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之際,風雲突變,王朝更迭,南京秦淮河邊雖説照舊是歌舞昇平,繁華熱鬧,但無形中也多了一股慷慨悽愴。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大明王朝的達官貴人們賣國求榮、搖尾爭寵的時候,“秦淮八豔”脱穎而出。她們,不僅具有沉魚落雁的姣容,卓爾不羣的才藝,而且大都具有難能可貴的民族氣節,叫人擊節稱歎,欷歔不已。
相府下堂妾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辛棄疾清新、優美的詞句打動了一個青樓女子的芳心她給自己取了一個清純優雅的名字:柳如是。
柳如是,本姓楊,名愛,後改姓柳,名隱,號河東君。浙江嘉興人,生於明萬曆四十六年(1618)。因家境貧寒,很小就被賣到松江盛澤鎮歸家院做婢女。
所謂歸家院,實即一妓女院。當時盛澤鎮聲伎風流之盛,幾乎可與金陵(南京)相比。
歸家院的掌門人叫徐佛,會操琴,擅畫蘭草,長得姿容不俗。幼小的柳如是受到徐佛的薰陶,也能詩詞,擅書畫,才藝出眾。稍長,相國周道登告老還鄉,到歸家院挑個婢女侍候他的母親,挑去挑來,就挑上了柳如是。
周母常居深宅大院,見到伶牙俐齒的柳如是自然歡喜。柳如是在歸家院見識到許多人物,察言觀色,應對從容,伺候起周母來自然得心應手。可惜不久,青春美麗的柳如是就被妻妾成羣的周道登看中,把她收為最末一房小妾。
她很快就受到了專房之寵。清錢肇鰲《質直談耳》卷七載:“(她)年最稚,明慧無比,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藝,以是為羣妾忌。”不久,羣妾誣告柳如是與男僕私通,周先生本來就是個糊塗蛋,眾口鑠金,竟然不辨真假,勃然大怒,要柳如是自盡。最後是周母念及柳如是服侍之情,倖免一死。1633年,十五歲的柳如是被逐出周家,再次回到了歸家院。
儘管如此,柳如是要想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卻是困難重重。宋母聽説兒子愛上了一個妓女,怒不可遏,讓他罰跪受訓。宋轅文辯解説,柳如是並沒有索要錢財,其母更怒,説:“財算什麼,她不要錢,卻要你的命!”
迫於家庭的壓力,宋轅文拜訪柳如是的次數越來越少。
不久,松江知府方岳貢下令清理流妓,柳如是找來宋轅文,希望他出面以他家“客人”的身份將自己留下,宋轅文怯懦了,捱了半晌才説了一句“姑避其鋒”。
柳如是聽了,悽然地説:“別人這樣説也就罷了,你卻不應如此。從此以後,我與你恩斷義絕!”説完,亮出一把武士刀,向桌上的那張七絃琴砍去,鏗然一聲,琴絃根根斷絕。
另一個令柳如是心儀的男子是陳子龍,他比柳如是大十歲,是當時“幾社”的領袖人物,他慷慨豪俠,志大才高,到處收徒講學,自然也十分傲氣。
柳如是平時喜歡“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同文人名士交往時,常自稱為“弟”。近代王國維驚歎於柳如是之放誕,曾寫詩讚道:
幅巾道服自權奇,兄弟相呼竟不疑。
莫怪女兒太唐突,薊門朝士幾鬚眉。
但當她給陳子龍寫信自稱為“弟”時,陳卻不高興,沒有回信。據説,柳如是“登門詈陳曰:風塵中不辨物色,何足為天下名士?”,子龍大慚。從此,兩人開始了文墨之交,關係日益親密起來。
有一次,二人乘舟遊玩,陳子龍看着裙裾飄飄的柳如是,情不自禁地讚歎:“美哉,洛神!”
柳如是聽到了,半開玩笑地説:“你們男人總是對女人説三道四,品頭論足,好像女人生下來就是供你們欣賞把玩的。今天我偏要對你們男人欣賞欣賞、評説評説不可。”
説着,柳如是就寫了一篇《男洛神賦》(收在柳如是《戊寅草》詩集中),將陳子龍比做了男洛神,真是千古妙想。這篇賦完全秉承了六朝文風,文辭華麗,用典繁複精當,既評品了陳子龍的人品和文才,也表達了對陳子龍的愛慕之情,其心氣之高,膽子之大,叫陳子龍既驚訝又感動。
此時,陳子龍兩次名落孫山,碰上了抑鬱不得志的柳如是,兩人見面無所不談,評品天下大事,切磋詩詞藝文,惺惺惜惺惺,不知不覺地墜入了情網。
崇禎八年(1635),陳子龍揹着家裏人,在松江外一座名叫南樓的小紅樓裏,和柳如是同居了。柳如是將此樓稱為鴛鴦樓,把這段時間寫的詞集命名為《鴛鴦樓詞》。在此期間,柳如是為人校書取酬維持生活,陳子龍則埋頭攻讀以備科試。清茶淡飯滋潤着恩愛美滿、纏綿悱惻的生活。
陳子龍此時寫下了一首膾炙人口的絕句《春日早起》:
獨起憑欄對曉風,滿溪春水小橋東。
始知昨夜紅樓夢,身在桃花萬樹中。
有人認為,它就是《紅樓夢》書名的來源。
然而,這一段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一開始就註定了要以悲劇收場。陳子龍畢竟是一個已有家室的人,於情於理,他們之間的感情不管多深,也只能被放浪不羈的士大夫們看做才子佳人之間的一段風流佳話,柳如是永遠無法堂堂正正地走入陳子龍的生活。
半年後,陳子龍妻張氏帶着一干人等,大鬧鴛鴦樓,柳如是不甘受辱,悲切而毅然地離去。
與陳子龍被迫分手後,柳如是獨居橫雲山。她追思這份深情綺怨,依依難捨,曾一氣呵成《夢江南?懷人》,洋洋灑灑二十闋,逐一追憶南園之“畫樓”、“棠梨”、“鷺鷀洲”、“木蘭舟”等景物。前十首以“人去也” 為首句,後十首以“人何在”為首句,低迴傾吐,字字深摯,眷戀之情和懷人之苦,如泣如訴。
人去也,人去小棠梨。強起落花還瑟瑟,別時紅淚有些些。門外柳相依。
柳如是竟以絕世之才,作此傷心之筆!悲傷中,卻透露出堅強。柳如是之性格,可見一斑。
在“秦淮八豔”中,最有美貌的,當屬陳圓圓;最温柔適意的,為董小宛;最有氣度尊嚴、最有自主精神、最有勇氣和膽魄的,就是柳如是。
二人分手之後,陳子龍還曾經為柳如是的詩稿《戊寅草》作序,與柳如是後來的丈夫錢謙益也有交往,頗有謙謙君子之風。清兵攻陷南京後,他參與抗清活動,事敗被捕,矢志不屈,投水自盡。事在順治四年(1647),陳子龍四十歲。
傾城之戀
錢謙益,號牧齋,萬曆三十八年(1610)一甲第三名進士。他少年得志,本想幹出一番大事業來,然而仕途坎坷。一開始,就因為極力攻擊閹黨而被罷官回鄉;好不容易等到崇禎上台,被重新起用,然而又因與温體仁爭做內閣輔臣而被排擠出局。不得已再次回家,開始了長達十六年的隱居生活。
明崇禎十三年(1640)的一個冬天,錢謙益正坐在他“半野堂”的書房打盹,家人送來一張拜帖,寫着:“晚生柳儒士叩拜錢學士。”
“柳儒士?”他心裏起了疑問,不署名號,自稱儒士,這會是誰呢?也許是慕名而來的無名晚輩吧?
錢謙益來到客廳,只見來客深深一揖,恭恭敬敬地説:“晚生見過錢老先生,冒昧造訪,還望見諒!”
錢謙益見來客一身蘭緞儒衫,青巾束髮,一副典型的富家書生打扮,但身材嬌小,皮膚白皙,清秀有餘而剛健不足。看來確有幾分面熟,可搜索枯腸,始終想不起是誰,在哪裏見過。
來客看着錢謙益若有所思的神態,不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輕悠悠地吟道:
草衣家住斷橋東,好句清如湖上風。
近日西冷誇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
“真沒想到啊!是柳姑娘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錢謙益連忙請柳姑娘落座,命侍婢上茶奉酒,給柳姑娘驅寒消疲。
説起柳如是與錢謙益的交情,那還是兩年前的事。錢謙益被排擠出朝後,一路遊山玩水,途經杭州時拜訪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在她客廳的書桌上,一幀淡雅的詩箋上寫着一首小詩:
垂楊小苑繡簾東,鶯花殘枝蝶趁風。
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柳姑娘。”
“是名滿蘇杭的柳姑娘柳隱麼?”
“正是。”
“真個名不虛傳啊!”錢謙益本是詩詞大家,一邊讀,一邊嘆,不由得詩興大發,立馬步原韻和詩一首,即柳如是剛才見面時所吟的詩,不贅。
第二天,經草衣道人引見,錢謙益、柳如是泛舟西湖,煮酒論詩,以文會友,格外盡興。錢謙益對此一直念念不忘,想不到今天,這位風華絕代的才女竟女扮男裝,乘一葉小舟翩若驚鴻地出現在自己的“半野堂”上。
柳如是本是有備而來,當即贈錢謙益七律一首,名曰《庚辰仲冬訪牧翁於半野堂奉贈長句》:
聲名真似漢扶風,妙理玄規更不同。
一室茶香開澹黯,千行墨妙破冥濛。
竺西瓶拂因緣在,江左風流物論雄。
今日沾沾誠御李,東山葱嶺莫辭從。
詩中把錢謙益比做東漢大儒馬融,而風流儒雅更在馬融之上,直把錢謙益誇得眉開眼笑。錢謙益早就知道柳如是擇婿標準頗高,但今得美人親訪,不妨大膽一試芳心。錢謙益也題了一首詩《柳如是過訪山堂枉詩見贈語特莊雅輒次來韻奉答》:
文君放誕想流風,臉際眉間訝許同。
枉自夢刀思燕婉,還將摶土問鴻蒙。
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台也自雄。
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從。
錢謙益把柳如是比做私奔的文君,又用了章台、王昌等事關風流的典故,聰明的柳如是豈有不明之理。她敬錢謙益學識淵博,錢謙益憐愛她出淤泥而不染,一敬一愛,一段有聲有色的忘年之戀揭開了序幕。
鈕琇《觚剩?河東君》有一段記載:“(柳)昌言於人曰,天下唯虞山錢學士始可言才,我非如學士者不嫁。適宗伯喪偶,聞之大喜,曰:天下有憐才如此女子者耶?我亦非才如柳者不娶。”正所謂惺惺相惜,至此已是水到渠成。
從此,寂靜的“半野堂”中時時盪漾起一老一少忘年之交的笑聲。他們踏雪賞梅,寒舟垂釣,湖中盪舟,山上看月,詩酒做伴,日子過得快樂、和諧。
第二年,也就是1641年,錢謙益擺脱家庭干擾及世人非議,與青樓女子柳如是在杭州西湖芙蓉舫中結為伉儷,並花費巨資為她建造了一座精美典雅的小樓,命名為“絳雲樓”,樓中藏書為江南之冠。又根據《金剛經》中“如是我聞”之句,將柳氏起居之室命名為“我聞室”,以暗合柳如是的名字。
其時錢已五十九歲,而柳則年方二十三歲,雖是老夫少妻,卻是情投意合,恩愛無比。顧公燮《消夏閒記》載:有一天,柳如是問丈夫愛她什麼,錢謙益説道:“我愛你白的面、黑的發啊!”言外之意是無一處不愛;接着,錢謙益又反問嬌妻,柳如是偏着頭想了想,嬌嗔地説:“我愛你白的發、黑的面啊!”
閨中戲語,沒想到竟不脛而走,一時傳為美談。
國破之後
1644年,崇禎帝自縊於煤山,江南舊臣謀劃擁立新君。錢謙益本來是擁戴潞王朱常淓的,但馬士英帶着軍隊武裝推福王朱由崧上台,做了弘光皇帝。錢謙益搖身一變,趕忙巴結當權的馬士英,竟也當了個禮部尚書。
不久,清軍攻破南都,弘光朝廷土崩瓦解,高踞朝堂的弘光重臣們紛紛迎降,投效新主人,成為當時的一道奇異的風景線。錢謙益作為舊朝遺臣,又是一方名士,不奉新朝,便忠舊主,他面臨着命運的選擇。
柳如是目睹了清兵破城、掃蕩江南的種種慘象,內心悲憤不已。她親自備辦一席酒,舉杯向錢謙益説:“此時應當取義全節,以副盛名。”錢謙益思索再三,也點頭同意。
第二天,兩人泛舟湖上,約定雙雙投水自盡。沒想到錢謙益在船上四顧茫然,伸手探水再三,抬頭對柳如是説:“今夜水太涼,我們不如改日再來吧!”“水冷有何妨!”“老夫體弱,不堪寒涼。”柳如是想不到他所敬重的夫君竟然説出這樣毫無氣節的話來,深感絕望,二話沒説,轉身就撲向水中。錢謙益倉皇失措,幸虧船上用人及時救起,柳如是沒有死成。
柳如是見事已如此,又説:“隱居世外,不事清廷,也算對得起故朝了。”但錢謙益表面唯唯,實際上卻已剃髮留辮,投降清朝了。柳如是也無可奈何。
當年秋季,清廷頒旨令眾降官赴北京授職,大家都攜妻妾同行,唯獨柳如是堅決不肯隨錢北上。動身那天,柳如是竟身着象徵朱明王朝的大紅衣衫站在道邊為丈夫送行。同路的降官見柳氏此舉不僅又羞又愧,同時也為她的大膽捏了一把汗。然而柳如是此時已是心如止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錢謙益北上入京,半是迫不得已,半是對功名富貴還存有一絲眷戀之情,沒想到清廷只給他授了一個編修《明史》副總裁的閒職。錢謙益變節降清本來就於心有愧,現在官也做得窩囊,不到半年便稱病辭職回家了。
順治五年(1648),三十歲的柳如是生下了一個女兒,錢謙益喜不自勝。在柳如是的勸説和推動下,錢謙益表面上隱居在家,醉心於平淡而歡樂的小家庭生活,暗地裏卻與西南及東南海上的反清復明勢力,如鄭成功、張煌言、瞿式耜、魏耕等人聯繫,柳氏更是全力資助,表現出她強烈的愛國民族氣節。儘管沒有成功,但人們對錢謙益的看法卻有了一些改變。
1650年,絳雲樓突遭失火,藏於樓中的數萬卷藏書、名瓷奇石均付之一炬,損失巨大。
1664年,錢謙益八十三歲,病歿於杭州。丈夫死後五十三天,四十六歲的柳如是用三尺白綾,結束了自己風風雨雨的一生。
一代奇女,香消玉殞。
是殉情,還是被逼自殺?
柳氏為什麼自殺而死?人們對此議論紛紛。
其一,為錢徇情説。
錢柳結合時,錢的嫡妻陳夫人尚在,錢謙益卻公然對柳“禮同正嫡”,並且忍痛賣掉珍藏多年的宋版《漢書》,“揮霍萬金”專為柳如是建絳雲樓。這種違禮之舉,招致當地縉紳譁然攻討。結婚那天,“琴川紳士沸焉騰議,至有擲磚彩縊,投礫香車者。牧翁吮毫濡墨,笑對鏡台,賦催妝詩自若”。這對有過側室小婦經歷、曾經任人蹂躪的柳如是來説,當然是感激萬分的。
婚後,柳如是狂放不羈,不改風塵本色,常和錢謙益的一班朋友比酒作樂,酩酊大醉,頗有太白遺風,實無閨閣風範。錢謙益竟毫不介意,反稱她“佳人那得兼才子,藝苑蓬山第一流”。對於錢謙益的嬌寵和寬容,柳如是也是銘刻在心的。
所以,當順治五年錢謙益因黃毓琪一案被捕問罪時,曾經拒絕以新婚寵婦身份入京的柳如是,這次卻甘做犯人家屬“抱病蹶然起,冒死從”,經多方打點,竟使錢得以無罪生還。為此,錢感激涕零,竟不顧嫡妻尚在,寫下了“從行赴難有賢妻”的詩句。錢謙益曾為“東林黨”領袖,在社會上聲譽極高。錢死後,柳如是為其殉情是可以理解的,也在情理之中。
其二,被逼自盡説。
柳如是在嫁到錢家後的二十多年中,一直掌握着錢家的經濟大權,這讓錢氏家族中的人不可容忍。錢謙益一死,搶奪家產的鬥爭爆發了。錢家的族人錢朝鼎指使錢曾等人趁家主新喪,大吵大鬧,逼迫柳如是交出房產錢財,當即奪田六百畝,僮僕十數人。
六月二十八日,又向柳如是逼索錢財三千兩,“有則生,無則死。毋短毫釐,毋遲瞬息”。登堂入室,摩拳擦掌,穢語惡聲,揚言要把柳如是唯一的女兒及入贅的女婿打出家門。但絳雲樓失火後,錢家財力大減,錢謙益重病時服藥都是向藥鋪賒賬。即使有錢,以柳氏之傲骨,又怎容得這夥無恥刁徒如此強橫?但她畢竟是一個失去靠山的弱女子,既無力抗爭,也不甘妥協,最後只有走上絕路。
死前,她在給女兒留下的遺書中説:“我來汝家二十五年,從不曾受人之氣,今日竟當面凌辱。我不得不死,但我死之後,汝事兄嫂,如事父母。我之冤仇,汝當同哥哥出頭露面,拜求汝父相知。”因此,《中國曆代才女小傳》等書認為:柳如是是被族人追逼而自殺的。
其三,絕望自殺説。
柳如是豪俠一世,我行我素,無論在國事和家事上,都充滿了壯美的幻想和追求,但現實給她的回答卻是嚴酷的。
她曾接受過宋轅文的愛,但宋母的威壓、宋轅文的曖昧,使得柳如是揮刀斷絃,情義兩絕。後來宋轅文發跡,位列新朝之卿相,其才情,其人品,看來早就被柳如是看透。
她主動追求過陳子龍,陳子龍是明詩三大家之一,氣節人品為當時之冠。儘管陳氏正妻棒打鴛鴦,但柳如是對此無怨無悔。後來她不只同陳子龍保持着詩文交往,而且大力支持陳子龍的抗清活動,直到陳子龍失敗被俘,以身殉國。
後來,她又主動投靠錢謙益,看重的是他的學識和東林黨領袖的名氣。但是,清人渡江,錢謙益迎降,柳如是激憤異常,留下了“你殉國,我殉夫”的名言。錢謙益歸隱後,她又利用錢氏影響,積極參與全國各地的反清復明活動,自崇禎十七年(1644)鄭成功來常熟師事錢謙益後,柳如是更是以師母身份與他切磋時政,評品得失,為鄭氏的抗清復明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但是,順治二年(1645),弘光政權被剿滅,三年(1646),隆武政權、魯王、紹武政權先後被摧毀;十八年(1661),永曆帝被俘,並於次年被吳三桂縊殺。隨着南明最後一個政權的垮台,復明的希望也徹底破滅,而今丈夫一死,正所謂國事家事兩悽然。她絕望了,早就有“殉國、殉夫”之志的柳如是,怎麼可能偷生呢?
她在遺書中寫道:“死後棺木不能入土,因國土被人佔去了,要在土室中懸空置鐵索,再放棺木於鐵索上”其愛國之情,溢於言表。絕望之後,她的自殺是必然的,族人們的逼索錢財,只是加速了這個進程而已。
柳如是後話
柳如是文才詩藝高居“秦淮八豔”之首,有《戊寅草》、《湖上草》、《東山酬和集》、《紅豆村雜錄》、《河東君詩文集》、《尺牘》、《我聞室鴛鴦樓詞》等作品傳世。其數量之多,文辭之美,足以令人咋舌。其《尺牘》,清人認為“豔過六朝,情深班蔡”。她的書畫也極負盛名,後人贊其為“鐵腕懷銀鈎,曾將妙蹤收”,歷來為收藏珍品。
當代國學大師陳寅恪不僅讚譽柳如是為“女俠名姝”,並在八十高齡雙目失明的情況下,為她寫了八十餘萬字的專著《柳如是別傳》。他在《柳如是別傳?緣起》中説:“搜尋錢柳之篇什於殘缺毀禁之餘,往往窺見其孤懷遺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已者焉。”使陳先生“不能自已”的不只是她絕代的才華,更重要的是她難能可貴的氣節。陳先生詩云:
高樓冥想獨徘徊,歌哭無端紙一堆。
天壤久銷奇女氣,江關誰省暮年哀。
殘編點滴殘山淚,絕命從容絕代才。
留得秋潭仙侶曲,人間遺恨終難裁。
原配夫人合葬在一起。
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