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上從來不乏青春片。今年三、四季度，就有《五個撲水的少年》和《我的青春有個你》先後上映。前者是由五個全無流量的新人主演的普通少年陰差陽錯練習花樣游泳的故事，點燃了人們心中的勇氣、激情與夢想，以高贊口碑贏得了許多觀眾的認可；後者改編自很多80後、90後耳熟能詳的青春小説《草樣年華》，有“全民經典情懷IP”加持，有著名演員沈騰和姚晨參與客串，帶給觀眾的體驗卻未能達到預期，甚至可以説讓人失望。
人們不禁會問：《五個撲水的少年》何以贏得觀眾認可？《我的青春有個你》何以從備受期待到迅速遇冷？這兩個問題其實可以歸結為一個：Z世代需要什麼樣的青春片？
植根生活，直面社會問題，表達成長體驗
青春片以表現校園生活為主，但成功的青春片，大多能夠從狹小的校園走向廣闊的社會，並在思想內涵上進行深度開掘，在當代青少年的成長與社會生活之間建立聯繫，具有強烈的現實關懷與清晰的問題意識。此前上映的《狗十三》《過春天》等電影，就是這一類的成功案例。
即使以表現校園生活為主、不過多涉及社會議題的青春片，同樣可以達到現實主義的深度。《五個撲水的少年》濃墨重彩地描繪了一個不起眼的高中男生、花遊隊隊長張偉的心路歷程。從名字到成績都極其普通的他，長期受到母親和老師的言語打擊。在練習花遊的過程中，他經歷了接踵而至的挫敗，在友情和內心深處不甘平庸的渴望的推動下，找回了勇敢和自信，在完成花遊表演的同時，也完成了自身的蜕變。這種普通人的勵志故事，能夠使作為普通人的觀眾從張偉身上看到自己，理解他的處境和心情，與之形成共鳴。
相比之下，《我的青春有個你》的不足便很明顯了。這部電影以男學渣邱飛和女學霸周舟的愛情為主線，講述幾位年輕人從入學到畢業的大學生活，表達“現實總是充滿遺憾，祝福每個人都能擁有長久和圓滿的愛情”的主題。“甜”“虐”交加的感情的確能夠戳中一些年輕人的心，引發人們對青春歲月的回憶。但短暫的緬懷過後，卻無法形成普遍的共情。原因在於，該片中的校園，是一個孤立於社會而存在的象牙塔，劇中人物處於原子式的孤立狀態，與社會幾乎沒有任何關聯，其性格、行為因失去生活支撐而缺乏合理的動機，成為沒有靈魂的傀儡，只是為了演繹“純愛”和“遺憾”而存在。這樣遠離了現實生活的“青春”表述，如何能打動觀眾？
以紮實的故事營造真實感，引發觀眾共情
“講好故事”是對故事片的基本要求，而好故事需要符合生活邏輯和藝術規律。惟有如此，影片中假定的世界才能產生真實感，引發觀眾對角色的認同和共情。青春片亦不例外。
首先，從生活邏輯上來看，電影中的故事雖然是虛構的，但應當是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符合可然律或必然律。男子花樣游泳在大眾中的普及度並不高，但《五個撲水的少年》中男子花遊隊的成立卻並不讓人感覺虛假，因為它是一系列可能發生的“誤會”和“不得已”的結果：體育老師開會時打瞌睡，誤解了會議精神，向學校申請成立男子花遊隊；而五個男孩之所以參加，或是因為想逃自習課，或是因為燒了體育老師的衣服，或是體育掛科逃避重修，等等。這些歸因，不僅使花遊隊的成立具有生活基礎，也為花遊訓練後來遇到的種種波折和五個少年的心性歷練做足了鋪墊。
《我的青春有個你》雖然在取材上做到了日常化，卻反而難以給人真實之感。片中男女主人公的情感進展完全是由各種偶然事件引發的：周舟兩次丟失心愛的項鍊，都被邱飛揀回，感情便越來越深；邱飛三次打架，導致被開除而分離。關鍵的情節高度雷同，且一次比一次經不起推敲：既然項鍊是重要的紀念品，為何不好好保管，任其一丟再丟？邱飛與情敵學長打架，明知認錯會導致自己被開除，為何心甘情願地替對方背鍋？這種種不合常理的行為，似乎只是為了創造相愛和分離的契機，以便完成渲染“遺憾”情懷的使命。
其次，藝術規律上來看，電影應當情節集中，不枝不蔓。即使是由各自獨立的若干故事組成，也應當由某種共同的情感或理念將其統帥起來，成為一個有機整體。《五個撲水的少年》雖以展現人物羣像為主，但主要角色都被串聯在花遊訓練這條主線上，各人的故事雖各有側重，但都突出了環境壓抑與個體反抗的外在衝突，以及自我退縮與擔當精神的內在衝突。而《我的青春有個你》中，三個故事之間既無外在關聯，又無內在的一致性，頗有隨意拼湊之嫌。整部電影因此結構渙散，主旨含混，無法引起觀眾的“遺憾”之感，所謂的“情懷”也因無所附麗而成了空洞的口號。
拓展內容包容度與藝術可能性，提供觀影愉悦
《我的青春有個你》的遇冷，與其重蹈“懷舊青春片”的覆轍不無關係：以校園為敍事空間，以處於青春期的大學生為主人公，以男女愛情為中心情節，以畢業和分手為事件結局，以緬懷和感傷為感情基調。“懷舊青春片”被固化為一種類型實踐之後，其不足已越來越令觀眾難以忍受，“青春”的美麗外衣下，無法看到青少年豐富的生活和心靈世界，難以激發深層的情感共鳴或思考。
實際上，近年來的國產青春片，無論是在類型創造還是具體的藝術手法上都進行了多方面的探索。如採用跨類型的敍事手法，將青年形象、成長敍事等類型元素與其他類型電影的成功元素進行混合，形成新的類型，拓寬青春電影的內容包容度和藝術可能性，帶來多樣化的類型愉悦；或者在現實主義基礎上融入更多的時尚性、喜劇性與治癒性元素，以增強娛樂性和觀賞性。《五個撲水的少年》順應這種趨勢，在青春片中融合了體育片的元素，在充滿喜劇性的情節中表現成長的煩惱，以少年們健美的身體和充滿活力的泳姿張揚青春的魅力，使觀看電影更多地成為一種感官享受，適應消費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觀眾的審美要求。當然，不能不提的是，該片改編自同名日本電影，雖然“本土化”相對成功，但真正優質的國產青春片還是更令觀眾期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時代在變化，青春的故事永遠在更新。在青春片的敍事路徑已經走向多元化、時代化的當下，任何一種模式的重複，都面臨着落後於時代、落後於觀眾的風險。超越表象化、套路化的青春書寫模式，關注青少年成長中的現實問題，挖掘青少年真實的內心騷動與困惑迷茫，使青春的滋味從簡單的感傷懷舊或甜膩淺薄轉化為多重感覺交織的豐富與複雜，並與社會的發展和觀眾的心靈產生共振，仍然是青春片需要解決的課題。
作者：呂珍珍（廣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編輯：範昕
策劃：邵嶺
責任編輯：王雪瑛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