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校霸龍姐的秘密

　　開黑車有很多不方便和尷尬的事情，遇見老同學，可能是中間最不起眼的一件事情。那天，我剛把一個客人送到了西站，正要調頭，這時候，從站裡面走出來一個穿制服的矮個子，邁著八字腿，衝我只喊：“哎，弟兄，莫在這裡停啊，搞不得，再停罰你款，信不信。”

　　個子不高調子高，聲氣很娘話很霸道，老子最煩這種人，老子是要停車的人嘛?老子調頭呢。聽到這，我反而把桑塔納停了下來，還熄了火，把鑰匙塞進了兜裡，看著這老小子走了出來。“哎哎哎，說你你還不停，老子繳了你的黑車，你信不信。”他走到了我面前。我正想罵娘，一溜眼，樂了，“老狗日的，新弟嘛!”

　　這老小子是我的高中同學，真名叫呂迪，數學奇好的他，北大清華才是他的菜，怎麼幾年不見，在汽車西站幹起了保安了。這小子看見我，先是一愣，然後才是一笑：“雞哥，怎麼是你咯，快點走，這裡不讓停，不然領導要罵人的咯。”

　　話還是那話，但這下口氣，軟了半截。“留個電話噻。”我邊說邊摸出車鑰匙，點火開車。新弟還沒說話，身後到傳來一個聲音， “新弟!”一個和新弟差不多高的婦人走了過來，“下班記得買我要的東西啊。”說完，一轉身消失在轉角處。新弟忙不迭地答應，我一看，有些眼熟，問他，“是哪個?”

　　他有些不好意思，“還能是哪個?屋裡婆娘。龍姐。”“什麼龍姐?”我嚇了一跳，“真的，假的。龍姐!”“是的咧。校霸龍姐。狗日的，快開走。領導看到，要罵。”說著，走開了。已經有好幾輛大巴車在我身後嗚嗚亂叫了。我開走了，一路上，我就想著一個詞“校霸”，和關於“校霸龍姐的秘密”。

　　說“校霸”這個詞之前，先說說 “學霸”，這個詞，被用來形容學習很厲害的學生。而在上世紀的小河城，學霸這個詞只能專屬於“學校霸王”這類學生。所謂“學校霸王”，也就是學生頭，當然不是“學生會主席”這種貨色，這是白道。學霸是黑道學生霸王。現在回想起來，小河城一中真是個神奇的存在。那時，每個班都有個耀武揚威的統治者，叫班霸;每個年級都有個神奇的老大，叫“級霸”;而整個學校最有勢力的學生，就是”校霸”，他或者她，就是“制霸”學校上千學生的霸王龍。

　　第一次看到新弟和校霸在一起，還在在高二那年。一天，下午沒課，我跑去了樓下一個宿舍，看二樓“棋王”和三人對棋。那是2棟宿舍樓下棋最厲害的學生，人送外號“棋王”，他發騷要和三人對戰，正激戰正酣，突然宿舍門被人一腳踢開。

　　我們沒在意。那時，囂張的，不囂張的，都不會用手推門，都是一腳踢開。但這次不同了，門口赫然出現了四五個高矮不一的學生，竟然還有兩個是女生。在小河城一中，男女宿舍是分開的，各自是不能進入異性的宿舍樓的。這嚇到我們都從棋盤上，抬起了頭。

　　“這個人，你們認識嗎?”中間個子不高，長大還蠻好看的一個女生說話了。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身邊一個矮個的小子，是個猥瑣的男生。這不是我宿舍的新弟嗎?本名呂迪，因為念起聲音像是化學元素“鋁銻”，我們就叫他“新弟”，是個人小鬼大，粘上毛比猴都精的一個人。看見我也在，他有些尷尬。

　　“我，你們認識嗎?”這個女生又問。“認識。”我們還沒說話，她旁邊的男生卻說話了。我們也跟著點點頭，囂張的龍姐，誰不認識?“這個人，叫新弟，是我的小弟，記到起，不給他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然後，她停了下來，看了下我們，“聽到了?”

　　我們點點頭。“走。一群傻寶。”她一揮手，其他人像是提線木偶一般，也跟著轉身，走了。我們這群在看棋下棋的學生，她嘴裡的“傻寶”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接著下棋看棋。這耀武揚威的事情，要是出現在現在學生宿舍一定會變成暴力事件。可在當時，這叫做“校霸巡樓”，就是帶著小弟，一樓一樓，一房一房的宣示主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要說不正常，就是校霸，竟然親自來訓樓了，看來“新弟”也投奔龍姐，而且深的龍姐歡心啊。

　　我在小河城讀書那段時期，校霸竟然是一位女生。你不要嘲笑我們學校，如果你是學生，你也會把膝蓋獻給龍姐，跪拜到地。龍姐，全名龍金鳳，是小河城一中公認的校霸。別人稱霸學校，靠的是拳頭和黑社會的氣勢，她稱霸全校，靠的是土財主的豪氣，連最心狠手辣的混子學生和老師校工都讓她三分。我們當面叫她“龍姐”，背後卻叫她“鳳姐”，或者“霸王龍小姐”。

　　其實，霸王龍也不是很討嫌的一個人，身材不高，卻還有幾分姿色，只是因為家裡太有錢，所以攀附她的沒節操的學生就多了，這幫馬屁精就把龍姐捧到了校霸級，本來別人還可以靠臉吃飯，結果成了稱霸校園的女大王。

　　霸王龍能稱霸自然靠錢的老爸，說起她老爸龍才是小河城首屈一指的富豪，以地產為主業，已經發展到施工，裝修，餐飲，娛樂，甚至金融等等。他老爸的發家史也是個傳奇，初中輟學，早年經商，做布匹生意，後來轉戰施工隊，做了包工頭，為人精明強幹，豪氣有膽略，廣交各路朋友，漸漸有了聲勢，叱吒一方，與黑白兩道都結下了很強的關係。後來因為市裡的貪腐案，牽連而被調查。結果，他被辦案組的人隔離審查，他腰板子硬，嘴巴也硬，硬是沒有供出行賄之事，免除了許多高官的獲罪麻煩。檢察院只好以偷稅漏稅等罪名判了刑。

　　四五年出來後，他意氣風發，先是把自己名字改了，由本名“龍求發”，改成了現在的龍才，已示洗心革面，和過去然後重操舊業，做起了施工隊，很多人感激他的“義氣”，把很多工程都交給他做，很快，龍才東山再起，生意越做越大，重新稱霸小河城。

　　有這麼個老爸，本來她可以出國留學的，只是龍老闆早年喪妻，只有這麼個女兒，十分疼愛，不願她離開自己的身邊，加上小河城身處民族地區，高考有諸多便利，所以，就讓她從省城轉學到小河城一中，換成了少數民族身份，以便一年後的高考。本來，都安排的極為妥帖，也不知道是誰有意無意走漏的風聲，龍姐的身份才爆了光，秘密被人知曉。剛傳開的那陣，她和她家人還十分小心，被綁架，被圍觀什麼的，就休學了一個月。後來才慢慢回來讀書，班上一些沒節操的混子學生就自動湊在身邊，龍姐也繼承了老爸的豪氣和義氣，常給這些跟班買吃買喝，這樣小跟班們，樂意騙吃騙喝，漸漸走出了從“班霸”，到“校霸”的道路。

　　其實，除了對學生氣焰囂張和霸佔了學校的防空洞用來抽菸賭博外，他們也沒幹什麼壞事，直到那一天出事。那天，週六，下課後，我和幾個同學在教室打掃衛生。突然，有人在走廊上吵鬧起來，我們教室在6樓。我跑出去，往操場一看，果然，好幾個女生在操場圍毆一個女生，抓頭髮，踢，抓起來，又像個球一樣，推來推去。

　　平時，校霸們不敢那麼囂張，只是週六的人少，老師和學生都散了，留下的都是校工。遠遠地，我看到校門口的保安站在門衛室門口，朝這邊望去，卻假裝沒看到。那女孩衣衫已經凌亂，那時剛好是秋天，操場上的梧桐早已葉黃，夕陽拉長了她們的影子，遠遠看起不像是打架，反而是幾個女生在跳集體舞。我們也只是遠遠地在樓上看著。

　　“太慘了，要不要下去勸勸。”我問肥膘。身邊的“肥膘”，叫費飆，是個胖子，算是我們的“室霸”，8人宿舍的霸王。“你想死啊!霸王龍辦事，你去多嘴。”肥膘阻止了我。“我日，不會出人命吧。”另一個學生說。

　　“要不打110吧。”一個女生已經有點爾害怕了，“我看保安也管不了。”我看見那幫人中間還有個矮個子的身影是新弟，他手裡似乎拿著個dv在拍攝。“為虎作倀的傢伙。”有男生已經忍不住了。樓道里有IC電話機，打110，119之類的電話是免費的。

　　沒等肥膘同意，有人已經撥打了。而這邊，幾個人似乎打累，龍姐從新弟那裡接過來dv，竟然要自己去拍攝那女生的慘狀。這時候，門外由遠及近，警笛聲響起，派出所的公安來了。她們才做鳥獸散。我們才急忙跑過去，看那可憐的女生。女生一頭亂髮，我們並不是認識她。保安才協同著警察走來。

　　當晚，這個事情成了校園裡的新聞。第三天，週日晚上的臥談會成為我們的話題。新弟神秘地說，”你知道霸王龍為何打小薇嗎?”“誰是小薇?”“就是上次那個被打的妹子。”“你說為什麼?”我們都來了精神。

　　“我告訴你的龍姐的秘密。”新弟看著我們，得意地說，“她們是情敵。”原來小薇和龍姐是好朋友，兩人一直很膩歪，吃住都在一起，甚至有人傳說龍姐在和小薇搞同性戀。而這時候，一個帥哥轉學過來了，小薇喜歡上了那個剛轉學過來的帥哥，要和龍姐攤牌分手，結果自然就被龍姐狠狠扁了一頓。肥膘聽到後，卻搖搖頭說，“我聽到的似乎另有隱情。”

　　他說，其實兩個女生只是好玩在一起，並沒有真正搞什麼同性戀，只是喜歡擠在一堆，兩個人有個約定，就是誰喜歡上了男生，兩人就“分手”，結果，轉學帥哥的出現，讓兩人同時都愛上了他，才由閨蜜轉成了情敵。小薇幾次割腕，威脅要離開龍姐的團伙，卻都被拒絕了。最後，龍姐忍不住了指揮人暴打了小薇。估計這下，會讓小薇徹底離開龍姐了。

　　“我看還有種可能，另一個秘密：她是雙性戀。”新弟若有所思。“我日，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感嘆道，“我看小薇所謂喜歡帥哥，很可能就是個藉口，藉口離開霸王龍集團。”“嗯，有這個可能，你知道小薇又是什麼人嗎?”肥膘接著爆料。

　　“什麼人?不就是個普通的學生妹嗎?”新弟不以為然。“你天真的。”肥膘說，“我也說個秘密：她是彭建勇的女兒。”“什麼?什麼彭建勇?”我驚歎道： “我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就是市長啊!小河城市長大人啊。”“啊!這下好了，大水衝了龍王廟了。”新弟說。我笑了，“我看不見的，錢多啊，錢多有什麼不能擺平?”

　　肥膘撇撇嘴，“你真他媽幼稚。市長厲害還是大款厲害?”這個問題，把我們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噗呲～”黑暗中，“肥膘”笑出了聲音，“不管誰厲害，總是女兒搞同性這個秘密，傳出去，他們都慘咯。”聽到這，我們都笑了。黑暗中，我們都不做聲了，都各自睡去，隱隱中，似乎什麼又不太對勁，似乎又沒有什麼。

　　我不知道後面如何。龍姐連一個處分都沒有捱上。據說，在老師和校領導的調解下，兩人和解了。因為目擊者太少，校方又刻意打壓，這件事很快，就被人淡忘了。之後，校霸還是龍姐，他們還是佔據著學校藏香蕉的防空洞，在那裡抽菸賭博，如果你在粉店嗦粉，碰到龍姐他們也在的話，算你走運，他們會給你買單的。龍姐還是豪氣地像他叫“才哥”的老爸。

　　直到高考，大家都畢業了。龍姐也就不能再統治小河城一中。龍姐畢業了，去了北京唸了一個學校。後面，我再也沒見過她。據說，新弟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學校。後來，龍姐再也不能稱霸了，因為她老爸破產了。不是因為“才哥”不會做生意，而是小河城轟動一時的融資案案發了。當時小河城的民間借貸已經達到了一個瘋狂的境地。超過70%的家庭捲入了民間的借貸與融資，幾乎所有參與的人都相信在奧運會之前，融資鏈是不會垮的。所有的人都想在奧運會之後，將利息連同本金一併收回。可是，有人開始提前收手了，訊息像是滾雪球一般，連同到了所有人，各個大小的融資公司門前出現了擠兌的風潮，很快資金鍊斷裂了。小河城首富“才哥”，身敗名裂，再一次鋃鐺入獄。

　　有人說，龍家變賣了很多財產，去救才哥，還聘請了很好的律師，也買通了一些媒體和網路水軍，再後來看到報道，傑哥還是被判了十年以上的徒刑，再後來也有人說霸王龍龍姐開始接受家族後續生意了，靠著一點點親戚的幫助，準備東山再起。可是，她的老爸才哥再沒出獄，2014年的冬天，他死在監獄裡面，據說是突發性的心肌梗塞。和龍姐一樣，龍姐的老爸有了很多秘密，死得也很秘密。

　　有篇報道是這樣說的：正常的話，龍才應該在2016年的9月11日出獄，在入獄的這段時間，無論是他，還是他們公司的員工們，都在躊躇滿志的等著他出獄。他們公司的多次內部大會，都明確提出，集團現在所做的各種部署，都是在做準備，“等待龍總出來，公司將會有更大的發展。”而龍才本人也在積極的做著準備，學習知識和鍛鍊身體。龍才的司機和他的女兒，在龍才入獄服刑之後，就在這所監獄的大門口附近，租了一處民宅，隨時準備為龍才服務。

　　龍才是個很愛學習的人，鑑於監獄裡面沒法透過網際網路和移動網際網路等渠道瞭解外界和進一步學習，龍才委託司機大量的購買各種書籍，主要是經濟類和哲學類的書籍，從才哥入獄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裡，光是購買書籍，就花了不少錢。

　　據說是4日早晨，龍才和往常一樣，上廁所，突然同監室的其他三位室友，聽到廁所裡傳來人倒地的聲音，衝進去，再叫人，急救，已經來不及了。龍才最終因心肌梗死，離開了人世。再後來，我遇見了新弟和龍姐夫婦。我猜，新弟就是報道中說的那個忠心的私人司機。