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踐耳。高劍平 澎湃資料
朱踐耳花甲之年才開始創作第一部交響曲,80歲之前,他完成了十部屬於中國人的交響曲(還有一部《小交響曲》),為中國音樂文化的軟實力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8月15日,曾為中國交響事業做出突出貢獻的朱踐耳,在瑞金醫院去世,享年95歲。
此前,朱踐耳在瑞金醫院搶救了一個星期,但因大腦大面積出血,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朱踐耳太太舒群表示,“遵踐耳生前所囑,喪事從簡,家裡不設靈堂,不搞遺體告別儀式和開追悼會,遺體按生前協議捐給醫院。”
踐行聶耳走過的路
朱踐耳一生著作等身,獲得了矚目的成績,然而他坎坷的少年經歷卻少有人知。
1922年10月18日,朱踐耳生於天津,在上海長大,他的音樂起點來自病床上的自學。
高中畢業後,朱踐耳因氣管破裂大出血,住在姐姐家,臥床四年,這四年也是開啟他音樂生涯的關鍵時期。
彼時,上海仍處殖民時代,各國在上海設立的電臺除了宣傳意識形態,也宣傳文化。這期間,朱踐耳就靠著一臺借來的老式小收音機學習音樂。
“我很早就聽到肖斯塔科維奇的曲子了。從古典聽到現代,到最新的音樂,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想,就是聽,幾乎把所有音樂聽遍。當時我住在一樓與二樓之間的亭子間裡,邊聽邊記下來,也不能訂正,那時候聽得很仔細,一直到解放之後才有譜子。”
躺了四年,病竟然漸漸痊癒了。“音樂救了我的命,它就是我的生命。”朱踐耳說,自己的音樂底子來自病床上的四年,音樂給了他生活下去的動力和發現外部世界樂趣的機會。
比如聽柴可夫斯基的《悲愴》,“撕心裂肺的感覺都聽出來了,奇怪的是我聽《悲愴》不但不覺得悲觀厭世,反而從中獲得了一種力量。”
那個年代少有文藝偶像,朱踐耳卻對聶耳感興趣,被他的歌曲深深打動。聶耳成了朱踐耳終身的偶像,他的名字也由原來的朱榮實,改成了“朱踐耳”。
“只要他的作品出來,我馬上要買來。我現在的名字就是根據聶耳改的,聶耳有四個‘耳’,沒人能超越。‘踐耳’就是踐行聶耳走過的道路。”
1935年,年僅23歲的聶耳在日本藤澤市海濱溺水身亡。知道這個情況後,朱踐耳覺得非常可惜,連連感嘆,“聶耳如果沒有走得那麼早,他一定是中國的貝多芬。”
朱踐耳譜寫的曲子。高劍平 澎湃資料
留蘇五年求學深造
1945年,朱踐耳加入了新四軍蘇中軍區前線劇團,1947年擔任華東軍區文工團樂隊隊長兼指揮,創作出《打得好》等傳遍部隊的軍樂曲。
“《打得好》出來之後,部隊當時士氣高漲,打到哪裡歌唱到哪裡,宣洩打勝仗的感情,就像幹活喊號子一樣。當時別人介紹我,就說‘這個就是寫《打得好》的(作曲者)’。”
1954年,命運開始眷顧已過而立之年的朱踐耳。透過考試,他被上影廠選上送入蘇聯學習作曲,同去的還有身處延安的作曲家瞿維。
為了準備考試,他在北京學了一年俄文,參加考試的曲目是其1952年為紀錄片《偉大的土地改革》創作的插曲《翻身的日子》。用朱踐耳的話說,這是中國人第一次結合民樂與西樂寫作手法的創作成果。
根據組織安排,留學蘇聯是讀三年的研究生,朱踐耳卻主動申請改為大學生,時間延長至五年,“我連大學生水平都沒有,怎麼讀研究生啊?我說不行,我要改成讀大學,這樣就可以讀五年了。”
按規定,留學生留學期間不許回國。32歲已結婚生子、育有兩兒一女的朱踐耳不得不將此規定瞞著家裡人,踏上了求學蘇聯的道路。
留學期間,朱踐耳師從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樂學院巴拉薩年教授學作曲。
沒有受過科班式專業教育的朱踐耳,憑著自己豐富的生活經歷和民族音樂素養,開始了一生中第一個創作黃金期,創作出鋼琴曲、合唱、雙簧管獨奏、絃樂四重奏、交響詩等大量作品。
1959,朱踐耳的第一首管絃樂作品《節日序曲》在莫斯科首演,廣受好評,被前蘇聯國家廣播電臺作為永久性曲目錄音收藏。
年過花甲寫交響曲
1960年,朱踐耳從蘇聯學成歸國,在上海實驗歌劇院任專職作曲。
1963年,全國掀起向雷鋒同志學習的高潮。朱踐耳偶從《雷鋒日記》中讀到雷鋒摘抄的小詩,“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
他旋即將其譜成山歌風味的三段式獨唱曲。同年,經由藏族女歌手才旦卓瑪再度演繹,《唱支山歌給黨聽》唱響了大江南北。
“很多報道把這首歌的首唱說成是才旦卓瑪或另有其人,其實首唱是任桂珍,把它唱紅的才是才旦卓瑪,這個不能搞混。”朱踐耳說。
1975年,朱踐耳調入上海交響樂團,直至去世,他一直是上海交響樂團的駐團作曲。
1982年5月,上海交響樂團在第十屆“上海之春”首演了朱踐耳的交響組曲《黔嶺素描》,該曲用音樂的刻刀對民族民間音樂做了出色的描繪,至今盛演不衰。
改革開放後,朱踐耳厚積薄發,迎來創作生涯的第二個黃金期——進入花甲之年的他,開始寫大型交響曲。
上海大劇院原藝術總監錢世錦,是朱踐耳《第一交響曲》誕生的見證者。
早在1960年,錢世錦就與朱踐耳相識。那時,他還在上海音樂學院學小提琴,班主任舒群正是朱踐耳的太太。偶爾,舒老師會把丈夫新寫的歌帶來給學生唱,其中就有他為學雷鋒寫的《接過雷鋒的槍》。
1985年,錢世錦調入上海交響樂團任總經理,與朱踐耳的交集更多了。
1986年6月12日,朱踐耳《第一交響曲》在北京音樂廳演出,正是由錢世錦帶隊,陳燮陽執棒上海交響樂團。錢世錦還記得,音樂廳現場爆棚,萬里、王震等國家領導人均到場觀看。
《新民晚報》資深記者沈次農當時也受邀同往,與朱踐耳同室而寢,日日交談。
“在京時,時有北京音樂界朋友來訪,朱老有些應接不暇,當時沒有手機,賓館總機也沒有留言服務,因此客人往往是臨時敲門,是‘不速之客’。朱老一概熱情接待。”
沈次農說,朱老心裡天天記掛著哪天有空去看瞿小松(作曲家),沈次農幫他聯絡後應約而往,“那天我作陪,瞿小松、劉索拉在家恭候,雙方相談甚歡。不容易啊,瞿小松是晚輩,朱老卻毫不在意,當面提出一個個問題詢問求教。這樣的音樂家,朱老是我見過的唯一。別人或也有,但那是作秀,朱老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1985年-1999年,朱踐耳先後寫出了十部屬於中國人的交響曲。
這個數字,是一個耄耋老人用毅力製造出的傳奇,其中部分交響曲在觀念和技法上的現代程度,甚至遠超許多年輕作曲家——他不僅有古典音樂創作的技藝,而且努力學習和掌握現代作曲技法,為己所用,不僅創作內容是新的,技法也是新的。
“前蘇聯時代,肖斯塔科維奇每有新交響曲問世就是文化界大事,在中國只有朱踐耳可以與之比肩。”錢世錦感慨,有些人寫了一兩首歌就變作曲家了,其實最多算歌曲作者,要寫了管絃樂、交響曲才能算作曲家,“朱踐耳是真正的作曲家。”
“差不多每隔一兩年,朱老就有一部新交響曲問世,也沒多少稿費,但他耐得住寂寞,覺得要在中國交響樂事業的發展上做這個貢獻。因為交響曲、歌劇是音樂創作裡的重頭戲,是一個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體現。”錢世錦說。
(本文部分文字援引自2014年11月13日《東方早報》刊文《“踐耳,就是踐行聶耳走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