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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深響,作者|劉亞瀾、陳文琦
科技股的這個財報季用“慘”字形容絕不為過,鉅虧的繼續鉅虧,減速的接着減速。上個季度(Q3)大家心照不宣地確認鉅額的投資損失,這個季度(Q4及2021全年)大家又非常有默契地高度強調「研發投入」四個字。
昨天發佈的華為年度報告顯示,華為2021年研發投入1427億元,佔全年收入的22.4%,創歷史新高。此前發佈的騰訊財報顯示,騰訊2021年研發費用達518.8億元,同比增長33.1%。而百度2021年研發費用為249億元(其中不含愛奇藝的核心研發投入221億元),同比增長28%。
不止是硬核巨頭,我們看到非常多的互聯網企業20201年都在研發費用上狂熱加碼:
* 蔚來45.919億元,同比增長84.6%;
* B站28.4億元,同比增長87.7%;
* 美團167億元,同比增長53.1%;
* 小米132億元,同比增長42.3%;
* 拼多多89.926億元,同比增長30%;
* 貝殼31.94億元,同比增長28.89%;
* 攜程90億元,同比增長17%;
* BOSS直聘8.22億元,同比增長60.1%;
* 金山辦公10.82億元,同比增長52.15%;
(如果橫向比較這些企業的研發費用,你也會有更多有趣的發現,B站研發費用是蔚來的一半,攜程的研發費用比拼多多還多?)
一直以來,無論是“貿工技”與“技工貿”的大討論,還是應對“卡脖”挑戰的種種反思,「研發投入」都被視為觀察企業是否具備長遠發展眼光的關鍵,是否堅持“長期主義”的重要指標。再加上當前整個商業進入存量時代、營銷套路失靈,產品力、客户第一的背後很大程度也就是研發的積累。「研發投入」四個字可以説是成為了各家企業的口頭禪。
而另一方面,研發投入的多少也正在逐漸成為企業敲開資本市場大門的敲門磚。一位頭部審計機構TMT行業人士告訴「深響」:“近期,由於企業赴美上市進程推進緩慢,很多國內互聯網、消費類企業轉投港股上市。而近期,港交所對於企業上市最核心的考量標準之一就是研發水平的高低。而對應到企業來説,最直觀的指標就是研發費用的多少與佔比。這也就間接的推動企業將更多的經營重心轉向研發。”
聽上去,「研發投入」真是夢想照進現實的時代之光,但在歡呼之前,有三個矛盾不可迴避且值得思考:
- 研發與利潤之間的關係如何平衡?
- 研發是有周期以及失敗可能性的,當研發的長週期遇見相對短週期的資本,兩者之間的衝突如何解決?
- 研發投入的效果如何考證?研發的長期主義不等於沒有短期目標,階段性如何檢驗研發效果?正因為研發投入效果的長週期、難考察,這個指標是否成為了財技騰挪,甚至避税的擋箭牌?
先説研發與利潤之間的矛盾。在昨天的華為年報發佈會上,孟晚舟特意提到:華為的研發投入不受利潤的約束。
事實上,研發投入的確是受利潤約束的。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情況下,研發投入越高,利潤越低。雖然研發投入或許能在未來帶來鉅額回饋,但如果在當下,研發投入過大,影響了利潤,甚至給企業的現金狀況、生存狀況造成嚴重負擔,那麼這樣的研發投入就需要審慎。
比如AI(人工智能)行業的幾大獨角獸被資本市場熱捧後拋棄,核心原因之一就是巨大的研發投入尚未發揮出潛力,而自身造血能力又不足,導致入不敷出。當研發的長週期遇見相對短週期的資本,兩者之間的衝突通常是無解的。
再比如阿里從2009年開始做雲計算相關研發,直到2020年四季度,阿里雲才迎來首次盈利。而從90年代成立芯片設計中心到能與高通上同一張牌桌的水平,華為用了近30年。
當下的研發投入“折損”的是當下的利潤,研發投入的產出則是未來的利潤。這裏就有一個非常大的時間差。能否跨越這個時間差是生或死的問題,能否在這條時間線上走下去則需要在長期投入與短期利益之間找到平衡術。
我們看到一些企業也在與投資者溝通的時候注意了這個時間預期。
比如B站,B站2021全年研發開支為人民幣28億元,同比增加88%。此增加主要是由於研發人員、股權激勵費用以及其他研發開支增加所致。在電話會上,B站CFO樊欣説,盈利是所有企業的重要目標。B站一直考慮的是在選擇盈利時間點和投資於長期發展機會之間的平衡。“我們始終本着效率為先,引進人才的原則,非常重視研發相關的投入,以及研發投入的產出。我們22年還會繼續投入研發,關注投資回報率,然後自2023年開始,研發費用佔收入比例會逐年減少。”
到底研發了什麼?研發投入並非越多越好,那麼如何評價研發投入的“好壞”呢?這或許是個無解的問題。
目前科技公司們的研發投入主要有三種類型:
第一,投入範圍比較廣泛,不僅侷限於自身業務,也在重要的技術、前沿科技方面有所探索。
根據《2021年騰訊研發大數據報告》,除了業務相關的部分,其還在操作系統、數據庫、音視頻等基礎技術以及芯片、AI、機器人、大數據等前沿科技研發持續投入。而阿里巴巴則在雲計算、芯片、AI、自動駕駛、量子計算等方向都有投入。
第二,基於自身主業進行研發投入。
比如中興,2021年,中興通訊研發費用達到188億元,相比2017年增長超過45%。在過去5年間,中興通訊研發費用率也從2017年的11.9%,增加至2021年的16.4%。
其研發投入主業都在圍繞中興的核心業務——提升頻譜和光譜的效率、加速網絡商用性能優化及自主進化;以領域定製(DSA)、封裝和架構創新,延續摩爾紅利;持續深化芯片、算法和架構的軟硬協同優化……提升產品競爭力、提高中興在核心芯片、操作系統等重要領域的自給率。
第三,在主業穩定的情況下,為“新增長”進行研發投入。
比如拼多多,2021年研發費用89.926億元,同比增長30%。而其投入的重點則是農業——從去年8月開始,拼多多CEO陳磊便提出重投入百億農研。2021財報電話會上,拼多多董事長兼CEO陳磊表示,四季度的利潤也將用於農研科技領域。
你會發現,所有關於當前研發投入的正確性都很難用具體的數據、其他指標的某種確定性關聯的增長來佐證。甚至,公司內部也會用懷疑的眼光看待自己鉅額的研發投入——2017年的時候,華為內部就曾反省和質疑自己:為何“有世界級的研發投入,沒有世界級的研發產出”?
彼時的輪值CEO徐直軍認為,華為研發投入大是總數大,但分攤到每個領域並不算大。華為整合傳播部高級專家張羣英則曾表示,“光有熱情、理想、投入還不夠,華為尚需要在研發精細化管理方面大幅提升。”
同樣思路,我們看到很多企業都在誇讚自己研發投入的絕對值,比如小米的五年研發投入1000億,決心很贊,效果如何就真的需要用時間來檢驗了。
撲朔迷離的財技也正因為效果的“難以考量”,研發投入有時候也成為了企業展示財技的舞台——科技型企業,尤其是以軟件或IT開發為主的企業,項目運維人員和研發人員均為技術人員,研發費用和運維成本的區分往往不好界定,這為調節項目成本和研發項目提供了較大的空間。
最簡單的伎倆便是把與研發無關的人員包裝在研發部門裏,這樣項目成本就變成了研發費用。一方面讓成本降低毛利提升,不增加虧損,另一方面還裝潢了研發的“門面”,紙面研發,一石二鳥。
在實際操作中,比如遊戲企業,對於一款已經上線的遊戲,無論是日常遊戲bug的修復,還是遊戲內道具的更新維護,在企業財務處理中都是作為運維成本,計入企業成本;而只有新遊戲的開發,或者原有遊戲內新的重大場景的開發,才會作為研發費用。但到了實際操作中,如何定義“重大”(significant),則是企業自身需要進行判斷的,因此也就擁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間。
除了在成本與費用間進行轉換,研發費用到底在當期進行資本化還是費用化,也有一定的操作空間。
比如,在幾年前,很多到A股IPO的公司,為了增加利潤規模,絞盡腦汁將研發費用達到資本化的標準,從而將其計入無形資產,在未來年度逐年攤銷進入費用。而自從註冊制的出現,企業在上市過程中對於利潤的規模沒有那麼高的硬性指標,反而是對公司科創屬性考量更多,很多企業反而將符合資本化的費用不進行資本化,計入當期研發費用,以提高研發費用規模及比例。
而在税務方面,研發費用還有一個“奇效”就是直接幫助企業減少税負。研發費用在税法上可以按照150%加計扣除,也就是如果在企業會計準則上產生了100元的研發費用,對應到税收上可以按照150元進行扣除,這對於高利潤企業來説可以大幅增加費用項,減少企業所得税。
除此之外,擁有高研發費用的企業也更容易申請到相關資質,進行減税。比如最常見的高新技術企業,可以享受15%所得税優惠税率;對於軟件企業(Software Enterprise)可以享受兩年免税三年減半徵收的優惠政策;而對於國家鼓勵的重點軟件企業(Key Software Enterprise),則可以享受10%的企業所得税優惠税率。
商業世界最大的魅力就是一種“混沌態”,很多事情都不是非此即彼的。我們為中國科技企業開始在研發投入上下功夫而欣喜,畢竟他們有人力財力物力和驅動力,而技術創新最終是需要落到場景上的,企業們身處第一線所積累的場景恰恰給技術走出實驗室提供了最為肥沃的土壤。數據顯示,2021年中國全社會研發投入達到2.79萬億元,其中76%由企業投入。企業是研發當之無愧的重要陣地。
只是這條路——太長、太艱辛,太多分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