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多生矣，青山可住乎？”
對青山控股實控人項光達來説，這句詩可能是他過去三天心情的真實寫照。
這位已經65歲、有“世界鎳王”之譽的實業大佬，最近一直在向各方斡旋。
三天前，因交割品不足等因素，他一手創辦的全球不鏽鋼龍頭、世界500強民企——青山控股突然捲入一場海外資本蓄謀並藉助規則漏洞予以精準實施的資本狙擊。
隨後，倫敦金屬交易所（LME）緊急修改規則，宣佈取消所有8日凌晨0點後的鎳交易並推遲原定於3月9日交割的所有現貨鎳合約交割。
9日晚間，青山集團回應：已調配到充足現貨進行交割。
至此，這場足以載入世界金融史冊的事件漸趨明朗，但事件背後的真相至今仍雲遮霧繞，尤其是在歷史上已發生中儲棉、中航油、國儲銅、中聯油等多起海外資本狙擊事件後，仍有企業踏入同一條河流，箇中教訓更值得深思。
歷經兩天的採訪和現場查看，記者嘗試還原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漩渦中的巨頭情況如何？
記者現場探訪
3月9日下午，記者來到上海東大名路588號的青山實業大樓。這棟總計8層、正面外立面酷似風帆的獨棟建築，毗鄰風景如畫的北外灘濱江綠地，與聞名遐邇的外灘萬國建築羣及江對面鱗次櫛比的陸家嘴金融大廈羣在地圖上構成一個三角，可謂佔盡地利。
公開資料顯示，青山控股第一大股東上海鼎信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辦公地就在這幢大樓的6層。
在去年7月15日上海虹口區的一次重大項目簽約中，作為簽約民企代表的青山稱，因看好北外灘極具潛力的投資價值，故整體收購了這棟辦公樓，並將企業總部和董事局落户於此。
如此大手筆顯然不是一家普通企業可以辦到。
資料顯示，青山控股2020年的不鏽鋼粗鋼產量達1080萬噸，產能超過1000萬噸，約佔中國市場供應量的35.8%，佔全球產量的21%。2021年，青山控股營收超3500億元，利潤達數百億。作為實控人的項光達則在《2021胡潤全球富豪榜》上以215億元的資產，穩坐温州首富位置。
記者看到，這家當下處於暴風眼的不鏽鋼巨頭至少從現場看來仍風平浪靜。藉助通體透明的藍灰色幕牆玻璃，可見到大樓內各樓層有工作人員不時往來走動。但出入大樓的人員和車輛非常稀少，一小時中不超過10人次。
據大樓內一位不願具名的人士透露，8日之前，來訪者至少還可以抵達大樓的前台，但9日，大樓安保措施已進一步升級，訪客在大門口就被直接攔住。僅9日一天就有數十位無預約的探訪人士被攔在門外。
門口的安保人員對記者明確表示：“現在是特殊時期，非預約不能入內。”
記者隨後來到位於大樓後門處的一家咖啡店，工作人員同樣很警惕，告知記者，沒有預約不能通過該咖啡店上樓。偶有樓內工作人員到樓外綠化帶抽煙，記者問及是否為青山集團工作人員，對方均以“不知道”三字作答。
種種跡象顯示，這家低調多年的實業巨頭的確攤上事了。
青山如何身陷國際資本“蛛網”？
還原驚魂16小時
北京時間3月7日16點，倫敦金屬交易所（LME）基準鎳價（下稱“倫鎳”）剛開盤不久突然連續拉漲，一度飆漲逾88%，觸及55000美元/噸，創歷史新高。
當晚，期貨圈傳出消息，因市場內的外資多頭逼青山20萬噸空頭，後者正籌錢補足保證金，而伴隨鎳價大漲，後者浮虧超80億美元。
一位瞭解此事內情的期貨業人士告訴記者，上述傳聞部分屬實。事情的緣起在於青山在LME一直持有20萬噸的鎳遠期空單用作套期保值。如鎳價平穩，這20萬噸空單不會造成任何問題。如青山擁有足夠的交割品，那也不會帶來太大損失。但恰恰由於俄烏危機的爆發令市場邏輯發生逆轉，青山這筆大空單和交割品不足的漏洞被國際資本捕捉到。
“期貨市場的規則就是到期必須交割，如果沒有交割品就只能平倉。”上述人士表示，倫敦交易所的交易規則規定：賣方賣貨賣多少都可以，但了結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到期給貨，賣多少交多少，只是這貨必須是註冊的符合標準的貨，“如果不符合標準或達不到交割數量的話，那麼對不起，到期後就必須平倉。因為所謂期貨就是有日期的，有時間限制，到時間必須平。”
原本，青山完全可以通過購買俄鎳的方式來完成交割，但不料制裁發生後俄鎳無法進入歐洲，也就不能充當交割品。另一方面，LME要求鎳交割品的含鎳量不低於99.8%，青山控股自己生產的鎳產品含鎳量又達不到這一標準，難以在LME交割，遂遭遇多頭連續拉漲鎳價的逼倉行為。
到了北京時間8日，鎳主力合約突破10萬美元大關，兩個交易日累計大漲248%，刷新紀錄新高。
至此，短短16個小時，青山空單的理論浮虧已在120億美元以上。
“這種情況下，另一種了結方式就是主動平倉。如果原先的倉單爆了，必須追加保證金以保證持倉量才不會被平倉。但隨着市場價格不斷上漲，浮虧越來越大，需要追加的錢就越來越多。如果不追加，即使沒到期，按照倫敦金屬交易所的規則，經紀公司也有權強行把你的持倉平掉。”上述人士説。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前戰略規劃總監、國際期貨市場資深人士黃勁文告訴上海證券報記者，與上期所鎳期貨合約相比，LME鎳最大的差別是沒有漲跌停板限制，其一天漲幅可達100%。交易規則的缺陷，在當下地緣事件中更放大了它的衝擊力。這是鎳暴漲事件發生的重要底層因素。
事實上，多頭正是抓到上述這些個看似不起眼的漏洞，在市場引發軒然大波。
“對青山來説，應對當前局面需要儘量做到兩點：一是在價格出現劇烈波動階段，保證能有足夠的保證金，防止被強制平倉被動離場，二是利用交易所這個空檔期盡最大力籌集足夠多的可交割貨，籌集的可交割貨越多給對手方造成的壓力越大，因為對手方大概率並非以接貨為目的。”新湖期貨研究所所長李強告訴記者，儘快尋找貨源還是當務之急。
能否“留得青山在”？
解決方案已上線
在業內人士看來至關重要的貨源，終於在9日晚間有了眉目。
9日晚，青山控股宣佈，用旗下高冰鎳置換國內金屬鎳板，已通過多種渠道調配到充足現貨進行交割。
一位接近青山控股的人士透露，此次青山的操作和倉位其實都沒問題。隨着LME宣佈停止8日0點之後的操作，各方先全部按照49990美元的定價去溝通，這比高位的10萬美元價格好很多。此外，青山已通過福建和廣東兩大下屬公司開單收定金來回籠資金應付交付。
有分析機構認為，倫敦方面的鎳期貨市場多空力量可能發生逆轉。
3月9日國內期市夜盤交易時段盤初，滬鎳期貨2208、2210、2211、2302合約均跌停，跌幅均為17%。
“現在不清楚青山説的籌集充足現貨是指多大規模，如果是20萬噸全部籌集齊，可能會給對方極大壓力。即便對手方有足夠的資金可接貨，也意味着行情大幅拉昇過程中對手方交割成本也非常大。而即便不足20萬噸，達到10萬噸級別的量，對手方的壓力也很大，因為投機盤的離場及接盤這麼大規模的現貨需承受高成本和資金的重壓。”李強説。
一位研究人士告訴記者，退一步而言，就算青山真的虧損80億美元，以青山2021年營收超3500億元和全球不鏽鋼粗鋼20%以上市佔率的龍頭地位來看，最多影響現金流，不至於傷筋動骨。
另一位與青山控股有往來的期貨行業人士對記者表示，青山控股因這一事件崩潰的可能性不大。
北京華融啓明風險管理技術股份有限公司執行總裁石建華對記者表示，此次鎳價暴漲事件，與2020年的“負油價事件”相似，都是市場難以預料的風險事件。總體上，企業利用傳統的套保工具對沖風險都可能會遭遇逼倉、擠倉行情。這次事件帶來的啓示是，企業應充分了解市場交易規則，敬畏市場，善於運用多元化的風險對沖工具。
北京華融啓明風險管理技術股份有限公司諮詢部負責人黃奇文表示，鎳價出現歷史性大漲，對開展套期保值的鎳產業鏈各個環節企業都有較大影響。企業衍生品套期保值的現金流風險是最顯性和直接的風險，套期保值很可能會加劇這種風險。由於基差的影響，期現套保並不能保證完全的對沖效果。同時，現貨銷售和回款的滯後乃至不暢，可能並不能支持企業在衍生品上追保的需求，這將導致企業暴露現金流風險。
青山，能否留得青山在？
延伸閲讀1
多家涉鎳公司回應
金屬鎳價格的持續暴漲，在A股市場掀起一陣風暴。
3月9日，金屬鎳板塊大幅下挫。青島中程、盛屯礦業股價跌停，合縱科技、中國一重、恆立實業、中國中冶等多股跌逾7%。市值千億的行業巨頭華友鈷業連續兩天跌停，市值蒸發超過260億元。
9日下午，華友鈷業發佈澄清公告稱，近期鎳期貨市場出現超異常波動，截止目前公司尚未出現被強制平倉的情況，風險可控。
瘋狂的鎳價對上市公司影響幾何？哪些公司有鎳資源儲備？對於投資者關心的問題，多家A股公司進行了回應。
華友鈷業：目前尚未出現被強制平倉的情況
3月9日盤後，華友鈷業發佈關於媒體報道的澄清公告稱，近期鎳期貨市場出現超異常波動，截至目前公司尚未出現被強制平倉的情況，風險可控。鎳期貨未來走勢存在不確定性，存在可能導致公司套期保值業務出現虧損的風險。
華友鈷業公告，鎳是公司生產經營中的主要原料。公司在印尼佈局了鎳鈷資源開發業務，在鎳價持續走高的情況下，為了防控價格下跌風險，鎖定經營利潤，公司結合自身生產經營情況，嚴格按照公司套期保值管理制度開展鎳套期保值業務。套期保值業務是生產經營中常用的防風險工具，並非主動投機。
華友鈷業還披露，目前公司生產經營情況正常，在印度尼西亞佈局的紅土鎳礦濕法冶煉粗製氫氧化鎳鈷項目、紅土鎳礦火法冶煉高冰鎳項目等鎳鈷資源開發項目均正常推進，其中子公司華越鎳鈷有限公司年產6萬噸鎳金屬量紅土鎳礦濕法冶煉項目已順利投料試產。
記者從華友鈷業獲悉，目前華友鈷業在與青山控股集團在鎳資源合作開發的項目共計有3個，分別為華越年產6萬噸濕法鎳項目、華科年產4.5萬噸火法高冰鎳項目以及華飛年產12萬噸濕法冶煉項目，上述項目均由華友鈷業控股，目前公司印尼鎳資源總規劃產能22.5萬金屬噸，權益量約9萬噸。
洛陽鉬業：擁有華越年產6萬噸濕法鎳項目30%股權
洛陽鉬業3月9日在投資者互動平台表示，公司目前投資了華越濕法冶煉鎳項目，佔30%股權比例。該項目達產後，鎳金屬產能6萬噸/年，未來將按照股權比例進行包銷。
格林美：鎳價上漲對業績有積極作用
格林美在互動平台上回應，此次鎳期貨價格暴漲不會對公司造成負面影響；公司在印尼佈局鎳資源與回收鎳資源，短期與中長期鎳資源在合理範圍內上漲對公司業績增長有積極作用。
據披露，格林美已建立了多渠道鎳資源供應保障體系。一方面，公司已與億緯鋰能、孚能科技等建立了鎳資源的定向循環合作關係，計劃今年回收超過 2萬噸金屬鎳。另一方面，今年已與托克、第一量子、永青、MINGDA、然雨聯等公司簽署了鎳供應總量超過 3萬噸金屬鎳的合約。此外，公司自建印尼鎳資源項目，該項目設計年產 6 萬噸金屬鎳，一期工程預計於今年上半年投入運行。
盛達資源：子公司主要產品將升級為高冰鎳
盛達資源透露，公司投資的金業環保在2021年年底完成了20萬噸含鎳危廢的處置產能的全部建設（前端火法工藝），並生產銷售了部分產品，主要為鎳冰銅（低冰鎳）。預計金業環保今年將開始為上市公司貢獻業績，同時主要產品將從低冰鎳升級為高冰鎳。
青島中程：目前主營業務收入不涉及鎳礦銷售
青島中程發佈股價異動公告稱，公司於2014年5月收購了PT.MadaniSejahtera公司持有的鎳礦(公司持有95％的股權)，對應的無形資產價值為4,906萬元；於2015年7月收購了PT.BumiMorowaliUtama公司持有的鎳礦（公司對該鎳礦持有80%的收益權），對應的無形資產價值為5992.94萬元。
青島中程表示，目前公司主營業務收入不涉及鎳礦銷售，公司所持鎳礦未對公司業績產生影響。公司與青島印尼綜合產業園鎳鐵冶煉投資方簽訂《青島印尼綜合產業園入園企業協議書》，公司可向其供給鎳礦，但目前投資方的RKEF鎳鐵冶煉項目尚未投產運營。
中國中冶：無任何鎳期貨業務
3月9日早間，中國中冶在投資互動平台回應，目前公司無任何鎳期貨業務。
中國中冶表示，公司作為國際上重要的濕法鎳生產和技術輸出企業，價格高自然有利，但短期也要關注下游市場的承接能力，中長期亦要考慮整個新能源產業鏈的健康發展。
中國中冶還提醒，當前國際鎳金屬期貨價格因受到地緣政治、低庫存和金融交易因素影響，大幅、快速上漲已脱離了基本面。
容百科技：預計鎳價高位不可持續
容百科技表示，目前生產經營正常，沒有參與鎳金屬期貨交易。公司從上游資源供應商瞭解到，俄鎳部分歐洲長單還在繼續執行。目前主要因為恐慌的心理以及期貨市場的炒作，造成鎳價格的短期迅速上漲。從長期鎳供需平衡來看，鎳的高價不可持續，預計鎳會實現供需平衡。
中金嶺南：旗下含鎳項目尚未開採
中金嶺南在互動平台表示，截至2020年12月31日，公司多米尼加坎背山項目鎳金屬量合計9.24萬噸。該項目為勘探項目，尚未開採。公司將持續深入開展市場研究，加強勘探工作，跟蹤市場趨勢，正確制定戰略發展規劃，提高市場營銷效能。
天奇股份：回收鎳業務已開展多年
天奇股份表示，全資子公司天奇金泰閣開展廢舊電池回收資源化業務多年，位居行業前列；而目前行業內回收鈷、錳、鎳的工藝較為成熟，平均回收率約在90%以上。
天奇股份表示，如鎳價持續高位，可能帶來公司鎳產品售價提升以及現有存貨收益，同時也可能帶動公司採購成本上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