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已至,酷暑襲來,白晝開始變短,暑熱逐漸濃烈。現代人的避暑方式,被簡單地概括成“枯藤老樹昏鴉,空調Wi-Fi西瓜”。那麼,沒有空調、沒有電風扇的古人,是如何度過炎炎夏日的?翻看古人的詩詞文賦,就能發現其中藏着不少消夏避暑的良方妙計。
古代人的冰塊自由?
冰塊素來是消暑神物。在製冰技術不發達的古代,古人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把冬天的冰存儲下來,留到酷暑難耐的夏日使用。這一做法早在周代就已經出現。《周禮》中有記載,為供周王室夏日用冰,當時成立了專門的機構“冰政”,其負責人稱“凌人”。冬天,採冰人從冰封的河中取出冰塊,保存到冰窖裏,以備來年夏天使用。《詩經·豳風·七月》中的“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於凌陰。”説的就是這一情形。到了唐代,人們發現硝石溶於水時會吸收大量的熱,能夠讓水降温結冰,才掌握了夏日製冰的方法。
“積素冰於幽館,氣飛結而為霜。”將冰塊置於房內,任其散發出絲絲的涼氣,就能達到降温祛暑的目的。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冰塊僅是達官貴人的專屬。古時有一種“賜冰”的儀式,皇帝將冰塊賞賜給王公貴族,這被視為一種恩賜。而普通的平民百姓根本無福享用。
用冰雖然是一種奢侈,但市井平民可以吃冰,享受另一種形式的“冰塊自由”。在唐代,隨着人工製冰方式的發明,冰塊逐漸平民化。唐章懷太子墓中有一幅壁畫,畫中一位侍女手捧着盒子,其內盛放有小山形狀的塊狀物,上面插有花草。據專家考證,這是當時的冷飲,名為“蘇合山”,又稱“酥山”。做法很簡單,鑿碎冰塊,將融化的酥油淋在上面,然後冷凝成山的模樣。時人王泠然非常喜歡,還專門為之作賦,盛讚“雖珍膳芳鮮,而蘇山奇絕”。
到了宋朝,冷飲冰食更是花樣百出。市井中還出現了飲品鋪子。《東京夢華錄》中記載,北宋的都城汴梁已有“冰雪冷元子”跟“甘草冰雪涼水”。《西湖老人繁盛錄》中記載的冷飲也有近20種,漉梨漿、椰子酒、木瓜汁、皂兒水、甘豆糖、綠豆水,還有縮脾飲、滷梅水、江茶水、五苓散、大順散、荔枝膏、白水、乳糖真雪等。各色冰飲,不一而足。
當然,酷暑時節,吃冰之外,還有“沉李浮瓜”這種沿襲至今的習慣。魏主曹丕在《與朝歌令吳質書》中寫“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沈”通“沉”)仲夏時節,用涼水浸泡水果,是“夏日特供”的樂趣。用冰涼鮮果消暑,不失為古人的一件美事。南宋詞人李重元就有“過雨荷花滿院香,沈李浮瓜冰雪涼”這樣的句子。在文人雅客的書寫下,沉李浮瓜也別有一番詩意。
哪兒涼快哪兒待着
“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在今天是一句調侃的話,可在古代,這句話卻是人們避暑消夏的寫實記錄。暑熱難耐,家中不可久居,自帶清涼屬性的深山、竹林、水榭、古寺,就成為古人納涼的好去處。
李白有一首詩《夏日山中》,寫“懶搖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袒露於深山青林之中,林蔭茂密,山風習習,將暑熱自動隔離開來。深山密林,在夏日中闢出一寸消閒之地。“北宋四大書法家”之首米芾寫過《逃暑帖》,“芾逃暑山,幸茲安適。”躲進深山,藉着山間的清涼來應對酷暑。
還有句話叫“深山藏古寺”,意思是寺廟多建於深山茂林之中,地勢較高,草木繁茂,遠離世俗之地,人煙稀少,環境清幽,自然也是絕佳的避暑勝地。詩人梅堯臣就曾多次於夏日到寺廟中避暑,他寫了幾首“避暑詩”,其中有一首是《中伏日陪二通判妙覺寺避暑》:“紺宇迎涼日,方牀御綌衣。清談停玉麈,雅曲弄金徽。高樹秋聲早,長廊暑氣微。不須河朔飲,煮茗自忘歸。”三伏天裏,寺廟中卻暑氣幽微,不飲酒,只喝茶,就能忘記歸家。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能有時間躲進深山和寺廟。因此,在園林中建水閣,就近納涼,成為一些富貴人家的選擇。水閣,又稱水榭,臨水而建,平台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臨水處設有欄杆,開敞通透。風拂水面,帶來水汽,就能起到消暑的目的。宋代詩人王鎡在《水閣納涼》中描繪了這樣的場景:“雲碧紗廚水閣中,鴛鴦花冷枕玲瓏。描金團扇無人用,一陣荷香一陣風。”
更高級一點的,還有傍水而建的涼殿,譬如唐大明宮的含涼殿。據史料記載,一個酷熱的夏日,拾遺陳知節給唐玄宗上疏,看到他“座後水激扇車,風獵衣襟”,自己坐到石榻上只覺“座內含凍”。後人通過研究推知其原理:殿內外設有許多水車,流水帶動水車運轉,將水汽送入殿內,同時,房檐四周裝有水管,引水而上,再沿着房檐流下,帶走熱氣。民間效仿建造了“自雨亭”,引冷水流瀉而下,宛如水簾洞一般。為了抵擋炎熱,古人可謂想盡了法子。
但對大多數人來説,成本更低、更便捷易得的避暑方式,還是原地搭涼棚。明《四時幽賞錄》記載:“每至暑月,以錦結為涼棚,設坐具為避暑會。”如連涼棚都沒有,就找一片樹蔭,乾脆享受大自然的陰涼。
消暑的終極姿勢:心靜自然涼
除了吃和住之外,古人還有不少消暑神器,最常見的當然是扇子,扇子在古代還有一個別名叫“良友”,足見它是古人暑熱時必不可少的器具。瓷枕,有“一枕五更風”之譽,此外,還有竹夫人、玉簟等等。
對於文人來説,獨特的消暑方式還是讀書寫詩寫字。歐陽修“學書消日”,在書法中消遣養性,他在《集古錄》中寫道:“秋暑鬱然,覽之可以忘倦。”揮毫潑墨也能降暑忘倦。還有像林逋這樣從詩書中解暑的,他在《郊園避暑》中寫道:“愛彼林間靜,復茲池上涼。託心時散帙,遲客復攜觴。”觀宋代畫家(佚名)的《槐蔭消夏圖》,盛夏時節,一位雅士袒胸赤足卧於榻上閉目養神,一旁的案桌上擺放有香爐、書卷、燭台等,給消夏這一行為增添了一絲書卷的味道。
消暑的最終極姿勢,是不依託任何外物,達到“心靜自然涼”的境界。暑熱生燥熱,帶來心情上的煩躁。那麼,何以消煩暑?白居易的回答是“端坐一院中。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散熱由心靜,涼生為室空。此時身自保,難更與人同。”這樣消暑就有了修身養性的意味。陸游也有類似的心境,“暑用酒逃猶有待,熱憑靜勝更無方。空齋一榻翛然卧,閒看衣篝起篆香。”
在抵抗暑熱的各顯神通中,最不同凡俗的還數楊萬里,他從避暑這種被迫的舉動中挖掘出趣味來。在他那裏,避暑被稱為“追涼”。他在《夏夜追涼》中寫道:“夜熱依然午熱同,開門小立月明中。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他不是被動地躲避暑熱帶來的煩悶,而是主動地從暑熱中追逐那些難得的冰涼。一旦感受到小風,就“追涼行盡竹旁邊”,從無風中生出有風的樂趣,在他的筆下,避暑擁有了別樣的況味。
夏日避暑這種人們習以為常的舉動中,藏着古人的智慧巧思。在被動地與千變萬化的自然天氣相處的過程中,文人從中琢磨出修身養性的方式,既適應着外界的變化,也探尋着自身觀察、思考世界的方式。(大眾日報客户端記者李夢馨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