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最火的國產劇是誰?
毫無疑問,《隱秘的角落》。
大結局當天,熱搜榜上一半話題都關於它。
社交平台上湧現出各式各樣的解讀。
從原著作者紫金陳、導演辛爽,再到張東昇、朱朝陽、嚴良、普普…
都被大大小小的媒體「扒」得一乾二淨。
但有一個人物,普遍誤讀,討論的也不夠深入。
這就是朱朝陽的後媽「王瑤」。
順便提一筆,後媽是真的美。
這不是香玉説的,而是隔壁魚叔在微博上 po了一組《隱秘的角落》劇照,286 萬閲讀,評論最多的就是這句。
當然,香玉才不會借外貌去評價一個人。
於是,和王瑤的扮演者李夢,聊了兩個晚上。
試着揭開《隱秘的角度》裏最被誤讀的女人。
· 道德的夢,不是王瑤的罪
如果一定要在王瑤和自己之間找到一個共通點。
李夢説,大概只有「固執」「不管不顧」。
如果是她,應該沒有辦法如此極端地對待朱朝陽母子。
因為她是一個更悲觀的人。
深知再怎麼瘋癲,也換不回來最重要的那條生命。
在《隱秘的角落》裏,王瑤有些自私驕縱。
嫁給了一個離異的中年男人。
失去了女兒之後就徹底崩潰,一心想找男人的前妻和兒子復仇。
歇斯底里,直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夢沒有想到,這個甚至有些符號化的人物會引起如此多的爭議。
她也不懂,為什麼觀眾們對王瑤的怨恨,甚至超過了手上有好幾條人命的張東昇。
他們説她又蠢又作,不會教育孩子,送命就是自作自受;
他們説她癲狂狠毒,沒有掌握證據,就四處宣揚甚至動用私刑。
更重要的是。
她是個靠皮囊和手段上位的「小三」。
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將當下任何一部劇裏的任何一個女性角色宣判死刑。
在李夢看來,這對王瑤來説太不公平了。
緊湊的劇情之中,關於王瑤的時間軸太短,不足以充分展示這個人物的複雜性。
大多數時候,她更像是一個專門製造情感爆點的「工具人」。
觀眾能看到的只是她橫衝直撞地找茬,無所顧忌地報復。
以致於忽視她作為一個普通女人的無奈和脆弱。
「王瑤就像只刺蝟。」
李夢説,在丈夫的前妻兒子面前,她其實是個很自卑的女人。
害怕失去自己擁有的一切,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宣示主權」。
當她失去了女兒、偽裝的甲冑被擊碎。
除了瘋狂反擊,別無選擇。
她甚至算不上是個特別情緒化的女人,因為喪女這一體驗太過極端了。
即使是再平凡不過的人,經歷這種事,可能都會做出喪失理智的舉動。
説到這裏,李夢突然想起拍戲過程中的一段見聞。
那天是兒童節,一個11歲的當地小孩在劇組取景的河邊溺水身亡了。
家屬還借了劇組的船,去打撈孩子的遺體。
她清晰地記得那個母親哭得有多麼聲嘶力竭。
「她肚子裏懷着二胎,爆哭的程度要比王瑤震撼3、4倍吧。」
看到她的樣子,李夢也不難理解,為何導演辛爽一直要求自己演得再外放一些了。
王瑤也只是一個平凡而複雜的女人。
在那個夏天經歷着、完成着屬於自己的人生。
作為看客,似乎沒有必要以非黑即白的判斷,去總結她的生命。
至於為何更多的人選擇去聲討王瑤,反而同情殺人的張東昇。
在香玉看來,大概是因為生殺的罪惡離我們更遠,但道德的優劣離我們很近。
感性的論斷比理性的分析門檻更低,也更容易產出。
很多人也已經習慣了以單一的道德觀,去審判複雜的情感和人性。
當觀眾以「小三」這個稱謂將王瑤一棒子打死的時候。
李夢也嘗試過為她辯駁:
王瑤不是一個插足者,只是恰巧愛上了一個離過婚的人。
可惜這樣的解釋難以動搖觀眾們對王瑤的偏見。
他們甚至將李夢的回答掛在討論組裏,試圖審判她也不夠「正確」的三觀。
在李夢看來,小三這個叫法,是女人對自己所屬羣體的剝削。
這個稱呼所代表的其實是某個理想形象的反面。
網友們只是在將日常生活中對於某個人的慣性反感,上升為了一種固化的羣體特質。
「沒必要再意淫王瑤了。」
她也許在道德上不夠理想,但有着足夠真實的人性。
· 男人的夢,不是女人的罪
「我和王瑤完全不一樣,我是個長不大的少年。」
更喜歡童真,不喜歡成人世界的利慾薰心。
聽到李夢這樣的自白,想必不少人會和香玉一樣訝異。
因為在她十年的演藝生涯裏。
她飾演的角色幾乎都會被稱為「女人」。
甚至或多或少帶有一些男性凝視的色彩。
過去選擇李夢的,大多都是個人風格相當強烈的男導演。
賈樟柯、姜文、張作驥、相國強…
她在那些以男性為主角的故事中,常常是一個如夢如幻般的存在。
我們看到了《天註定》裏的東莞小姐蓮蓉。
雖然衣着暴露、微笑挑逗,做着出賣肉體的生計。
但她的眼神中總有一絲不同於低俗環境的純潔。
自然也成了民工小輝用以抵抗現實的唯一的夢。
我們看到了《解救吾先生》裏的綁匪情人陳晨。
她是包庇罪惡的墮落太妹,滿臉的輕浮叛逆。
她也是孤獨可憐的純情女人,男人被捕後還願為他生下小孩。
於是也成了罪犯華子用以留戀人間的唯一的夢。
我們看到了《少年巴比倫》裏的廠花白藍。
身處在虛偽而世俗的工廠,早早洞悉了這社會的人情世故。
雖然無法完全逃離,卻也沒有沾染上一身的污泥。
當然也就成了男孩小路用以反叛庸常的唯一的夢。
她演過的女人,大多都是那些男性主人公生命中的過客。
或多或少地拯救他們,卻又消無聲息地出走。
風塵之中帶着通透,灑脱之中帶着執著。
看不清世界的,便教他們幾分世故;
看透了世界的,便還他們幾分純真。
但最終又讓他們求而不得,所以永遠都像是一個美麗的夢。
也許就是這些角色的共通之處,讓觀眾開始如此揣測李夢。
演過了這麼多類似的女人,她應該也是這樣的女人。
在男性成長的每個階段,他們最需要什麼,她就能給予什麼。
哪怕是她特別的長相,都能被解讀為對男性的迎合。
一些媒體和影迷如此形容她的面孔:
在她臉上,清純似水和熱辣如火併存着。
圓圓的臉型和清淡的眉眼像是不諳世事的少女;
性感豐潤的嘴唇和尖鋭大膽的目光又有着成熟的風韻。
順從與個性互相沖突、又彼此調和。
你能從她身上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一個什麼模樣都有的女人,很容易成為男性的夢。
但對李夢來説。
她其實從未刻意去迎合過。
甚至覺得他們夢中的一切,自己並不是真正擁有。
當香玉問到,在過去這些她飾演過的女人裏,哪一個更接近最真實的李夢。
她回答,她們每一個都是我,但每一個也不是我。
在她看來,人的一生是一個從童年開始不斷拋棄、不斷遺忘、不斷走向凋零的過程。
這些故事裏的女性角色,放大了女人一生中不同階段的不同選擇。
作為「演員」的她。
定格了這些角色成長中那段「被遺忘的時光」。
讓這趟沒有回程的旅途留下來、被看到。
成為一部最長的電影,一首最短的詩。
李夢説。
如果有機會,我想要演一個大女主,展現一個女性的全貌。
什麼叫一個女性的全貌?
大抵就是一個在人生各個階段不停成長、不停變化的女人。
她不是裝點男性的豔麗花瓶,也不是充實劇情的單調工具。
充滿了複雜性和流動性。
而且這一切的魅力歸屬於她自己。
· 觀眾的夢,不是演員的罪
事實上,與李夢對話的兩個晚上,對我來説也是一個夢碎的過程。
當然,這裏的「夢碎」是褒義的。
作為一個還未滿 30 歲的年輕演員,李夢已經被輿論賦予了太多戲劇化的色彩。
她是第一個走上戛納紅毯的 90 後內地女演員。
當同學們各自忙着畢業作品時,她與全世界最好的電影人們一起,完成了一次特別的畢業典禮。
這樣的高起點,是同齡演員們難以企及的。
她此後近十年的不夠順遂的發展,也時常被加以藝術化的解讀。
接連被名導相中,出演話題性作品。
但不是被刪戲份,就是被臨時換角。
極具代表性的《天註定》也因為特殊原因在國內被禁。
但即便如此,她依舊沒放棄拍攝自己喜歡的文藝電影。
這份堅守,在同齡演員中顯得格外難得,也有幾分當下少見的從容餘裕。
她時常會出現在知名的電影、劇集中。
但名字和印象卻又總是隱藏在角色之後。
沒什麼炒作、沒什麼緋聞、也不太上綜藝節目;
幾乎所有的信息都與作品相關。
這為她描上了幾分神秘,也增添了幾分與年齡不大相符的睿智和通透。
但當香玉與李夢談及這一切時。
她大笑起來,恐怕自己和王瑤一樣,被大家過度解讀了。
「我不太通透,也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設。」
「如果觀眾有什麼覺得適合我的人設,不妨推薦給我。」
她自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當然要有野心,有野心才能在這世上多留下一些有價值的作品。
她不避諱説出想要大火的願望。
當然想要更火,火了之後才有機會接觸到更多自己感興趣的導演和劇本。
她也沒有放棄那個 30 歲之前拿影后的夢,「至少能給 30 歲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吧。」
她對綜藝節目也不是沒有興趣。
最近也和大家一樣,成為了《乘風破浪的姐姐》的忠實觀眾。
如果有類似的節目找到自己,她應該挺願意參加的。
「只是我沒什麼流量、也沒什麼話題性。
我的生活太平淡了,他們應該也不會找到我。」
李夢不太理解,為什麼大家會先入為主地認為,演員就一定會過着戲劇化的生活。
尤其是那些出演文藝片的演員,就應該活得如夢似幻、飄忽不定。
她喜歡平淡和安靜,將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
選擇演員這個行當,大概只是因為:
「演戲是我唯一既熱愛、又擅長、還能持之以恆的事情了。」
反而是這樣簡單直接的動力,才能驅動一個人更久。
談到對未來的憧憬。
她想更慢一點,一年或者兩三年拍一部戲。
裝修一所屬於自己的房子,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
可以開咖啡店,也可以做自己的服裝品牌。
沒孩子的時候就多工作,有孩子的時候就多關注一些孩子。
「就是過那種很生活的生活。」
這與大多數人夢想中的生活狀態也沒太大的不同。
採訪快要結束的時候,李夢還在思考關於自己的定位。
她翻到了知乎上一些對她長篇大論的分析,淡淡地説,這應該可以參考吧。
過了一會兒,她又發來了另一張圖片:
有人在網上PO出一張《海綿寶寶》裏的截圖,説這隻拿着氣球的魚和王瑤太像了。
因為這張圖,她大笑了好久。
就像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孩子。
也許比起那些煞有介事的推斷,這樣奇思妙想的玩梗在她眼中要有趣得多。
我想,這應該也是她雖然沒有大紅大紫,卻能一直受到名導青睞的原因。
從外表到本性,她有着大量的留白。
引人遐想,可供隨意雕琢。
她很難被真正定義,所以可以成為故事裏的任何人。
每演一個角色都不會回頭遺憾、反省。
甚至不會總結過多的經驗技巧,帶入到下一次的表演之中。
全靠感性的體驗,讓自己慢慢變成故事中的另一個人。
這讓她如同一個最好的酒杯,每演一部戲就是一次斟滿、清空的過程。
比起演誰都像自己,演誰都不是自己,才算是對一個演員最大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