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荒野大鏢客:救贖》系列最令人稱道的遊戲機制,非榮譽值莫屬。榮譽值是遊戲中用於衡量主角行為善惡的標準,像GTA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會失去榮譽,而幫助陌生人、放生動物、在遊街串巷時對遇到的每一個路人問好,都會獲得榮譽。
榮譽值度量條
在這個秩序與混亂並存的西部世界,榮譽值會影響人們對主角的態度,高榮譽的主角將得到他人的尊敬,也會取得商店折扣或限定服裝等實際好處。在《荒野大鏢客2》中,榮譽值更是會決定主角亞瑟·摩根的結局,是判斷亞瑟能否完成救贖的唯一標準。
《荒野大鏢客2》的線上模式《Red Dead Online》(RDO),即《荒野大鏢客OL》,繼承了這套榮譽值系統。但線上玩家不會被榮譽值拘束得太死:低榮譽值的玩家擁有一套額外的主線劇情任務鏈,獎勵可觀;遊戲還允許支付“金條”將榮譽值重置回初始狀態。
能夠重置榮譽值的NPC
雖然線上榮譽值缺少限制,但許多線上玩家都體驗過線下的故事,也或多或少會對遊戲中的西部世界存在一絲敬畏。
當《荒野大鏢客OL》歷經7個月沒有任何大型更新,這些玩家開始在社交媒體上使用#SaveRedDeadOnline的標籤催更,而他們的催更形式,無疑是和平的、傾向“高榮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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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星一直以免費資料片的名義,為《荒野大鏢客OL》與GTAOL提供大型更新。可能受到疫情影響,自2020年以來,大型更新的頻率放緩至半年一更。
遊戲的資料片中間會穿插小型更新,形式一般是每週或每兩週更新的社區活動。在《荒野大鏢客OL》裏,社區活動更像“炒冷飯”,R星會提升某些既有任務及副本的經驗值與金錢收益,或者為武器、馬匹、服裝、食物等商品提供折扣。
社區活動同質化嚴重,很難燃起玩家的熱情。一部分提升收益的任務及副本,都是些冷門且缺乏趣味性的賽馬或送貨任務,玩家肝不下去;折扣有時也莫名其妙,最常打折的往往是雜貨鋪裏那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罐頭食品。
“所有罐頭食品50%折扣”,Youtube@PVP Cat
“我們想要的:R星編輯器,新劫案,新產業……” “R星提供的:一大堆烤豆子”
每隔半年,《荒野大鏢客OL》玩家便難得過一次年。上個資料片《血染之財》於2021年7月發佈,玩家們便根據去年的經驗推斷,下一次R星公佈新資料片的時間點,是2021年12月。
12月到了,隔壁玩家提前等到了R星的聖誕禮物。12月15日,GTAOL更新了資料片《合約》,宣佈與具有“嘻哈教父”地位的美國説唱歌手德瑞博士(Dr.Dre)展開聯動。
德瑞2000年參與創作的《The Next Episode》,已經成為短視頻與鬼畜的常用配樂
故事模式的主角富蘭克林和拉瑪將與玩家合作,幫助德瑞處理一些要用暴力解決的問題。之後還會解鎖隱藏任務,玩家有機會親自扮演兩位主角,參與一系列幫派衝突。
即便對德瑞和他的音樂無感,單是看到富蘭克林與拉瑪這對西海岸非著名相聲演員,仍能在線上模式裏有着數個小時的戲份,便足以讓老玩家欣喜若狂。
已經成家的富蘭克林還是免不了被拉瑪嘲諷
而《荒野大鏢客OL》就像是後媽生的孩子。整個2021年12月,玩家們等到的不是新資料片,而是更多更持久的社區活動。
2022年1月6日的更新公告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公告把社區活動安排到了1月31日,這不僅意味着在接下來近一個月的時間裏,R星不會再推出任何更新,同時也暗示,以後《荒野大鏢客OL》社區活動的更新頻率將以月份為單位,而非星期。
對遊戲更新內容的漠視,被玩家羣體解讀為對自己的放棄。R星的公告發布後不久,社交媒體的批評聲浪一發不可收拾。
“再創新低”
其中有一位網名叫Ben T.的意見領袖,他來自英國,為幾家民間的R星遊戲新聞媒體長期供稿。他在推特上如此痛斥R星:
“管理網遊,你們最為差勁。你們從不聽取意見,所作所為好似無事發生。真該謝謝你們對毀滅整個遊戲與玩家社羣的不懈努力。”
“R星搞這些瞎扯淡已經兩年了。他們根本不在乎,對《荒野大鏢客2》的關心和熱愛也早就不復存在。現在他們只側重GTA,這是多麼令人失望的結果啊。”
這番出離憤怒的言辭有些冒犯意味,Ben T.在冷靜下來後道了歉。但他也指出,R星對《荒野大鏢客OL》的未來前景做出了無數的承諾,還表示這個西部世界會“持續進化”(Ever-Evolving),可現在看來全是虛假宣傳。
於是,Ben T.號召玩家們在社交媒體上使用#SaveRedDeadOnline,即“救救《荒野大鏢客OL》”的標籤。一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許多人的言語彙聚在一起,便能夠傳遞這樣的信息:玩家們希望R星更好地對待《荒野大鏢客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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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Ben T.的這條推特起,從少數內容創作者到大多數的普通人,《荒野大鏢客OL》玩家陸續如Ben T.所設想的一般集結起來,發起了一場和平的“催更”運動。
R星玩家社羣中有個老生常談的觀點:GTAOL比《荒野大鏢客OL》取得了更大的商業成功,所以R星對前者的側重遠大於後者。玩家們認為,大規模的催更終將改變R星一如既往的看法。
《荒野大鏢客OL》的更新頻率趕不上GTAOL,Youtube@Dark Space
內容豐富度同樣無法企及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不同玩家羣體的“催更”形式各不相同,大致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系列遊戲的忠實粉絲,他們擅長引用《荒野大鏢客2》裏的種種名場面諷刺R星,實現旁敲側擊的效果。
例如遊戲中作為榮譽值機制教程的第一處道德抉擇。故事主角亞瑟是範德林幫的成員,因幫派搶了銀行遭到通緝,被某個路人認了出來,路人騎馬逃命卻險些跌下山崖。亞瑟會根據玩家的決定做出選擇:救路人上來(獲得榮譽),或者把路人踢下山崖(失去榮譽)。
把這個場面中的亞瑟P成R星、路人P成《荒野大鏢客OL》,這個道德抉擇就變成了玩家們對R星的靈魂拷問:你們到底是想幫助遊戲變好,還是想徹底地殺死它?
遊戲第一章有個頗具西部片風格的搶劫火車任務。幫派成員攔停火車,發現有節防彈車廂緊鎖大門,幫派領袖達奇·範德林德用言語威脅裏面的人開門,無果,便大喊道:
“看來我們這些朋友的耳朵聾了。叫醒他們!”在場的幫派成員紛紛掏槍射擊,最後還動用了炸藥炸開車門,成功拿到了車廂裏的東西。
這一場景令人難忘,達奇的這句台詞自然也被線上玩家們看中並引用。只不過,叫醒R星的方式並不是軍火,而是一條又一條的推特。
推特@RealDirtyTyler
説到達奇,他是《荒野大鏢客2》中爭議最大的角色。達奇的口頭禪是“我有一個計劃”(I have a plan),他總是説,幫派需要通過犯罪,搞到一筆數額巨大的錢財,最終才能逃到一個不受政府和法律管束的自由之地。
但這位“點子王”的計劃總是吃癟,撈錢不成,反倒得罪了更多仇家、引來了更多執法者,害得幫派一次又一次逃亡,從江河日下淪落至萬劫不復。
幫派陸續減員,士氣低落,達奇也逐漸暴露出剛愎自用、冷血無情的一面,視包括亞瑟在內的幫派成員的性命如無物。
亞瑟救贖故事的一部分,便是奉勸幫派中尚存良知的成員,在與幫派一同毀滅之前離開。亞瑟會對夥伴交待自己的心裏話:“我希望事情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是變了的不是我們。”
如今的線上玩家們,寧可頂着劇透的罵名,也要指出,他們正站在亞瑟的立場上,而R星,恐怕已經變成了達奇。
當然,也有玩家並不想把達奇與R星劃等號,畢竟達奇好歹嘴上説有個Plan,而R星可不一定有更新Plan。
相較於亞瑟故事的嚴肅與悲傷基調,段子手與同人作者更希望站在一種温和與風趣的角度,製作梗圖與同人圖,更直接地表達催更的意願。
一張有效的宣傳圖,推特@this_mom_runs
“玩家等待R星官方聲明的樣子”
不少作品指責了R星對隔壁GTAOL唯利是圖的偏愛,圖片做得淺顯易懂,一眼就能讓人讀出主旨。
圖源Reddit:u/SanjaYazavacc
至於大多數的普通玩家,只是單純地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遊戲中的截圖,既有人物,也有風景,內容不一。
“這遊戲太美了,不該走向死亡”
但這些內容才是“催更”運動的主體,想要表達的情緒高度一致:惋惜。玩家們意欲通過這些盡最大努力拍出藝術感的截圖證明,《荒野大鏢客OL》絕對還有救,無論是玩家還是R星,都千不該萬不該就此放棄它。
“讓如此有潛力的遊戲遭到忽視是一種恥辱”
“放棄這麼美的遊戲是一種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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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玩家們上萬條推特的努力下,“救救《荒野大鏢客OL》”標籤一天之內登上了英語區的推特趨勢榜,並留存了一整個星期。“催更”運動很快擴散到Reddit論壇與TikTok,聲勢變得更加浩大。
TikTok@yaesthete
此外,如IGN、Polygon等國外遊戲媒體也對運動予以關注和曝光。他們在報道時幾乎毫無顧忌,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請願玩家的“高榮譽”表現。敢於參與活動積極發聲的玩家們,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剋制與理智,避免給出無意義的羞辱、謾罵與嘲笑言論。
有玩家為媒體紛紛下場而歡呼
他們説,這場運動主要針對R星與發行商Take-Two高層,而非開發者、社區協調人員或客服等基層員工。這些員工大概也會為上司的決定沮喪,理應屬於這場運動中可以團結的對象。
“運動體現的是關愛,而非憎恨”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荒野大鏢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支持這場運動。少數“低榮譽”玩家發表的垃圾話暫且不論,一部分玩家主動為R星辯護,稱參與運動的人“不懂如何在疫情下運營公司”;另一些則公開指責運動沒事找事,與其做無謂的掙扎,不如多“氪金”突出自己的商業價值。
“帶着你們的荒野大垃圾一起滾吧”
玩家們或許不懂如何運營公司,但他們並非都是“零氪黨”。事實上,一部分玩家擁有的資產足夠花到遊戲停服。
問題在於,通過肝或氪的方式賺取的錢財,已經無法兑換成讓玩家們獲得實際成就感的內容。距離上一次《荒野大鏢客OL》更新新武器、新馬匹、新職業,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多出來的美元與“金條”沒處花,最多用來購買一些服裝與表情。
當GTAOL的玩家們動輒注資上百萬美元購買房產、豪車、飛機、潛艇時,R星西部世界的百萬富翁,至今不能購買一間體面的房子,非要在野外的營地裏打個地鋪過夜。
圖中的房子是玩家們設想的更新內容
亦有玩家覺得,西部題材相較現代題材缺少自由度與足夠的受眾,沒法推出花樣百出的更新內容,因此不對《荒野大鏢客OL》抱有任何實質上的希望。
但這樣的説法也值得商榷。《荒野大鏢客》系列的時間跨度從1899年延伸至1912年,那可是人類社會高速進步的年代,擁有遠超我們想象的巨大可能性。國內外的《荒野大鏢客OL》玩家們,結合時代特色,提出過數不盡的點子。
玩家們進可燒殺搶掠,像範德林幫一樣搶遍馬車、火車、店鋪與銀行;退可金盆洗手,買下一塊偏僻的土地,運營起屬於自己的牧場或莊園——很難想象,故事模式中的無數經典要素,居然沒有做進線上模式。
擴展地圖也是一個思路。向北是被美國政府驅逐出家鄉的印第安人保留地,玩家們可以幫助部落對抗文明軍隊的野蠻行徑;向南是加勒比海瓜瑪島與墨西哥,玩家們能夠接觸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搞不好還能幫助當地人民推翻殖民統治者……
倘若這些Plan悉數實現,《荒野大鏢客OL》將成為眾望所歸的“西部模擬器”。假如R星不知道怎麼更新才好,起碼也要開放一個類似於GTA的編輯器,將製作新任務與新要素的工具與自由下放給創意無窮的玩家們。
同為民間媒體編輯的Yangy寫下了11篇更新創意,並表示允許R星無償使用
雖然很少接受玩家意見、向來只是機械地發佈更新公告的R星,還在通過保持沉默躲避玩家們的質問,所有的提議與請願,就像試圖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很難説會發揮什麼作用。
但玩家們並不願意就此保持無意義的沉默。在本文截稿時,使用#SaveRedDeadOnline標籤的推特仍以一小時數百條的頻率衝擊着服務器。
玩家們支持R星的遊戲,所以才用“高榮譽”的行事風格發動請願。唯獨以這種最為問心無愧的請願方式,才能證明今天的R星是否值得它忠實的玩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