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中國人的一天:上萬武鋼工人開起網約車 2016.5.19日

由 宮繼梅 發佈於 休閒

今年,幾萬武鋼人處於命運轉折的路口。這一次,我們走訪了一些司機,一些人還在“紅鋼城”工作,一些人已離開曾經的榮耀和光環。(圖/張偉 文/汪豔)

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光裏,武鋼再造了武漢青山區,為數萬家庭數代人提供了旱澇保收的鐵飯碗,武鋼職工的身份也閃耀着光芒。曾經,身着米黃色、白色工服,行走十里鋼城的武鋼人是讓“城”外人羨慕的身份。時代和政策幾度變遷,如今鋼鐵行業日薄西山,武鋼人越來越有危機感。上個月,《中國人的一天》欄目就曾推出過武鋼人的故事《走出武鋼,47歲的他成為年輕律師》。(滴滴媒體研究院 張偉/圖 汪豔/文)

在去產能、供給側改革的大潮中,武鋼減員的消息從去年下半年就開始發酵,幾萬人處於選擇命運和被命運選擇的路口,箇中滋味正是當下中國經濟轉型的真實一幕。武鋼從新中國的功臣、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輝煌,也經歷了1997年國企改革大裁員和這次去產能的職工分流潮,很多人的命運因此被改寫。每一次身處風浪中,很多人的驕傲一落千丈,不知何去何從;很多人經過煩躁、埋怨重新調整心態找工作;很多人在觀望,沒有勇氣從體制中逃離出來。

這一次,我們走訪了武鋼的一些司機,一些人還在“紅鋼城”中日復一日的工作,一些人已經離開曾經的榮耀和光環。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他們徘徊在十字路口時,都在尋找前方的道路。賈光新,1989年進入武鋼。在今年的轉崗分流潮中,他體味到了一夜間命運變遷的複雜滋味,轉崗到一個相對輕鬆的職位,收入一下子降了好多。但相比很多一線工人,他覺得自己還算是幸運的。

在武鋼的27年間,賈光新一直從事辦公室行政類的工作,很早,他就學會使用286、386的電腦,參與編纂過《武鋼靈鄉鐵礦志》,記錄礦廠的歷史,會用電腦熟練使用辦公軟件,這為他成功轉崗帶來便利條件。工作以外,他愛琢磨、愛鑽研,2010年申請成功了一項專利,是能讓人很快入睡的按摩牀墊。


賈光新對分流的安排沒有怨言,畢竟武鋼曾經造就了他們。在武鋼時,基本工資+獎金+福利,賈光新每個月能有四五千的收入,這在武漢算是中等收入水平,但轉崗後的收入大不如從前了。女兒正在讀大一,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生活壓力陡然增加了好多。新工作也不算忙,上一天班休一天,他思來想去要把時間利用起來,就去開出租車吧。賈光新貸款買了輛雪鐵龍愛麗舍,已經開了一個月快車。 

周江濤,1990年進入武鋼。父親在武鋼工作了37年,母親在武鋼漢陽鋼廠,姐姐在鋼管廠,他在冶金公司鋼絲繩廠,是名副其實的“武鋼之家”。鋼絲繩廠的工作屬於計件做事,很機械化,幾年都沒有變過,那時候他覺得這種鐵飯碗不一定能管多久。 

在武鋼學到的技術在社會上派不上用場,他一直很擔心未來要怎麼辦,不像父輩們將武鋼子弟的身份作為一種榮耀。1995年,周江濤選擇了辭職。後來,周江濤陸續做過建材生意,開過大貨車、旅遊客車,也開過出租車,在星級出租車評比中拿過二星。 

周江濤保留着離職時的文件,這是他人生的轉折,也是對武鋼的紀念。


每天在外面跑車,他漸漸瞭解移動出行市場的火熱,就想着再買輛車專門跑快車。周江濤每天早起,晚上跑到七八點,或者接孩子下晚自習一起回來。孩子今年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希望能考上個好學校。周江濤慶幸從武鋼出來的早,年輕時的不懈努力才過上現在不錯的生活。

林偉,1990年進入武鋼。他所在的焦化廠不受這次分流的影響,收入和人員沒有很大變動,但他還是感受到壓力不小,因為工作量增加了。他目睹了武鋼幾次的起起伏伏,知道現在風浪又來了,國企的神話不會一直繼續。

他在武鋼的工作是兩個白班,兩個中班,兩個夜班,這麼一倒,就空出來一些時間,所以也想做點什麼補貼家用。2014年,他了解到網約車這種新事物,可以充分利用起下班的閒暇時間,就開始開上專車了。在武漢生活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怎麼出過青山,現在他才終於開始瞭解武漢三鎮。林偉每天穿着白襯衫、黑褲子,上班時也不自覺地説普通話,人的精神狀態很好,他覺得生活還是有奔頭的。 

趙昆,2000年進入武鋼。三十多的年紀在武鋼還算是年輕人,不受這次分流的影響,但獎金取消了,工資收入只有兩千多。女兒正在讀幼兒園,家庭生活開銷不小,深思熟慮後,索性從這個體制中逃離了出來,他主動和領導説要辭職。


在武鋼工作了16年,米黃色工裝是他揮之不去的記憶。他很清楚地記得曾經做過一個夢,自己正睡午覺時同事推門而入,告訴他“趙昆,你要退休啦”。他從夢中驚醒,這一生好像什麼都還沒做,轉眼就要退休了。

在兼職開快車的時候,趙昆每個月有一萬多的流水,那時確實也很拼命,也嚐到了甜頭,時間自由,生活可掌控,這對他來説是最穩妥的選擇。如今,趙昆是一名專職司機。他還總結出很多開車的小技巧,比如説在車頭貼了個很大的藍色五角星,乘客一眼就能找到車,節省了溝通的成本和時間。

彭志敏,1980年進入武鋼,2001年6月下崗。那時,鋼材堆在倉庫裏生鏽,國營工廠紛紛改制,武鋼職工的身份漸失光芒。他永遠記得買斷工齡時補償了15698元,生活垮掉就在一夜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説那時還是挺恨武鋼的,但也明白時代一直在變,長江後浪推前浪,總得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下崗後再找工作時,招聘的人問他,你比我們老闆年齡還大,你能做什麼。因為會開車,他就陸續開貨車、輕卡、出租車,拼命苦幹,8年前買了房子,現在的生活還算不錯。他覺得樹大好乘涼,在最熱門的移動出行領域試試總不會有太大問題。彭志敏每天上午和老伴在家一起帶帶外孫,下午再出去開車,自己也沒什麼其他的技能,老老實實賺點辛苦錢就好。


劉宗明,1988年進入武鋼。武漢人中流傳着“家有武鋼,心裏不慌”的老話,他覺得這話在從前的確不錯,武鋼的巔峯時期三口之家米麪糧油衣食無憂,這是當年國企制度的好處,現在不太適合市場化發展了。

作為武鋼的老職工,他看着青山近些年的變化,就像武漢的口號“每天不一樣”,青山也每天不一樣,三四層的房子變成了高樓大廈,從蝸居在武漢東北角的獨立小城邦到現在繁華的地帶,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城市變化。老劉很愛開車,又是個夜貓子,晚上就出去開一會兒快車,歐冠比賽那天,有個小夥子一直和他聊足球,特別投緣,到達目的地後沒聊夠,他們又繞着小區轉了幾圈。

喻銀,2013年進入武鋼。父親在武鋼爐窯公司,母親在武鋼實業公司,他在冷軋廠開弔車,當時當兵轉業分到這裏。今年的分流潮後,喻銀明顯感覺工廠裏的人少了,每天出出進進的很多通勤車都坐不滿。在武鋼,他算是新人。工作三年半,時常會覺得枯燥單一,每個人都是流水線上的一環。他説自己也一直想在外面找事做,但考慮到結婚有孩子不久,現階段還不能冒很大的風險。

喻銀對眼前的生活不太滿意,他去年12月開始跑快車,想把閒暇時間利用起來,但他也會有擔心,不知道這是不是個長遠的事業,也不清楚自己能做多久。 


尚曉龍,2006年進入武鋼。他們全家都是青山人,最早他的爺爺從遼寧海城來到一冶,工作了一輩子,至今鄉音未改,但對青山的認同更多。去年是他在武鋼工作的第9年,工資一直也沒怎麼漲,年齡越大感受到生活的壓力越大,索性就從武鋼辭職了。

他説自己特別懷念小時候的生活,那時候每到晚上吃飯的時間,就端着碗去各家串門,每家的飯菜都吃一點,晚飯後和一羣小朋友在外面玩兒,喝着武鋼產的鹹汽水,屋裏傳來打麻將的聲音,那時候的生活很慢很温馨。而現在,生活節奏很快很匆忙,他想靠自己的能力創業打拼,走出來儘快適應社會,也希望慢慢能有更好的生活。 

朱弦,2003年進入武鋼,一眨眼就是13年。他説後來工作熟能生巧到閉着眼睛都會做,但時間長了也滋長了些惰性,少了些鬥志,吃不飽餓不着的生活固然穩定,但並不能有更好的生活。

1998年,在武鋼投產50年之際,廠裏的職工每人發了枚紀念銀幣,朱弦的父親一直保存着。 


每天有時間的時候朱弦會開車出來轉轉,沒指望能賺大錢,賺點零花錢還是可以的。從《中國好聲音》走出來的貝貝也生活在青山,介紹職業時説自己在開專車,錄節目之前,她的確在青山開專車。

黃欣,2004年進入武鋼。黃欣從小就生活在“紅鋼城”,他現在結婚住的房子還是爸媽分的福利房,自己非常不好意思。他説全家還是從武鋼受益不少,但現在不會有一輩子靠武鋼生活的想法了。

黃欣工作的時候有一陣子生病了,休息一段時間後覺得高温高熱的工作環境實在不適合自己,就想做點其他的事情。他的女兒正在上幼兒園,每天7點送過女兒後,他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孩子越來越大,生活的負擔也越來越重,他希望早日買上自己的房子。

周清華,1988年進入武鋼。2009年他出來創業,現在經營着一家汽車租賃公司。作為“鋼二代”,他有揮之不去的武鋼情結,總想為武鋼分流工人做點什麼。到底有多少從武鋼走出來的司機,沒辦法統計,但周清華估計,可能要有一萬人。“在青山,家裏有車的武鋼人都去做滴滴司機了。”周清華説,坊間也流傳着離崗工人“男人開車,女人去超市”的段子。再加上青山原本偏遠,人們有打車的習慣,青山的移動出行市場一直還不錯。 


被勸離的人固然不甘心,留下的也並非就此高枕無憂,每個人都很忐忑未來的路要怎麼走。產業工人在近半百的年齡面臨新困境,人生從頭再來,可想而知會有多少困難和壓力。但現在時代不同了,移動互聯網帶給生活的諸多改變,也包括現在就業的新選擇。 

從空中看,武鋼原來的家屬區四合院組成了一個個巨大的雙喜字,紅色的三層樓是武鋼工人居住的地方,幾十年來,這片“紅鋼城”困住了那裏的人,他們沒有勇氣掙脱,也不敢往外走,而現在,很多人都要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