察的投資人。從茶飲到拉麪,從養生到健身,所有人都爭先恐後佔坑。

為了拿下馬記永牛肉麪的TS,紅杉的郭振煒拎了瓶酒,到創始人洪磊家裏喝到第二天凌晨[2]。健身鏡FITURE,靠“健身鏡不止是健身鏡”的玄妙概念,在疫情兩年內快速融了近4億美元,估值一度達到15億美元,朱嘯虎的金沙江參與了2000萬美元的A+輪。

有位FITURE的投資人預估,銷量達到10萬台時,公司或將達到盈虧平衡點[3]。但事實上,融了4輪錢的FITURE至今用户僅過萬、產品賣出個位數。

光點資本合夥人的符正指出[4],“新經濟公司的盈利往往有一個拐點的存在,但這個拐點何時能到,很難有定數。”

穩定的盈利模式遲遲不來,要如何讓市場為虛無縹緲的“增長潛力”買單?

02

催肥上市

成為某個細分領域的“第一股”,是小巨頭們快速膨脹最好用的套路。

第一股的光環下,是一大串令人目眩神迷的預設,包括但不限於某某賽道唯一標的、有機會制定行業標準、掌握定價權(甚至壟斷)的龍頭大佬等。每日只比叮咚早上市4天,頂着“生鮮電商第一股”的名頭,多融了3倍錢。

為了爭得“第一股”,有人化身文字大師,精挑細選長串定語。做房產中介生意的房多多,創業多年在貝殼和安居客的夾擊下閃轉騰挪,幾次變換方向,最終以“產業互聯網SaaS第一股”的名頭成功在美上市。

防控措施和公司上市的新聞稿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不管21世紀是不是生物的世紀,在中國肯定是語文的世紀。

更多公司在密集融資餵養、投資人揮着鞭子催促下,不惜一切代價開始高速擴張,短期內把自己催肥成IPO優等生。

有人就用“流血上市”來形容奈雪衝擊新茶飲第一股的努力。

現製茶算是自造血能力不錯的生意,據傳2020年之前,蜜雪冰城老闆甚至都拒絕投資大佬的微信號。在2017年天圖投資追加1億元A輪前[5],奈雪在全國只有24家門店。隨着資金進入,奈雪開始了瘋狂的全國擴張,IPO前門店數量已翻了近40倍。

但更多門店帶來了更多成本、品控隱患,進一步放大了奈雪在經營策略上的問題,造成更多難以扭轉的虧損。

類似的做法在流量為王的互聯網領域更為普遍,燒錢能把短期數據做得非常耀眼。

有王校長的66台iphone抽獎、周杰倫表演賽和PDD站台,熊貓直播一時間風頭無兩,在千播大戰裏一騎絕塵,最高估值達到50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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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燒錢燒穿底褲的熊貓和上市失之交臂,而真正捱到上岸的日子也不好過。

為了回應高估值預期下的增長期望,許多上岸後的“第一股們”選擇用一種更不健康的方式竭澤而漁。

典型的例子是“互聯網醫美第一股”新氧,雖有一顆做平台、賣服務的雄心,但在財報壓力下,始終擺脱不了對醫美廣告流量的極度依賴。

赴美上市後新氧的營銷費用佔比漲到近70%。或許還有人記得,有段時間地鐵、電視電梯的廣告裏總有一堆白衣美女微笑着喊口號:“比三觀更重要的是五官”、“新氧醫美,整整整整,女人美了才完整,做女人整好”。

這種經營策略一方面讓新氧陷入了虛假宣傳和明星訴訟的泥潭,另一方面招來沽空機構和監管部門精準打擊。

2018年6月,王功權曾在朋友圈説:小米和美團IPO三個月內的股價走向,將深刻影響中國創投行業的投資價值取向。其標誌意義在於:“好,則大家繼續做爆炸成長夢想;不好,則風險投資的一個泡沫時代結束。”

隨後第一股們的表現説明,泡沫破裂了。

03

預期證偽

“保險科技第一股”水滴籌上市後,著名經濟學家宋清輝曾公開表示“上市對業務意義不大,僅會給外界留下‘圈錢’的不良印象。”

幾乎是一語成讖。上市不夠一年,水滴籌的股價較發行價已跌去近九成。真正圈到錢的是機構投資者:領投C輪的博裕資本,2年間賺了超過4億美元。騰訊憑藉前後2.5億美元的總投資,獲得9.66億美元回報。

類似的套現事件數不勝數。

簽下上市對賭協議的“國民零食第一股”三隻松鼠,解禁期限一到,IDG和今日資本就開始瘋狂減持,一年間套利近20億[6]。

港股“直播第一股”映客上市不到一年股價腰斬,當初極力牽線5輪融資的崑崙萬維,早早清空股權拿着8個億走人。可以説當初有多如膠如漆,如今就有多雪上加霜。

資本冷酷轉身,潮水退去後,第一股們的困境越發明顯起來。

他們要麼規模效應證偽。大家對細分賽道龍頭的期待是,當市佔率達到一定程度就擁有定價權。

但諸如生鮮、o2o等業務,利潤低、履約成本高,用户對平台毫無忠誠度,即便已經把點位覆蓋全國,卻依然要持續靠低價、補貼來維持市場,大環境下行時很容易捉襟見肘。

更慘的是一批明顯估值倒掛的公司,提前透支了規模預期。泡泡瑪特就是典型,市場的情緒化估值一度把它市值帶上耀眼的1500億港元,但隨後逐漸下滑的營收、不見起色的IP孵化説明,年輕人買盲盒也會審美疲勞。

要麼是細分市場的強需求證偽。普及率較低≠增長潛力,失去了成長性這個重要賣點。

比如奢侈品的核心客羣和一線品牌,其實看不上以尾貨為主的奢侈品電商。做聲音和垂直交友業務的荔枝、Blued之流,主營業務很難變成強需求的收費生意,最終紛紛變成直播公司。

要麼就是紅利證偽。這類“第一股”身處強監管行業,對政策變動敏感,實質上變成了一錘子買賣。

上市後意氣風發、一直保持盈利的虎牙,隨直播政策和遊戲版號收縮變苔蘚股。羅永浩“讓電子煙行業迎來真正的工業設計,告別鄉村風時代”的宏願,很快就被監管打得鴉雀無聲,悦刻的股價難現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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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分賽道的上的“第一股”們靠創造需求營造藍海的幻覺,但真正滿足這些需求的恐怕不是他們自己。

為了找增長,大公司把手伸到第一股們的領域,用資源和規模優勢迅速趕超,或者乾脆發動鈔能力搞兼併。

比如搶上美股的荔枝和還在悶頭衝港股的喜馬拉雅,主營的社交直播、長音頻業務都是TME的子集,要論流量和版權儲備遠難趕超。

奢侈品電商寺庫、社交電商雲集、特賣電商唯品會等一眾垂直電商第一股,都是貓狗的子集,更別提後來居上的拼多多,天然有清庫存的場景。

除了大公司,一些非常垂直的需求/單調的盈利模式,更適合悶聲發財,做小客羣高單價的生意。比如新氧的美版姐妹RealSelf,老老實實做會員制業務,幹了13年從未上市也活得滋潤。

尾聲

新經濟公司的特點是,通過燒錢短期內能把營收做得非常好看,業務增速換算成估值預期,在熱錢湧入的階段往往能成就以小博大的勵志故事。

但現在,成長性這個賣點不性感了,盈利才性感。

説回趣店。P2P金融的監管收緊後,趣店股價暴跌,螞蟻等大股東迅速清空出走,前腳説“看好羅敏要把趣店做上500億”的周亞輝,後腳就在趣店頹勢時套現離去。那篇萬字投資筆記,則成為了羅敏揮之不去的校園貸黑歷史佐證,甚至轉型賣預製菜時還被頻翻舊賬。

到頭來,困在“第一股”裏的只剩羅敏自己。投資人們早就move on——如今,他們拿着之前投資的消費產品做禮物,孜孜不倦地往硬科技公司的創始人辦公室裏送去。

參考資料:

[1] 騰訊傳1998-2016,吳曉波[2] 新消費“大逃殺”,AI財經社[3] 用户僅過萬,估值就高達15億美元,紅杉、騰訊等投資,“魔鏡”魔力何在,中國企業家[4] PE接受“失敗” ,36氪[5] 天圖投資,奈雪一戰回報45億 ,投資界[6] 套現20億!“堅果雙雄”遭創投大手筆減持,一度大跌8%,中國基金報[7] 揭秘趣店投資全過程,周亞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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