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大山裡茶山村的教師 和苗族孩子們一起“留守”

9月7日,開學第一天,湖南湘西鳳凰縣西茶山村小學,3年級的教室裡,8個苗族小學生,翻開語文書上的第一課,開始了他們的新學年。課文的名字叫《大青樹下的小學》,42歲的老師龍衛星,一句一句地講解課文,翻過書頁,龍衛星和他的學生們碰到了一個“生僻”的詞語——摔跤,從小說苗語的學生們,對漢語的掌握還不太好,理解不了這個詞彙,他們覺得,摔跤,可能就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龍衛星不得不用苗語為他們解釋,這個詞還是一種運動的名字。

湖南鳳凰,茶山村小學和42歲的老師龍衛星。受訪者提供

20年前回鄉的年輕人

茶山村是一個山頂上的苗族村莊,學校就在村莊中間,這裡距離村莊所在的竿子坪鎮,開車需要一個多小時,都是曲折陡峭的山間公路。

小學只有兩個年級,1年級和3年級,因為是隔年招生,所以沒有2年級,但還有一個學前班。今年的學前班,只招到了3個學生,加上1年級和3年級兩個班,全校一共21個學生。龍衛星是茶山小學唯一的正式教師,學校還有一位代課教師,他們兩個人,就是這個教學點所有的老師。

到今年開學,龍衛星來茶山小學已經整整8年。8年中,除了寒暑假,他只有週末才能回家,他自己的兩個孩子,一個已經上了初中,一個剛上幼兒園,但他從來沒機會送孩子們上學。

湘西大山裡茶山村的教師 和苗族孩子們一起“留守”

龍衛星已經來到茶山小學整整8年。受訪者供圖

龍衛星是竿子坪本地人,1999年,他考入湖南婁底師專,2001年畢業回鄉。2004年,龍衛星通過當地就業考試,分配到鳳凰縣米良鄉中心小學教書。那也是一個大山裡的學校,自然環境比他所在的竿子坪鎮更惡劣,“氣候很差,冷得不行,而且離家很遠,回一趟家得兩三個小時,所以一般也不回家。”

在米良鄉中心小學,龍衛星教了6年書,6年間,他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也經歷了學生日漸減少的過程,2010年,龍衛星離開那裡的時候,全校僅有200多個學生。

離開米良鄉,龍衛星迴到了出生的竿子坪鎮,在鎮上的中心小學又教了3年書。2013年,茶山村小學的一位教師退休,需要一位教師過去,但沒有人願意去。茶山村是竿子坪鎮最偏遠的一個村,山高路遠,遺世獨立,再加上道路崎嶇,公路還沒修成,條件極為艱苦,更重要的是,沒人知道去了以後,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後來,龍衛星主動請纓,願意去茶山村教書,“我跟校長說,要不我去算了”。龍衛星告訴記者,自己是本地人,知道學生上學的艱難,“一來我在那裡有熟人,對那裡的生活方式,也很瞭解。二來我知道,沒人去的話,那裡的孩子很可能失去上學的機會,對山裡的孩子來說,能讀書,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在山頂上的教學點

茶山小學並不是一個完全小學,而是一個教學點。在學校上學的,也只有茶山村的孩子們。

小學位於村子中央,校門很小,和一般農家的大門沒什麼區別,只有門楣上“茶山小學”幾個字,顯示出這是一所學校的入口。

湘西大山裡茶山村的教師 和苗族孩子們一起“留守”

山頂上的小學,茶山小學。受訪者供圖

大門後面,平臺的水泥操場上,只有一個籃球架,孤零零地矗立在只有二層的教學樓前。兩層教學樓有六間房子,其中四間教室,兩間辦公室,但21個學生和兩位老師,用不完這些房間。

教學樓有些舊了,白色的瓷磚有些暗淡,二樓陽臺外立面上,寫著“自強”“文明”“團結”的標語,有些字剩下了半個,有些已經完全脫落,看不清了。

龍衛星剛來這裡的時候,學校還有另外一位正式老師,後來那位老師調走,學校裡就只有他一個正式老師,和一位代課老師了。

從學前班到3年級,4個班,兩位老師照顧不過來,只能開復式班。“孩子們都很小,必須有人看著,不可能把他們單獨放在一個教室裡,讓他們上自習,很容易發生危險,所以必須上覆式班”。

山村裡的孩子們,越來越多地跟著外出務工的父母走了,在外地上學,茶山小學裡,每個班的學生都很少,教複式班的時候,兩個班在一起,有時候也坐不滿教室。龍衛星通常會讓高年級的學生先預習當天的課程,他給低年級的學生上課。20分鐘後,佈置作業,讓低年級的學生寫作業,然後再上高年級的課。

“教複式班,所有學生上課的時間,只有正常班的一半,理論上來說,是很難完成課時要求的,但條件有限,只能如此。”龍衛星說。

不過,隨著學生減少速度的加劇,慢慢已經不需要複式班了,茶山小學也不再每年招生,而是隔年招生。“學生太少了,如果每年招生,可能一個年級就一兩個人。即便如此,今年的學前班,也才招了3個人,這意味著,明年的1年級,也只有3個人。”龍衛星說。

隔年招生後,班級少了,龍衛星也不必經常教複式班了,這讓他有更多的時間關注學生的學習,也讓學生們可以接受完整的課時教育。

教苗族孩子們認字

茶山小學的學生們,都是本村的走讀生,反而是龍衛星這個老師要寄宿在學校。

從學校到龍衛星的家,騎摩托車需要1個小時左右,每個週末,龍衛星騎著摩托車下山回家,週一再騎車回來。大多數時候,都是一週回一次家,但也有加班的時候,兩週才能回家。兩個老師教3個年級,這意味著,所有的課程,都只能由他們兩個人來教,語文、數學、美術、體育、音樂等。

“在鄉村學校,每一個老師都得是全才,啥都要會,因為不可能有那麼多老師,每人只教1門課。”龍衛星說。

因為是苗族村莊的小學,除了常規的課程外,龍衛星還有額外的教學內容。

首先是漢語普通話,苗寨里長大的孩子,從小就說苗語,沒有人教過他們說漢語,甚至村裡的很多老人,本身就不會說漢語。

孩子們剛剛入學時,漢語課本對他們來說,如同“外語”。龍衛星告訴記者,教孩子們識字,首先要用苗語講解,告訴他們是什麼意思,然後讓他們記住漢語的寫法和讀音,到2、3年級的時候,苗語的輔助講解才會逐漸減少,但有些生僻的字詞,還需要苗語去解釋。

有時候放學後,龍衛星還會教孩子們打苗鼓,在操場上立起一排苗鼓,孩子們輪流上前,揮舞鼓槌,按照龍衛星教的鼓點,敲響大鼓,腳下還要踩著特殊的舞步。由於鼓不夠用,孩子們只能分組練習,沒有輪到的小組,則在水泥牆上用鼓槌練習,或在空中揮槌。

苗鼓多伴隨鼓舞,千百年來,苗人們在湘西大山裡,邊跳邊打鼓,慶祝生活中的一切所得。作為苗族人,龍衛星從小接觸和學習苗鼓,在他成為老師後,又把這些傳承千百年的鼓舞,傳遞給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

希望山頂小學繼續下去

茶山小學的21個孩子,絕大部分是留守兒童,由同樣留守的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照顧,極少數父母在附近務工的,也很難得到父母的照顧。即便父母在附近城鎮務工,也大多要披星戴月、早出晚歸。

因為每週五天住在學校,龍衛星自己的孩子,也像是留守兒童。很多年來,只有妻子照顧家中的兩個孩子,龍衛星幾乎很難為孩子做些什麼,尤其是學業上的。

其實,龍衛星自己,也像是一個留守山村的人,成為教師的17年裡,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守在深山的學校裡,與群山為伍,和孩子們為伴。龍衛星覺得,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不再想著,什麼時候要走出大山。

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村小、村級教學點在撤銷,像茶山小學這樣小規模的學校,保留的越來越少了。龍衛星不知道什麼時候茶山小學也會撤銷,他並不希望這一天太早到來,因為山村裡的孩子們,還需要這個學校。

龍衛星告訴記者,在茶山小學讀書的,都是3年級以下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基本上都在外打工,山裡太貧瘠了,家長們必須走出去才能生活。然而,照顧孩子的老人,基本上都六七十歲了,他們早就沒有精力每天走兩個多小時山路接送孩子。

即便有精力,即便公路已經修到了茶山村,但對老人來說,開車或者騎摩托,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接送孩子,既不現實,也不安全。

如果要下山讀書,這些六七歲的孩子們和六七十歲的老人們,只有一條路,租房陪讀,“這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光租房子,一年就得5000元以上,還有老人孩子的生活費用,都要比山上高得多。村裡有不少人家,還是剛剛脫貧的建檔立卡戶,對他們來說,陪讀將會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龍衛星有時候會想,這個山頂上的小學,如果能多留一點兒時間,或許更好。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危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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